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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風來亭中現鬧劇-《疏影江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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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嫁喜事終是成了白喪事。郎中去了,仵作官差又來。

    簡雪宛是以發簪自戕,尖銳的簪尖深深插入喉嚨,簡丹砂趕到的時候,她剛剛斷氣,只有汩汩的鮮血不斷滲出,像是鮮活的生命還在做最后的掙動。

    絳兒哭哭啼啼地說著事情的經過,先是小姐借口小憩要她們不得打擾,青兒候在屋外,她則在外間坐著,之后聽到奇怪的呻吟聲,又看到床幔在晃動,她喚了幾聲小姐都不得反應,進內室掀帳一看,立刻嚇得軟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把青兒喚了進來。

    官差反復確認當時屋內是否還有旁人。眾口一詞都說沒有見到任何外人。

    “沒,沒有……沒有其他人,是小姐自己……”絳兒說著,又埋頭抽泣。

    被猩紅浸潤的床幔還保持著攪扭拉扯留下來的折痕,一道又一道、一刀又一刀,刻出所有的苦痛與掙扎。

    這般痛苦,為什么還要自戕,如此執意。

    現場的血腥可怖在簡丹砂的腦袋里盤桓不去,指尖深掐住入掌——真的,是自殺嗎?

    一時間,流言蜚語漫天,愈發甚囂塵上。

    女人們說陸家三公子如何薄情寡信,日日流連花叢,什么青梅竹馬、愛意繾綣,不過是粉飾利益婚姻的最大謊言。男人們說簡家的大小姐如何傷心欲絕,為愛癲狂到不惜以自殺報復,如此決絕狠戾讓人不寒而栗。

    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繪聲繪色中哀嘆與凄惶一同彌漫。

    未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簡雪宛死后的第四個晚上,負責在靈堂守夜的奴才一個熬不住睡去了,等到驚醒的時候發現靈堂一片狼藉,香案倒地,靈幡凌亂,爐灰撒了一地,卻沒有半個人影。所幸靈柩完好,里頭的尸身也完好無損。

    因為之前嫁衣被污一事,府里的人最先想到的還是有外人闖入,進靈堂搗亂。可是搜尋府內上上下下,也不見搗亂人的蹤影,有人說這不是外人所為,而是出了內賊,也有人疑心是大小姐死不瞑目,鬼魂作祟,還有人說不過是夜里風大,吹倒了香案罷了。

    簡丹砂直覺事有蹊蹺。頭幾夜都是她在守靈,偏偏休憩的這一夜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再去靈堂時,都已經清掃干凈,找尋不到半點線索。簡老爺下令加派人手看護靈堂,原本守夜的奴才挨了一通打被逐出府院,簡家的護院也被一并撤換了去。這之后倒是相安無事,再沒有什么意外發生。

    下葬的那一日,天灰如霧。

    簡府上下無不哀慟,下人們哭成一團,親眷們抹臉抽泣,簡老爺和幾位長輩也禁不住潸然淚下。最傷心的還屬大夫人,在棺木前哭得昏天黑地,下人們要釘棺木時,大夫人撲在棺蓋上,哭得差點緩不過氣來。

    簡丹砂伸手去扶,大夫人沒有力氣揮開,只恨恨地說:“宛兒平日是怎么……怎么待你的,你如今……竟一點也不難過,良心當真是被狗給吃了,我的宛兒你怎么就這么去了……”

    簡丹砂揉了揉眼睛,望著自己的手指,倒真是半點濕潤也無。

    大夫人轉而又撲向陸子修:“都是你這個天殺的負心漢!害死了我們家宛兒。宛兒啊,你怎么忍心為了這么個人棄了為娘啊……你們這兩個作孽的怎都還活得好好的!偏偏是我的宛兒……宛兒啊宛兒……我的宛兒……”

    陸子修一一受下,不言不語,不移不動,想要對著大夫人說什么,喉結滾了幾下,卻什么也說不出。他閉起眼睛,兩道眉糾結于眉心,那些哭喊那些打罵一聲聲一下下都落在他的眼皮上,沉沉地壓得他張不開眼睛。待到再張開,目光落在棺木上,比屋外的天色還要沉晦。

    簡丹砂望著這樣的陸子修失神了好一會兒,默默扭轉過頭去。

    回到小院里,緋兒才終于能一吐為快:“這種時候大夫人還要揪著姑娘不放,稍加留心的都看得出來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整天。誰說傷心就注定要掉眼淚,有些傷心傷到你眼淚也掉不出。”

    “大娘也是太過傷心了,論對姐姐的關心愛護我自是不及大娘……”簡丹砂聲音漸沉,“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姐姐的死好不真實,棺木是假的、墓碑是假的,那些哭得昏天黑地的人也是假的,不過是一場夢,姐姐睡在里頭,我們也未曾醒來。”

    “姑娘?”

    簡丹砂搖搖頭:“姐姐死得實在太過蹊蹺,這當中該另有什么隱情,可是只我這么一個想有什么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姐姐是為了陸子修而自殺,迫不及待要把臟水往陸家頭上潑,其他蹊蹺疑竇一概都看不到。或者,根本不想去看。

    “實在找不出別的緣由啊。不然好好的,大小姐為什么要尋短見。”

    “是啊,總有緣由的,總該有的。”

    簡丹砂在這里煞費思量,府外關于簡雪宛的自戕又生出新的流言,說是簡家大小姐受了詛咒,這段姻緣才會難容于世。嫁衣被污,繼而被盜皆是示警,簡家卻全然不顧,寧要強求,簡家大小姐才會被鬼怪迷了心智,離奇橫死。而這個詛咒,正是出于簡丹砂的母親江氏。江氏生前備受折磨,含恨離世,還不得厚葬,因此怨氣沖天,詛咒連連,誓要讓簡家家宅難寧,這第一個應驗的就是簡家大小姐。

    雖應了簡丹砂所懷疑的另有隱情,內容卻是又離奇又荒唐,但所說所言偏偏又能一一對應,在街談巷議中迅速傳開,很快便傳進了簡府。

    昨日還是陸子修受簡家上下千夫所指,今日就成簡丹砂和江氏遭人指責唾罵。

    “大小姐待她那么好,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就是啊,全府上下就數大小姐人最好,還被她們母女倆這樣陷害。”

    “喂,你們想那晚靈堂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那個……”

    “快別說了,小心也被她們母女下咒。”說的丫環自己也害怕得抖了三抖。

    眾人紛紛噤聲不語,心里頭忌憚得厲害,眼神中卻禁不住流露出鄙薄與怨恨。

    簡丹砂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今天陳婆子見到我駭得摔倒在地上,話也不會說,不停地向我叩頭謝罪。我記得前幾日,我們好好走著她還伸腿故意要絆我們,緋兒,你說可不可笑?我現下知道被人敬被人怕是什么滋味,真好哪,真好……你說是不是?”

    簡丹砂還在微笑。笑過后,哐當一聲桌子被掀,碎裂的瓷片四散飛濺,撒出一片斑駁茶漬。

    緋兒抹了抹眼淚:“姑娘,你不要這樣,不想忍就別忍。”

    簡丹砂恨極道:“他們怎么可以這樣信口雌黃、搬弄是非!”

    “嘴長在別人身上,姑娘也只有多放寬心。”

    “娘生前已百般凄苦,死后竟也不得安寧,被這些顛倒黑白的小人陷于不義,栽了這樣的罪名,我怎么能!”她絞緊雙手,直到把唇咬得血色盡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略略恢復了常態。

    “我寬心又有什么用,要那些人寬得了才行。”“那些人”指的究竟是哪些,不用明說緋兒也明白,她寬慰道,“大夫人這會兒也未必會知曉。”

    “都傳到我這了,她又豈會不知道。她身邊有幾個體貼可心的,凈是些奴顏婢膝推波助瀾的主,只會爭相地拿著流言做功邀,唯恐天下不亂!”簡丹砂索性拉著緋兒一起坐下,“你也別忙著收拾了,哪還需要收拾呢,等著吧,等著就好。”

    簡丹砂能面對一地凌亂中安坐,緋兒卻不能,忍不住還是想要拾掇拾掇,剛一起身,大夫人就帶著滿身怒氣沖了進來,能砸的砸、能摔的摔,面目猙獰得像要吃人。

    “江芙蕖,你有種就出來啊,來找我啊,來報應我啊,你這個下賤的女人,只會背地里使陰招,活著我不怕你,死了更加不會怕你!”她口中罵罵咧咧,什么難聽的話都罵出來,連緋兒都聽不下去,簡丹砂卻靜靜瞧著,就任大夫人聲嘶力竭地叫著鬧個天翻地覆。只有當書架被摔、散落一地的畫卷書籍被大夫人一腳一腳地蹂躪踐踏,簡丹砂的眼神才閃了閃,步子挪動了一寸,又停了下來。

    大夫人鬧得氣竭力衰,聲音低軟下來,伏在地上不住顫抖:“為什么偏要尋到宛兒的頭上,我的宛兒,我可憐的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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