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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颯然成衰蓬-《九州·斛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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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我們不是生在這里。

    帝旭的聲音如暗雷滾過耳邊。

    何嘗不是呢。倘若只是生于市井人家的兄弟,或許孽緣便不會這樣沉重;倘若只是亂世中的尋常男女,彼此的背棄與辜負,大約也不至于深到如此鮮血淋漓的地步。

    死亡的鬼手一道一道糾纏上來,遮蔽他的視線,束縛他的呼吸。明澈眼神漸漸渙散,失去支撐的身體重量將翡翠棋盤推落地下,黑白棋子嘩然散落滿地。

    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平安脫險了罷?

    視野逐漸黯淡,帝旭手中游龍般的劍光漸漸再不能穿透黑暗。土崩瓦解之前的那一瞬,他終于凝聚起一個灰白的微笑。

    海水的顏色愈加深郁,像是要凝成一面幽藍的鏡,寶船如一枚小小的梭,平穩地向東北駛去,在鏡面上破開雪白的浪。

    涼潤的海風自窗戶灌入裝飾華麗的艙中,澄碧冷藍的鮫紗裙裾翻飛起來,輕盈得只像是染上了異彩的清風。湛青長發中散落著星砂般的鮫淚珠,鋪了滿膝,一只尖細秀麗的耳朵微微翕動。在潮聲中,瑯繯漸漸蘇醒,向著海市露出笑容,神色依然是虛弱,那眼神卻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纖長的手指撫過瑯繯的發,瑯繯忽然蹙起了眉,輕輕握住海市的手。

    海市淡笑道:“瑯繯,我現在也只有這十只手指還聽使喚了。好在現下到了海上,你若要走,已是極容易的了?!?

    不知何時佇立于艙門口的朱衣青年含笑地望著她,悠然說道:“如何?筋骨麻軟,再也不覺得痛癢了罷?再過半個時辰,雙眼便會漸漸不能視物,然后聾啞隨之而來,最終就連思索也不能了。這吐火魯特產的曼陀羅花粉芳香甜美,只需在胭脂里羼上一點,總要讓人假死三天效力才能消退。但是,這三天的時間,你是用不著的。他們兩人此時大約已經死了,你一個人活著也沒有什么意思?!?

    海市昂起頭,向著走近的索蘭與波南那揭冷冷笑道:“一面誓約永不派軍進入東陸,一面背地里扶助叛亂,你們對龍尾神,也不過是如此陽奉陰違。”

    索蘭一手握住瑯繯的雙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后,語氣里不乏譏嘲:“夫人,帝旭雖然褻瀆神明,為我等所不齒,然而攻打禁城的可是你們東陸人的近畿營啊?!?

    海市轉眼看看窗外天色,低聲道:“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啊。禁城里殺聲驚天,又有謠傳說昶王遭遇颶風葬身大海。這會兒,帝都民心大約已經動蕩不堪了罷。”

    “什么?”昶王心頭不由得一凜。

    “謠言散播起來,比瘟疫還快。你的屬下們,若不是正在為了國璽互相撕咬,就是已經軍心渙散,被張承謙一口口吃掉了?!焙J猩斐鲱澏兜氖?,支持著無力的身體,緩緩站立起來,為了祭典而穿著的奢華玄色翚雉袆衣在海風中烈烈翻動。

    “張承謙?那個不過二十萬兩白銀就能收買的殺豬人家的兒子?”昶王笑了起來。

    “不錯,殺豬人家的兒子,也是鑒明當年在戰場上救護過的幾十名小卒之一。”海市艱難地一步步走向昶王,忽然笑了出來。季昶這含笑的神色,與帝旭是多么相似,恐怕他自己都從來不曾意識到罷?

    昶王冷笑。“即便他能守住禁城,也支持不了多久。湯乾自不會坐視帝都變亂不理——就算不是為了我,帝都中亦有他非保護不可的人?!?

    “湯乾自他絕不會離開黃泉關。關外鵠庫左右菩敦二部已經結盟,不再內耗,只要黃泉關一有異動,鵠庫人就會蜂擁而來。湯乾自還有良心,這就是我的勝算。張承謙會把緹蘭好好留著,那也會是拖住湯乾自的一顆重要砝碼?!泵媲斑@女子笑得那樣愉悅,令昶王心中隱約起了不祥之感。

    “若是王姐她有什么好歹,父王絕不會放過你們!”索蘭又驚又怒。

    話音未落,劍光劃然閃過,削落了昶王的一綹烏發。

    此時本該是孱弱無力的女子,卻疾如閃電地探手拔了昶王腰間所佩長劍,斜斜向他胸口送來,敏捷得令人心驚??墒?,曼陀羅的毒畢竟是麻痹了她的肢體,這凝注她全副心神氣力的如虹一刺,在半路上已然失去了準頭,遭季昶攔腰大力一掌,她已經支持不住,就勢自樓艙三層窗口跌出,滾落甲板。季昶緩步下到甲板上之時,海市才剛剛背靠著船沿艱難地站起身來,長發散亂,舉止委頓艱難。

    季昶丟開手中長劍,向海市進逼一步,她卻無力再閃避,只得眼看著他的手探了過來,一點一點地揪緊了她的領口。

    “看這狼一樣不服輸的眼神,倘若是個男子,亂世中怕也是個梟雄?!笨諝鉂u漸稀薄,她失去最后的抵抗,而季昶的低語,卻在耳邊縈回不去,“可是,女人畢竟只是女人。是方鑒明親手將你逼上絕路,你又何苦為了這樣一個人賠上性命?”他殘忍而緩慢地加重手上的氣力,海市的腰身漸漸被仰面拗了下去,上半身自船沿上倒掛向海面,華麗厚重的錦衣飛揚有如舞蹈。

    海市睜開眼,世界急速顛倒,無垠的碧海如天空一般懸于頭頂,那樣洶涌,像是隨時支持不住便要傾倒下來。自她慘白的唇畔,勾起了桀驁而淺淡的笑意。她低聲說道:“你不會明白?!?

    她咬住了下唇。

    一股濃艷的血自唇邊沿著面頰,蜿蜒向下。她以一種近乎溫柔的神色合上了眼睛,讓細小的血流劃過緊閉的眼睫,滲入長發,在發梢凝聚成珠,懸垂,滴墜,旋即如一朵小小的殷紅煙云消散無痕。潮聲中,似乎激起了清澈的回響。

    “鮫海里究竟有些什么,你們這些天潢貴胄是從來不會知道的?!焙J性俣缺犻_雙眼,面孔上的痕跡如同濃赤的淚痕,妖異艷麗,“帝都中流傳著的并不是謠言——它們就要來了。”

    碧藍廣漠的海洋下,有什么正被血腥喚醒。

    甲板上一陣瑟瑟聲響,船身起伏之間,有滾散的珍珠撞擊著船沿。那是瑯繯的淚。鮫人那湛青的瞳心如同盛有浩瀚汪洋,默默映出這烽煙四起的人間圖卷。

    而她聽見了那深處的暗涌之聲,自平靜碧波之下漸漸接近。

    人海潮汐,節令更替。八荒四極,流年循環。唯有狂暴的死亡降臨之前這一刻,咸的風吹拂傷口,引動細微麻酥的痛癢,仿佛穿破僵死繭殼,令海市空前清晰地覺察到,自己是活著的。

    一瞬間,她笑得如同一個無憂無懼的孩子。或許已經來不及挽回這將傾的大廈,又或許,他已經先她一步下了黃泉。

    可是,至少她做了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她將闔閉雙眼,放棄所有堅執與掙扎,永遠沉眠于深海之下——她已經疲倦至極。他是她胸中一道長年不能愈合的傷,非死亡不能治愈。

    遠雷般的巨響起自天際線,滾沸浪潮自四面包圍過來,雪山一般的浪頭中,有鋼青的龐然身軀破水躍出。

    十八丈長的寶船龍骨軋軋斷裂為前后兩半,桅桿如蒿草般輕易被浪壓斷,無數蔭天蔽日的背鰭撕裂水面,白的水沫下翻騰出暗紅的亂流。人類的細小悲鳴,終于淹沒于狂濤之中。

    她像一片樹葉被高高拋向天空,又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墜入海洋。

    濁綠的海面猶如另一個世界的天空,斷裂船板與人類殘肢在海流中狂亂旋轉。巨大的影子穿梭縱橫,她幾乎要被水流撕碎。

    瓔珞。

    佩玉。

    鋪陳的霜還錦。

    虬龍紋的七寶金杯,河絡的刀劍。

    萬般錦繡繁華,皆向著無窮無盡的碧水深處沉落。海市微笑起來,咳出一串小小氣泡。她自己何嘗不是這場繁華戲碼里,一個蹩腳的角色?不如,都沉了罷。從此長眠海底,永世不見天日,附生著蠣與貝,海藻珊瑚纏繞。

    她合上雙目,朝那死寂的墳場沉沒下去。

    混亂中,有一雙纖細的手臂堅定地纏住了她。海市睜開眼睛,在逐漸模糊的視野里,她看見了瑯繯急切的臉。

    瑯繯,讓我走吧。海市開啟了死白的唇,隔著繚亂水流,向鮫人無聲說道?,樌Q焦急搖頭,將手覆在她的小腹。她的手心中白光漲起,包圍了海市的身體。光的溫柔的核心內,有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胚胎,嬌弱得如同一尾透明的魚苗。

    溫熱的淚逸出眼眶,消散在冰冷的海水中。那濁綠的天空,她漸漸看不見了。

    那一天,在海岸上等待著的八千禁軍都發誓他們看見了龍尾神。龍尾神有著妖嬈美麗的湛青鬈發,晶藍如紗的蹼膜,眼中有七彩珠光,猶如海中最深處莫測的漩渦。她乘著巨鮫破浪而來,將斛珠夫人送還人間。

    十多日后,海浪將少許寶船殘骸推上了沙灘。

    那年十月,帝旭遺腹之子褚惟允降生,十一月即位,稱帝允,改元景衡。淳容妃方氏進封太后,攝政二十二年。

    景衡元年,鵠庫左右菩敦二部侵吞婆多那部、其朵里部,四部歸一,額爾濟即鵠庫王位。同年額爾濟暴斃,奪罕即位。

    景衡三年,離瀾郡亂起,半月蕩平。

    景衡四年,鵠庫并吞迦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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