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生何求-《浮生一世,忽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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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不同。
有些人,抱怨生活不如意,控訴著命運多舛的時候,正坐在優雅的咖啡廳里,攪動著濃香四溢的咖啡,周圍蕩漾著曼妙的音樂,何其悠閑。
有些人,無論是面對凜冽的寒風暴雪,還是等來了四季如春,都巋然不動,不言悲喜。
也有些人,在生活的罅隙里掙扎求生,如若命運賜給她哪怕一丁點兒希望的微光,她就能堅韌地活下去。奈何命運賜給她的,只有無際的黑暗……
(1)
今天周三,我出門診,難得病人不多,我抽空泡了一杯鐵觀音,準備潤潤干澀的喉嚨。茶水還未及入口,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隨后診室的門被推開,一襲紅裙出現在門縫中,那種紅,仿佛洋溢著生命的熱情。
我放下茶杯,看著紅衣女人款款走進診室,優雅地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她化著濃淡相宜的妝,穿著一條紅色的連衣裙,一頭及腰的黑發散在臉側,紅與黑的色彩碰撞之美,格外驚艷。
女人坐在我面前,一言不發,只將手中的資料遞給我——是市二院出具的病例和檢查結果。
看出她的神色凝重,我沒有例行公事地詢問病情,先翻開病例,想知道上面寫了什么。
姓名:
夏優
性別:女
年齡:
29
歲
病情:右上腹痛,惡心,食欲減退。腹脹,皮膚黃染,消瘦。上腹部可捫及包塊,邊
緣不整齊,質地硬如石塊。
熟悉的病情令我不由地心一沉,我急忙拿起血化驗的結果細看甲種球蛋白(afp)的數值,竟然大于400。
我不禁皺了眉頭,再拿出b超單。
b
超檢驗
:
肝內不規則形結節,大小約為
4.5
cmx
3.3cm
,回聲不均勻,邊界不清。
我的手僵了僵,忍不住抬頭看一眼面前叫夏優的病人,繼續看下一張檢查單,那是病理檢查結果:
病理檢驗:肝穿做病理,可見癌細胞生長。
腦神經驟然一緊,牽出一絲劇痛,我揉了揉額頭,再看一眼夏優。
她滿臉緊張地盯著我:“醫生,我得的什么病?是不是肝癌?”
我喝了口茶,才讓干澀的嗓子發出聲音:“再復查一遍吧。”
她的表情驟然一僵,眼底流過一絲絕望,好久,她才艱難地點點頭:“好吧。”
一周后,夏優的復查結果出來了,確診為肝癌。
以她的癥狀判斷,應該是原發性肝癌,早期,及時進行治療,病情還可以控制,但也只是控制,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最多能延長存活時間。
聽到這個結果,她一句話都沒說,安靜得好像她早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我說:“給你安排住院治療吧。”
她搖搖頭,只道了句謝,便緩緩走出我的辦公室,連復查的結果都沒有帶走。
從那之后,夏優沒有再來。
她的病歷本和檢查結果始終放在我的桌案上,沒有被丟掉,因為我相信她還會回來治療的。以前也有和她一樣的病人,不愿意直面病魔,不敢經歷治療過程中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但他們的家人、朋友、愛人會帶他們回來,會付出一切來支撐他們走完最艱難的一程。
然而,夏優沒有再來。
一個月后的一天,我為病愈出院的陸瑤辦理完相關手續,整理病例時又看見夏優留下的檢驗結果,不禁想起她離開的背影,那么優雅,那么美好。雖然她的病無法徹底治愈,但也不是毫無希望,我很想知道她為什么不愿意治療。
下班后,我按照夏優病歷本上的地址,找到一處破舊的居民區,有的門牌號都已經磨損得看不清了,墻面上碩大的“拆”字卻格外清晰醒目。費了一番周折,我終于找到夏優住的房子。
她的家不大,有個小院子。院子里種了一棵枇杷樹,枇杷樹上綁了一根晾衣繩,上面晾著夏優常穿的一條紅裙,風一吹,便飄揚出血色絕艷,如生命最后的絢爛。
夏優站在紅裙下,素白的臉看上去更顯嫻靜。
“你好!”我走到她身前,自我介紹說,“我是人民醫院腫瘤科的醫生,你之前找我做過檢查。”
她仔細辨認了一下,才認出我。
“醫生,你找我有事嗎?”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害怕。
“你上次走的時候,把病例忘在醫院了,我給你送過來。”說著,我從包里拿出病例交給她。
她接過去,渾不在意地擱在身邊的椅子上。
“你有沒有……去其他醫院再看看?”我問。
“沒有。”
聽到這個回答,我并不意外,因為她但凡還有一絲繼續求醫的想法,就不會不帶走病例。
“以你現在的病情,偶爾可能會感覺腹痛,我給你帶了一些能緩解疼痛的藥。”我把從醫院帶出的強效止痛藥遞給她,“藥瓶不要丟掉,醫院要收回的。”
她看了我許久,才接過我手中的藥,說了句:“謝謝!進來坐吧。”
夏優的屋子雖小,卻收拾得很整潔,窗臺上還擺放著許多精心培育的花卉,紅杜鵑、白茉莉、黃野菊,甚至還有一盆蠟梅……一年四季都有花可以開,看得出,她是個很善待自己,也很愛生活的人,只不過,生活似乎不太善待她。
“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我問她。
她說:“除了偶爾有點腹痛,沒什么特別的。”
“有空來醫院檢查一下吧。”我將名片遞給她,“你提前給我打電話約個時間就行,不用排號。”
“謝謝!我有時間會去的。”她的語氣太過輕描淡寫,很明顯是在敷衍。
在醫院待了兩年,我偶爾會看見一些不耐煩的醫生敷衍病人,但病人敷衍醫生,我還真是第一次遇見。我有些好奇,一個人到底經歷過怎樣的事情,才會如此淡然地面對自己的絕癥,似乎生命于她已經可有可無。
我環顧四周,看見床頭柜上擺著一張照片。那是夏優和一個年輕男人的合照,背景是院子里的枇杷樹,照片中的夏優笑得極為燦爛,全然不似現在的清冷寡淡。
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向照片,眼中多了幾分溫柔:“這是我老公,李淀。”
“哦。”我看了看周圍,沒見男人常用的東西,試探著問,“他去上班了?”
“他走了……”
走了,有很多層意思,我不知道她想表達的是哪一種,也不便追問。
(2)
兩周后,我再次給夏優送止痛藥,遇到她的母親,才明白了夏優為什么不去醫院治病。
夏優在這世上只有兩個親人:年邁多病的母親和身在牢獄中的弟弟。很多年來,她拼盡全力來養活自己,養活母親,還硬生生省出一部分錢存著,想留給終有一天會出獄的弟弟。
在這樣的經濟狀況下,高昂的治療費對她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數字,她無法承擔,更不想讓別人負擔。
她對我說:“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實在無心考慮其他,我現在只想用這些時間多賺點錢,留給媽媽和弟弟。”
我說:“如果只是錢的問題,你可以去公益網站求助,很多好心人會捐款的。”
她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我依稀看見她目光中閃過一絲“生念”,可當她轉頭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照片后,目光又黯然了,似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霜。
垂首沉思許久,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算了,我早晚還是要死的。”
我再無話可說。
的確,人早晚都會死,即便無病無痛,最多也不過百年。而我們之所以還竭盡全力地活著,是因為有牽掛,有割舍不下的人和事。
夏優卻似乎沒有了——
天長日久,我和夏優熟悉了,夏優給我講了她和李淀的故事,那是一段并不美好的故事。
八年前,二十一歲的夏優,是最好的夏優,就讀于本省的重點大學,容貌清麗,性格柔和,眉目間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憂郁,更讓人心生憐愛。那時候,有很多男生喜歡夏優,各盡所能地追求她,都沒有成功。
因為夏優的心里放著二十八歲的李淀——一個在孤兒院里長大的男人。
夏優第一次見到李淀,是在一個美好寂靜的夏夜。彼時,夏優為了自己賺學費,每晚都會在一家寵物店里打工,給醫生做助手。夏夜,空氣中的燥熱被空調吹散,人心的孤寂不知被什么填補時,李淀帶著一只受傷的狗來寵物醫院,他很高,很瘦,皮膚是淺麥色,細膩而健康,他的目光很沉靜,里面裝著一種專注與真誠。
醫生為傷狗縫合傷口的過程中,李淀的眉峰深鎖,雙手輕輕地拍著它,口中輕哼著撫慰的旋律。小狗縫針后,麻醉的藥效未退,趴在治療床上睡著,他就耐心地等在旁邊守護著它,像是守護著他最深愛的人。
看著這樣的場景,夏優的心底忽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感動。那一刻,她無比渴望自己能夠變成一只小狗,被一個人如此溫柔以待。因為,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寵愛,也或許有過,但已不在她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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