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謠言橫生疑生變-《疏影江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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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陸家還是不曾有人來,外面已經謠言滿天了,對于簡家來說,句句難堪,字字羞辱。
簡雪宛自從受驚后就得了懨癥,食不下咽,寢不安枕,再加上陸子修的事情,整日愁容滿面,毫無新娘子出嫁前的喜氣。即便新嫁衣即將趕制完工的消息也沒能讓她說話,她只是怔怔望著窗外,分明是在翹首期盼陸家人的到來,或者該說是只盼著那一人到來,眼中流淌著哀傷,喃喃自語說些自我厭棄的話。
眼下冬春交接,屋外寒意料峭,簡雪宛卻堅持要到風來亭賞景。簡丹砂與一眾丫環拗不過簡雪宛,只能把該穿的都穿上、該暖上的都暖上。
去風來亭的路上,眾人怕簡雪宛觸景傷情,特意要避開了途經小梅園的道路,簡雪宛卻看出了眾人的心思,扭個身就往小梅園走去。
這年的梅花竟也敗得比往年早,園里開得最盛的那幾株已萎了些許,輕風吹來,花蕊顫顫,一時間說不出的凄冷清孤。
簡雪宛撫著枝上的花瓣:“當初不該把杏花移了,現在正該是杏花開得最爛漫的時候,嫣紅的、淺粉的、荼白的,把園子開得熱熱鬧鬧,也不會如現在這般清冷了。”
園子里本來是有一株杏花的,只是后來花匠的心思都用在打理梅花上,那株杏花也就漸漸蕭條了,加之陸家的梅花一年比一年多,這園子本來也局促,怕礙著梅花生長,大夫人就命人把杏花移了。說是移栽,卻再未在府里看到過那株杏花——那株簡丹砂名字來源的杏花。
簡雪宛在一邊黯然嘆息,簡丹砂面上卻清淡得很:“姐姐若是想看杏花,改日等身子好些,我們就到江邊走走。都說那里的杏花總是開得特別好。”
“江邊……”簡雪宛的眸光撲閃,突然沉默了下來。
到了風來亭,簡雪宛又撇開眾人,只挽著簡丹砂不放:“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妹妹說些體己話。”說話時一張小臉被嫣紅的大氅襯著,蒼白得令人心驚。
簡丹砂忍不住握上她的手:“姐姐小心風大,還是往里坐坐。”
姐妹閑話幾句,簡雪宛就精神不濟,望著池子里的殘冰又發呆了好一會兒,忽然道:“不知那青樓里的姑娘究竟是怎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可人兒?讓陸大哥這樣歡喜。”
“姐姐說什么胡話。”
“哪是胡話,我清醒得很,我還真想見上一見,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好奇嗎?”
“姐姐休要理會外頭那些是非,都是流言,統統做不得準。”轉而對著外頭喊話,“又是哪個碎嘴不知輕重的,說了哪些不該說的混賬話。”
“與他們無關……有些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逃避不得,抹殺不得。一個人要是動了情變了心,就是他自己也掌控不了,這是沒有辦法的,真的沒有辦法……”簡雪宛按住她的手搖了搖,眼神中無限哀慟。
簡丹砂看得心悸:“姐姐怎么這樣不信陸公子,難道是和他之間發生了什么?”
“我和他能有什么呢,他那般好脾氣,待誰都和和氣氣的,待誰都一般好,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他待我略有些不同,也不會如此這般了。”
簡丹砂越聽越覺得奇怪:“姐姐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不要什么都悶在心里。是覺得妹妹不能分擔嗎?妹妹如若不行,還有爹娘,還有乳娘,青兒絳兒她們。”
“丹砂你不曾愛過什么人,姐姐我原本也不知曉,現在算是明白過來,如果你真正愛一個人,就會為他患得患失,為他失了自己。”
簡丹砂忍不住想到她對陸子修的心意,如今她已不會患得患失,不會為他失了自我。是說她已經從對他的迷戀中走出來了嗎?
兩姐妹各懷了心事,眼前的景致更顯肅殺蕭冷。
簡丹砂只感脖子微濕,再一瞧,簡雪宛已悶聲淌下淚來。
“姐姐?”
簡雪宛攀住她的肩頭只是搖頭,淚珠瑩瑩,不停地往下掉,濕了一片肩頭。
“他不會來了,不會來了……也好,也好……”
“誰說他不會來了,會來的,陸少爺定會來的。”
簡雪宛還是搖頭:“丹砂,姐姐這些年對不住你。娘所做的許多事情,我不是不知曉,只是我生性軟弱無能,不敢忤逆娘親,一味逃避,自己騙自己,我……我真恨我自己……”說著說著,忍不住哭出聲來,這下驚動了侍候在外的一干奴仆,亂了手腳。被她們扶出亭外的時候,簡雪宛雙眼通紅,已哭得氣弱,卻還是止不住地抽噎。
她突然握緊簡丹砂的手:“丹砂,莫像我這樣,莫像我這樣。”
看姐姐這般光景,簡丹砂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恍惚間竟沒跟上隊伍。
緋兒一直跟隨在旁,這個時候走上前替簡丹砂暖了暖手:“別大小姐病了,姑娘你也跟著倒下。”
“緋兒,你可覺得姐姐有些奇怪?”
“我看大小姐是太過看重陸少爺,有些患得患失了。”
“平日里那么靈慧通透的一個人,突然間就鉆了死胡同,還凈說一些我不懂的話。”
“這兩年姑娘避忌大夫人,與大小姐來往得越發少了,看到的都是面上的和樂,可是私下里大小姐和陸少爺是不是發生過什么,我們又怎么知道?光是對小姐不聞不問這點就做得過分了。”
“可能嗎?”姐姐與陸子修,一個有才有貌,一個出類拔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積攢了十四年的情誼,那樣般配、那樣和睦,什么天造地設、什么神仙眷侶,在她心里,不外如是。
簡丹砂突然煞住腳步:“不行,我要去一趟陸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趕在爹前頭。”
緋兒驚呼一聲:“姑娘!你也別跟著犯糊涂。姑娘難道就這么一個人跑到陸家去?”
“我可以以磋商婚事細節為由頭,或者說上次的彩禮哪里出了點紕漏。”簡丹砂加快步伐。
緋兒張臂攔下簡丹砂的去路:“想想老爺、想想夫人、想想您現在的處境,姑娘!”緋兒這聲大叫讓簡丹砂回過神來。
緋兒吁一口氣:“姑娘也是累著了,這些天也為了大小姐的事情,睡不得安穩覺,還是回去休息會兒吧。”
不料簡丹砂面上點著頭,轉個身便偷偷離開了簡府。等緋兒發現的時候只剩一張交代的字條。
簡丹砂租了一頂轎輦,直奔陸家,不想被守門的告知陸子修不在府內,要再問陸子修身在何處,便搪塞不肯說了。
簡丹砂去陸家的茶鋪酒樓一一尋來,既不見陸子修的身影也探不出陸子修的消息,立時想到了那座輕紅樓,沒有遲疑半分,便命轎夫調轉了方向。
簡丹砂來時就做好了準備,若是見不到陸子修,至少也要探清陸子修流連青樓的流言是否屬實。只是她無法待到入夜,不然趕不及當天回到簡家,是以在袖里備了簡家云錦坊緞面的小樣,命轎夫叩開青樓,給里頭的老鴇捎個話。
“云錦坊想同我們合作?”
白日的陽光如同照妖鏡,讓老鴇春娘眼角嘴角橫斜的皺紋無所遁形,隨著一張開合的大嘴恣意招搖。
“正是。而貴樓在綢緞布匹的用量方面相當可觀。云錦坊的布料工藝不用我多說,整個江寧府都清楚。若是云錦坊能與貴樓合作,定期定量供應最新的布匹,價格從優,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春娘直接笑岔了氣,用絹帕捂著嘴:“我……我說姑娘,看你年紀輕輕,能做得了云錦坊的主么?這事還是與能做主的商量好再說吧。”
“只要春娘有心合作,我回頭就與爹爹商議。”
“我就說嘛。春娘我說句實在話,小姑娘你別不中聽。一看就知道你是初涉商場,沒見過什么世面,更不通人情,你若是與簡老爺這般說了,他斷然大發雷霆。我們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們云錦坊又是什么聲譽。若讓人知道了你們云錦坊專供青樓的姑娘們穿在身上,那些名門貴婦、千金小姐哪個還愿買云錦坊的布?這不是自降身價么?”
“若是中衣、褻衣這些呢?這些每月的耗損應該都不小吧?那些大老爺們可認不出是來自哪里的布料,摸著柔軟絲滑就是。”
春娘張圓了眼,沒料到簡丹砂一個千金小姐居然能把這些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道理我自然懂,不然怎么會孤身前來,連個仆從也不帶?”簡丹砂捻著手中的桌巾,“桌巾上的老漬看來是去不掉了,還有床幃、紗帳、被褥……只怕也都陳舊了,是時候換一批新的了,趁著開春來一番新面貌。云錦坊可是什么面料都可以提供,價錢也好商量。不知嬤嬤以為如何?”
“看來簡老爺找自家閨女打理生意不是沒道理,倒是春娘我小覷你了。成啊,回頭我找人列張清單,你們給合計下能供什么料、什么價,再看是不是能談下去。”
“不知道春娘趁這個當口能否清點好?我回去也好有交代。”
“這倒也可以,只是再晚些客人就多了,簡小姐回去多有不便。”未上色的禿眉上挑,善意的表情也帶了幾分猙獰。
“無妨。春娘只須派人護送我從后門出去就行。”
“那簡小姐稍待,我去吩咐一下。”
春娘一走,簡丹砂就與奉茶的小丫頭閑話起來,希望能探出陸子修的事情。偏這奉茶的丫頭愣頭愣腦,樓里的姑娘們如數家珍,這客人們倒是一個沒記住。聽得簡丹砂干著急。
恰這時春娘已計議好了數量,將清單交給了簡丹砂。簡丹砂只得再尋借口,“眼下還未入夜,樓里的空房間應該還有不少。不知道春娘能不能找個人帶我去瞧一瞧,我也好有個數,看到底什么樣質地、什么樣花樣的合適,屆時再推薦些合宜的布料。”
“姑娘可真是用心了,就由我親自帶你吧。”
簡丹砂本想是另找人探口風,不想春娘甚是熱情,簡丹砂客套了幾句見推拒不掉,也只有遂了春娘。
春娘帶著簡丹砂從大堂看起,至各品第的廂房參觀,有青樓的姐妹們在道上嬉笑打鬧,白日里不顧衣容,讓簡丹砂頻頻低頭轉目,也有不識相的客人用言行調戲丹砂,都被春娘擋了回去。見簡丹砂狼狽躲閃,春娘笑問:“談這種買賣何必小姐親自上門?”
簡丹砂鎮定道:“要博爹爹的歡心,親力親為總是好些。”
“看來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么好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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