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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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得像是太陽要墜下來了一樣。陽光照在那些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墻上,更加刺眼得叫人不敢看。
今天晚上大概會有一場雷雨吧,傅圣歆有些煩躁地想。屋子里冷氣打得不高,她又一直不停地在做事,所以還是熱。她放下了那些厚厚的賬目,走過去調(diào)冷氣。冷氣開關是個漂亮的嵌在墻里的小匣子——她從小就玩熟了的東西。掀開那木紋的蓋子,把那個紅色的鈕撥到最下,天花板上的冷氣出口頓時發(fā)出一陣“咝咝”的風聲。
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嚴重老化了,所以用起來總是有噪音——這里的一切都老化了——褪成粉黃色的墻、茶色的玻璃窗、乳白色的寫字臺、乳白色的地磚……都是她熟悉得和自己手紋一樣的東西,怎么就已經(jīng)這樣陳舊了……
想一想也該舊了,這幢寫字樓是她七歲那年遷入的,一晃眼十多年就流水一樣地過去了,水面上有過許多的旋渦和美麗的泡沫,可是水流匆匆,什么也沒有留下……
這間辦公室是她兒時的游戲樂園。那寬大的桌子底下,多少次她藏在里頭,讓父親好找。那乳白色的文件柜上,還留著她用鉛筆畫下的淺痕……
她將頭擱在椅背上,靜靜地打量著這熟悉的一切。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來,她真有些害怕,噩耗一個接一個地傳來,都是順著這條細細的電話線。可是,還是得聽。是福是禍,反正最壞的事情早就發(fā)生了,還怕什么呢?
秘書李太太那有些啞啞的聲音:“傅小姐,蔡經(jīng)理電話。”
“接進來吧。”
蔡經(jīng)理的聲音也是疲憊不堪的:“圣歆,對不起。”
她的心直直地墜下去,墜進望不見底的深淵里,背心里的冷汗又冒了出來。她扶著桌子,心里也一陣陣地發(fā)虛。
“我盡了全力了,可是他們不肯放過我們。他們要斬草除根,我求他們給我們一個茍延殘喘的機會,他們都不肯。”
她的手心里也都是濕濡濡的汗,聽筒在手里滑膩膩的總像是拿不住了,她的聲音也不像是從自己口中發(fā)出的,嗡嗡地在耳邊響著:“他們到底要怎么樣?”
“他們要看著我們清盤。”
她早知道的,不是嗎?
蔡經(jīng)理的聲音中透著疲乏與悲哀:“我跟了董事長十七年了,我沒有本事沒有辦法……我救不了董事長……我連他最后的基業(yè)都保不住……”
“蔡伯伯,這不怪你。”她的聲音也是乏到了極點,“我們都已經(jīng)盡了全力了。”
背心里的汗冷了,衣服貼在身上,冷得令她打了個寒噤。也許是冷氣開得太大了吧。她伏在沙發(fā)上,冰涼的芙蓉簟貼著她的臉,這么多年,芙蓉簟也摩挲成了溫潤的紅色,滑不留手的芙蓉簟呵!一格一格的涼貼在臉上,又有一條一條的熱順著臉流下去……
斜陽一寸一寸地正從窗外墜下去,酸酸的麻意也正順著腿爬上來,她一動不動,呆呆地瞧著那一分一分移過來的余暉。
陽光終于怯怯地站到了她的手邊,照著她指上那枚戒指,鉆石反射著璀璨的光芒。她早應該把戒指捋下來扔進垃圾桶的,這是污辱,對她父親的污辱!也是對她最尖利的諷刺!
她張開手,太陽給纖細的手指鍍上了一圈紅紅的邊,白金的指環(huán)套在第二個指節(jié)下,仿佛天生就嵌在那里。
戴了四年!什么叫承諾?什么叫天長地久?什么叫情比金堅?鉆石是自然界中最硬的物質(zhì),所以用它來象征愛情。人真是蠢!明知道人心是世上最不可捉摸的東西,還希圖用些表面形式來證實,實在是愚蠢得可笑!
她用力褪下戒指,站起來打開窗子,輕輕一松手,那點閃亮就無聲無息地墜了下去。她伏在窗臺上看著,小黑點越來越小,最后什么都看不見了,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這里是十樓,底下是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人頭攢動,就像海一樣,墨黑的海……沒有底……也沒有聲音……
風像一雙熱烘烘的手逼過來,包住了她的臉,捧著、捏著,她透不過氣來,往前傾了傾。底下的海更近了,沉沉地誘惑著她。
窗欞上有根小小的釘尖冒在外面,上面掛著一簇米色的線絨,在風里搖頭嘆氣。她伸出手去,捉住了。她認得,這件毛衣是她織給父親的。她第一次織毛衣,原本打算圣誕節(jié)送給父親做禮物的,誰知織得那樣慢,一直到五月份父親的生日才完工,送給了他。父親樂得像個孩子,連連贊漂亮,說可惜天已經(jīng)熱了,恐怕還要等半年才好穿……他沒有等到半年,半個月前,他特意換上了這件毛衣,手里緊緊攥著一張全家福的照片,就從這扇窗子縱身躍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襲上來,她猛地縮回了身體。
不!她不能!父親那洇滿淚痕的遺書上,字字都被淚水漾開了,字字她卻都看得清清楚楚:“歆兒……我最疼愛的女兒……我抱歉……我深深地內(nèi)疚……我要走了……把這樣一副重擔留給你去挑……我是多么的自私……”
是的!他自私!他就這樣狠心地將她推到這絕路上,讓她去抵擋翻天覆地的巨浪狂瀾!
她還記得自己抱著父親冰冷的身體,那冰冷幾乎連她的心都凍結(jié)了,她抱著父親狂哭:“爸爸!你叫我怎么辦?你叫我怎么辦?爸爸……”
親她疼她的父親永遠都不能回答她了,她恐懼而絕望地號啕大哭,一直哭到連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她知道,從今以后自己再也沒有哭泣的權利了。從今以后,一切的軟弱,一切的眼淚,都只可以往心里咽。再也沒有人來為她遮風擋雨了,她要挑起一副父親也挑不起的重擔。
她根本沒有資格逃避!
她挺了挺脊背,手下意識地撫向電話。一串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在指尖蠢蠢欲動。揪心的痛又泛上來,她真是要瘋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門上響起細微的剝啄聲,是李太太。她的樣子憔悴,眼圈紅紅的。畢竟她做了父親近十年的秘書,情誼匪淺。這些天也辛苦了她,竭盡全力地和她一塊兒想著辦法,回憶著可以求救的關系。哪怕可能有一絲希望的,她都找了出來告訴她。
“傅小姐,下班了。”
“哦,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會兒。”
“傅小姐……”李太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嘆了口氣,“那你可也要早點兒回家,明天還要上班呢!”
李太太走了,屋子里又靜下來,靜得像墳墓一樣。她坐回沙發(fā)上,這是她的老位置,小時候玩得倦了常常就在這領芙蓉簟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身上永遠蓋著父親的西裝外套……
她站起來,給蔡經(jīng)理打電話:“我們還有什么辦法?”
蔡經(jīng)理不說話,她也知道自己是站在絕壁上頭,根本早已是無路可走,可是還是想多此一問。
“幫我聯(lián)絡簡子俊,我去和他談。”
蔡經(jīng)理怔了一下,才說:“是。”
簡子俊!她對自己冷笑,沒想到她還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個名字來!簡子俊!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兩小無猜的年華。
“俊哥哥,我長大了就嫁給你。”
“那當然,我們兩個人最好,我當然要娶你,你當然要嫁給我。”
……
這種痛一直痛入肝腸,痛入骨髓,痛得五臟六腑都扭曲了……
第二天蔡經(jīng)理才得到答復轉(zhuǎn)告她:“簡子俊的秘書說他沒有時間。我想是他不想見你。”
不想見她,那么她是否該覺得可以聊以自慰?他起碼心虛,覺得有愧于她,所以不敢見她?
錯了!大錯特錯!是他根本就不屑于見她。她今天算什么?一點兒利用價值都沒有了,她憑什么來耽誤他寶貴的時間?
她冷汗涔涔。父親一手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絕不能落入這個人手中。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會讓他踏進這里,在父親的國土上耀武揚威。她不允許!在這一秒鐘內(nèi),她就下定了決心,她決定孤注一擲了,反正她什么都沒有了,她輸?shù)闷稹徊贿^還有一條命罷了!
“那好,替我聯(lián)絡易志維。”
蔡經(jīng)理吃了一大驚:“易志維?傅小姐……”
“告訴易志維,我想和他談談。”堅定的口氣更像是在告誡自己什么……反正……她早就生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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