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秋雨滂沱。 京都主干道,趙定邊騎在火麟馬上,緩步行進,路過的百姓皆是神色復雜地凝望著他。 昨夜發生的事情,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守護荒國,一輩子為荒國開疆拓土的趙定邊,唯一一個孫子被擄走了。 那伙賊人派出了無數高手,手段極其歹毒。 從城門,到鎮國府門前,道路兩旁都擠滿了人,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嗒!” 趙定邊跳下馬,濺起無數水花。 抬頭望了一眼,鎮國府墻上掛著十余名遍體鱗傷的人,都是四國駐荒三品以上的強者,如今皆已奄奄一息。 魏國那幾個,儼然已經斷了手腳,若不是被人為封住大脈,恐怕早已經失血過多死了。 “吱呀!” 門開了。 趙無敵急切道:“爹!找到昊兒了么?” 趙定邊眉間閃過一絲痛楚,緩緩搖了搖頭。 趙無敵咬了咬牙,隨即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我在一個魏國人身上找到的,上面是京都內河外河的河域資料,魏駐荒的重要人物前些天已經離開荒國了,綁架昊兒的絕對是這些魏國人!” “知道了!” 趙定邊努力保持平靜,但聲音卻是止不住地顫抖:“收拾一下,準備上朝!” 一聽到“上朝”兩個字,趙無敵頓時就繃不住了。 “上朝!上什么瘠薄的朝?” “昊兒還沒有找到,哪來的工夫上朝?” “還要穿喪服?怎么!你那么巴不得你孫子死,讓全荒國的人一起吊唁?” “顯得我們鎮國府很有面子么?” 趙無敵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臉紅脖子粗地瞪著眼前的小老頭:“你鎮國公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怎么現在就這么迫不及待投降了?” 趙定邊看著他,眼神中沒有絲毫怒意,有的只有無盡的悲涼。 他從懷中拿出一張布條,還有一塊命牌,塞到了趙無敵的手中。 “這……” 趙無敵看到上面的內容,整個人都變得呆滯起來,雖然一時間想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也感覺出來了不對勁。 趙定邊沉聲道:“這伙人不僅想讓昊兒死,還要毀掉我們鎮國府!聽爹的話,上朝辭官!這鎮國公和神武大將軍,咱們老趙家早就當膩了!沒有官身負累,我們父子倆就算將荒國掘地三尺,也要把昊兒找出來,所有對昊兒不利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趙無敵氣得渾身顫抖,但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他的第一反應,是立刻將西隴關布防圖交出去。 可從小到大,忠孝仁義四個字,早已經刻入他的心。 為了趙昊,他可以不忠! 可一旦交出西隴關布防圖,損害的可不止君主的利益,數百萬曾與他一起奮戰的戰士,也會遭受無妄之災。 他怎么忍心? 況且,即便把西隴關布防圖交了,趙昊就能活下來么? 一時間,他面如死灰:“好!上朝!” 趙定邊看著他:“秀秀呢?” 趙無敵神色頹然:“剛剛醒轉,她的身體……” 兒子六歲那年中毒丹田被毀,雖然保住了一條小命,白秀卻心力交瘁生了一場大病,從那天起就落下了病根,所以才從軍情處退役,全心全意在家照顧兒子。 昨天聽到趙昊被擄,當場就暈了過去,雖然現在已經醒了,但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 趙定邊聞言,心中不忍,眉宇之間痛楚不已。 正在這時,一人身穿白衣,從鎮國府的大門走了出來。 父子倆看去,正是白秀。 此刻她臉色蒼白如紙,步履蹣跚,身體虛弱無比,卻依舊咬著嘴唇,亦步亦趨走入雨中。 “走吧!上朝!” 白秀眼圈發紅,將懷中的喪服塞到了父子倆手中,隨后便向北走去,那里是皇宮的方向。 父子倆對視了一眼,一起穿上喪服,跟了上去。 鎮國府一家三口,就這么頂著冰冷的秋雨,徒步走向皇宮。 他們離開以后,鎮國府門前的百姓,終于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 “方才我家被搜查的時候,我聽到兩個府兵說話,好像那伙歹人威脅鎮國公交出一樣東西。” “究竟什么東西?” “不知道,但恐怕事關重大。” “如此看來,鎮國公不打算交了,那趙昊……” “鎮國公一輩子為國為民,老天卻如此不公!” “飛魚衛到底干什么吃的?真是一群廢物,區區一些魏國歹人都防不住!” “自從姜淮長公主閉關以后,軍情處還有一些作用,飛魚衛卻一天比一天廢物了!” “話不能這么說,我們京都幾十年沒出過大問題,飛魚衛功不可沒,但這次真是廢物的要吃屎了!” “我聽一個齊國人說,姜淮長公主閉關之前受了危及生命的重傷,恐怕現在不是在閉關,而是早就死了,對外宣稱閉關,只是為了震懾其他國家罷了!” “若是長公主在,這些歹人恐怕剛入荒國疆域就被揪出來了,怎么可能將趙昊擄走?” “別提長公主了,都過去了!我現在只關心趙昊還活沒活著。” “以前我還挺看不起這紈绔,但這些天我才發現,老趙家不管是將軍還是紈绔,面對別國的時候,沒一個是孬種!” “唉……” 從鎮國府到皇宮,趙家三口踏著路面的積水,步履沉重。 道路兩邊,百姓無不神色沉重,默默目送趙家三口入宮。 太和殿。 一片寂靜! 文武百官已經悉數到齊,每個人心中都是無比復雜,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議論。 明明是人頭攢動的大殿,卻是寂靜得可怕。 高位之上,姜崢心中焦急不堪,卻只能死死地坐在龍椅上,不想讓自己有任何失態的舉動。 但他的眼神,仍是不由控制地望向殿外。 他希望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卻沒有做好與那個人對視的準備。 終于。 殿外出現了三個身影,趙家三人已經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 看到三人皆穿白衣,在場群臣皆是目光一凝,連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都從各種途徑聽說了內幕消息。 西隴關布防圖! 這完全變成了到底是死一個趙昊,還是鎮國府舉家叛國的問題。 如今看來,趙家三口,皆穿喪服上朝,究竟什么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眾人皆是心中悲慟,即便那些文官,也是為趙家心痛不已。 他們固然與鎮國公代表的武將體系對立,但其實歸根結底,只是文官想要獲得更大話語權的必然選擇。 對于趙定邊,他們并沒有任何不敬之意。 人心都是肉長的,看著趙家人身穿喪服,他們不由想到,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到自家身上,自己能否如同趙定邊一樣,為了荒國的 姜崢看到這三片白衣,更是心頭一顫。 趙家三人行至殿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拜見皇上!” 姜崢連忙起身迎接,伸手去扶三人:“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一家三口卻紋絲未動,只是看了姜崢一眼。 姜崢眼眶又酸又脹,動情道:“定邊!如今京都上下,都在尋找昊兒的蹤跡,你們……你們這又是何苦呢?” 趙定邊昂起頭,目光灼灼與他對視,一字一句道:“這幫歹人預謀已久,珍寶盡出,又豈能輕易被人找到?” 姜崢不由垂下眼簾。 此刻三人身上已經渾身濕透,慘白的喪服與外衣緊貼在一起,在地上湮出一片水漬。 他張了張嘴:“定邊莫要太過悲……” 沒等他說完,趙定邊豁然起身,當即把自己身上的喪服連帶外衣一起脫去。 隨后,將內袍也除了下來,雙臂擎起,將繪在里面的布防圖顯露出來,隨即便把它疊了起來托向姜崢,一字一句說道: “皇上!歹人要挾臣以西隴關布防圖換孫兒性命!現在,臣將布防圖交還于國!” 內袍一去,上半身猙獰的傷疤全然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一生征戰無數,雖然已經成就了無上威名,但這些威名都是用一次次的險死還生換回來的。 背后那道刀傷,乃是當年皇位之爭,趙定邊把姜崢從玉居山大牢里救出來,為了保護姜崢硬挨一品高手一刀留下來的。 腹背皆能看到的那個猙獰傷口,是當日重奪西隴關時,被魏國的守城重弩射穿的。 此幕場景,眾人都是無奈別過臉去。 他們雖然早就猜出了趙定邊喪服上朝的原因,卻仍舊不忍直面這一幕。 姜崢則是連忙將布防圖推回去:“定邊!你是鎮國公,陪朕打下無數疆土,西隴關布防圖只有在你手中才能護荒國萬年不倒,又豈有交給朕的道理?何況,這布防圖與昊兒的命無異,又豈能……” 他話說到一半,便無法再朝下繼續說下去。 布防圖固然相當于趙昊的命,可即便趙定邊愿意拿出去換,他會允許么? 答案勢必是否定的。 “皇上!臣有一請求,還望陛下答應!” 趙定邊忽然高喝一聲,引得文武百官皆是一顫,紛紛把目光投過來。 姜崢也是心頭一顫:“定邊但說無妨!” 趙定邊神情無比蒼涼,聲音雖然依舊洪亮,卻多了一分掩蓋不住的頹然:“老夫今年七十有七,已經不堪年老,鎮國公之位意義重大,老夫已是力不從心,故此次特意前來辭去官位爵位,告老還鄉!” 聽到這話,姜崢頓時面色一變,剛準備開口,就又聽見了趙無敵的聲音。 “皇上!臣也來辭去將軍之職,臣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沒臉當神武大將軍了!” 趙無敵心中憤恨不已,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可能跟皇家有關,所以他恨的只有自己。 他恨自己無能! 姜崢看著這個被自己當成子侄的黑臉漢,更是心痛不已。 而此時,白秀也說道:“臣白秀望辭去軍情處三品虛職,尸位素餐多年,不愿再給朝廷白添負累,還望皇上成全!” 聽到白秀這么說,群臣心中無不悲戚。 大荒四將之中,孟、周兩家雖然子孫近乎全部戰死,但兩個老爺子至少都還健在。 白家,卻幾乎無一幸免,只剩下在軍情處任職的白秀逃過一劫。 趙昊六歲那年丹田被廢,白秀立即退伍,留在京都悉心照料。 十幾年來,毒物暗器,全然不能接近鎮國府。 可即便如此,她唯一的兒子,也丟了! 趙昊不僅是老趙家的未來,也是白將軍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你們……” 姜崢神色悲痛,看著自己的老伙計,以及被他當做半個兒子兒媳的黑臉漢夫婦,心頭一陣陣悲涼。 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胡貴妃下葬的時候。 只不過上次是他自己做的孽,但這次…… 事到如今,他還怎么可能猜不到是誰動的手? 所以除了悲涼,他甚至感覺到了委屈。 從出生,到暮年,這是他第一次生出委屈的情緒,即便幼年時被父皇百般不看重,他都從來沒有如此過。 “望皇上成全!” 趙家三口,齊齊下拜。 滿朝文武,皆不做聲,心情沉重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姜崢深吸了一口氣:“定邊!你可記得,當日朕登基的時候,你曾許諾護荒國一世?” 趙定邊苦澀一笑:“彼時你我君臣意氣風發,如今的我不過是個連家都守不住的垂垂老朽,又談何守護荒國一世?” “你……” 姜崢神色復雜,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沉默良久才說道:“你們且回家等一等,給朕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內,朕必定將活蹦亂跳的昊兒帶到你面前!” “三天?” 一旁的趙無敵豁然起身:“皇上!我們等得了三天,擄走昊兒的歹人能等得了三天么?這神武大將軍我徹底不做了,帥印和虎符都還給你,求求你不要耽誤我們救兒子了!” 說罷,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帕包裹,放在地上。 正是鎮國公的帥印,以及神武大將軍統兵的虎符。 放下帥印和虎符,他就立刻轉身,毫不留戀地向殿外走去。 若是別人,早朝擅自離席已經是極大的罪孽,但姜崢卻說不出半句挽留的話。 趙定邊也站起了身,沖姜崢拱了拱手:“皇上!草民告退!”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