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場雪連續下了兩天兩夜,路面著實積了厚厚的一層。 第三天雪停了,空氣十分清新,天邊厚重的云散了些許,隱隱有光綻破而出,天氣終于有了轉晴的跡象。 一大早,a師就忙活起來了。各單位在自己負責的區域內掃雪掃得熱火朝天,利用出早操的時候,將營區的積雪都清理完畢,不僅騰出了道路來,操場中央還堆起了形狀各異的雪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又有哪位領導來檢查了。其實,這些都是為即將到來的軍營文化節做準備的。 軍營文化節a師是第一次辦,所以全體士兵們都很積極,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等著早飯結束在操場擺擂臺了。那些隨軍的家屬更是興奮了,因為師領導批準,為了活躍氣氛,文化節當天可以邀請家屬走進軍營。 徐沂走進作訓處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里正聊得十分熱鬧。 一位張參謀說:“咱師長怎么想的,搞什么文化節,還不如放我一天假呢。” 王參謀笑他:“首長的深謀遠慮,是你一個文化層次低的人能參悟的?” 張參謀搖頭晃腦:“面上功夫,窮講究。” 王參謀:“窮講究?有本事,別讓你老婆孩子來啊!” 張參謀笑了:“那哪兒行,組織發福利,該苦中作樂還是要作的。” 王參謀還想說什么,瞧見徐沂進來了,抬手給他打了個招呼:“什么時候回來的?” 徐沂微微一笑:“昨天晚上。” “戰果怎么樣?”張參謀關切地問道,眼尖地看見徐沂受傷的胳膊了,“怎么回事,還負傷了?” “不礙事。”徐沂輕描淡寫道,“小傷。” “演習結束才回來的,看樣子,這特種大隊是沒什么問題了吧?我軍未來的特戰隊員徐沂同志?”張參謀湊近他,玩笑道。 徐沂走到飲水機處接了杯水,看也沒看他地答:“收拾你是沒什么問題了。” 張參謀哈哈一笑:“瞧給你狂的。” 看出來徐沂不愿意多談,張參謀轉移了話題問:“徐沂,聽說你也結婚了。怎么樣,今兒你家那位來不來?”說著向王參謀擠擠眼,“哥兒幾個還想見見呢。” 徐沂的手臂抖了一下,剛接滿的水灑出來了一半,燙著了他的手背。微微一蹙眉頭,他放下水杯,取下毛巾擦了擦手。傷著了胳膊,單只手難免有些不方便。回過身,見王參謀和張參謀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就想起還沒回答他們的問題。 徐沂笑了笑,答:“不知道。” “不知道?”張參謀顯然不信,還待多問,就聽見一道熟悉的喇叭聲響起。 辦公室里兩位參謀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奔到窗邊一看,果然是大院的班車來了。他們也顧不上關心徐沂了,高呼了聲“兒子來了”就下樓去接人了。 辦公室里瞬間清靜了。 徐沂慢慢地喝了兩口水,走到了窗邊。從這里向外望去,能清晰地看到停在機關大樓前的大院班車和依次下車的家屬。徐沂在心里默默地點著數,到最后也沒看到褚恬。 原本有些焦灼的心再一次起了絲波瀾,徐沂仰頭將杯中剩下的水喝光了。 兩天了。距離他給她發過去那些語音信息已經過去兩天了,可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褚恬的任何回應。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讓身在演習基地的他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心里不住地在猜測有什么地方說的不對或是不好,又惹她生氣了? 昨天夜里回到師里,原本是想今天一早有車了就即刻回去的。然而他想起了上次在電話里跟她提起過這個活動,便特意發信息問她過不過來。至今,尚未得到回復。 徐沂后悔了。不該猶豫的,應該立馬回去。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辦公室里的電話就響了,是他座位上的軍線。徐沂絲毫不敢耽擱,趕緊接了起來。 “恬恬嗎?”他問著,聲音有些不容察覺的緊張。 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失望,是作訓處的李處長聽說他回來了,特意要找他過去談話。 談話!都這個節骨眼兒還談什么話!徐沂忍住罵娘的沖動,使力扣下了電話。 作訓處處長辦公室里,李處長樂呵呵地試探著徐沂。 他一早就聽人說了,他手下這個空降過來不到半年的年輕上尉在剛剛結束的演習中有著不俗的表現。他是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這畢竟是自己手下的人,說出去長臉;擔憂的是,怕留不住人。 年輕人嘛,心都野得很。再說了,能在特種大隊歷練幾年,今后再往上走也容易許多。不過,也不是絕對的嘛。他們a師條件也不錯,很受軍區重視,他留在這里也未必沒有發展前途。 李處長將利弊擺了出來,說了差不多快一個小時,說得口干舌燥了,可看徐沂,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急了。這小子,不會是真想走吧? 他清了清嗓,敲了下桌子:“到底怎么想的,給我個準話!” 徐沂笑了,有些無奈:“李處,這些我還沒來得及考慮。” 李處長瞪眼:“瞎話!都到這時候了,還不考慮?” 徐沂看著窗外:“我沒騙您。如果我是抱定進特種大隊的想法去的,那我這會兒肯定不會猶豫。可我不是,我只想要這個過程,至于結果,我還沒想明白。” 可以說,他根本沒時間去想明白。 李處長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那你這算怎么回事?” “再說吧。”他回過頭,目光清湛,“不管我去哪兒,都記得您的好。” 李處長笑了一聲:“你這是給我灌迷魂湯,還是給我打預防針呢?不過我也聽明白了,我決定不了你的去留,是吧?” 徐沂一笑,沒說話。 李處長假裝惱羞成怒,揮手讓他滾。 出了辦公室,徐沂隱隱覺得有些躁。他步速極快地走著,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差點迎面撞到一個人,定睛一看,是參謀長顧淮越。 徐沂立刻站穩,敬了個禮:“參謀長。” 顧淮越示意他放松:“昨晚上我就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了,怕打擾你休息就沒過去看你。怎么樣,剛老李找你談話了?” “是。” “這個老李,就是心急。”顧淮越失笑,他看著徐沂,“行了,今天難得放松一天,也別想那么多了。” 徐沂答了聲“是”,又問:“嫂子過來了?” “還沒有,估計是萌萌貪睡,誤了時間了。我讓司機去接了。”想起小女兒,顧淮越神色愈發溫和,“怎么,小褚過來了沒?” “沒有。”徐沂抿了抿唇。 顧淮越有些詫異,但一瞧徐沂這神情差不多就明白了。他沒有多說,只是拍了拍徐沂的肩膀。 被人這么一安慰,徐沂的心情更復雜了。一時腳步也沒有之前快了,跟顧淮越告了別,慢慢地走下樓梯,出了機關大樓。 此時的天,已徹底放晴。雖然氣溫很低,但看到燦爛的陽光,人心也容易跟著舒暢。 右前方的八一禮堂,有幾個兵正在往里面搬道具,看樣子是為了晚上的演出。徐沂站定,手遮額頭,迎著陽光,注視著禮堂正上方碩大的八一軍徽。 聽老兵說,這八一禮堂建成之后,不知見證了多少對新人的婚禮了,連他們師參謀長顧淮越的婚禮都是在這里面辦的。他當時聽了,就頗為羨慕,同時也想到了褚恬。 他們在一起那么久了,可他仍欠著她一個婚禮。也曾計劃著在這里舉辦婚禮,還想帶她來看,可未承想這一天真的來了,卻會是這樣。心情沮喪是不言而喻的,更多的卻是愧疚。他欠她的真是太多,多到想彌補都難。也許這一次的事只是一個契機,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一起爆發,所以才不想原諒他。 微微在心底嘆了口氣,他收回手,又注目了片刻,才轉身離開。還未走回宿舍的時候,聽到身后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是顧淮越身邊的通信員小馬。 小馬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徐參謀,參謀長讓您去機關大樓前的廣場,找您有事。” “這么急,參謀長沒說有什么事?” 小馬搖搖頭:“您別耽誤了,快去吧。” 徐沂見狀,只好加快腳步往回走。 小馬看著著急:“參謀長說了,用跑的,要用跑的!” 徐沂咬咬牙,發足狂奔。 機關大樓的廣場前,顧淮越正背手等在那里,看見徐沂,向他招了招手:“來了。” 徐沂略調了下呼吸,問顧淮越:“參謀長,您找我?” 顧淮越“嗯”一聲,卻也不看他,視線直視著前方,目光帶笑:“你瞧,來得還挺快。” 徐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輛吉普車剛駛過a師的大門,緩緩地向廣場開來,最后停穩了。司機跳下車,打開了后座的車門,蹦蹦跳跳下來一個小姑娘,是顧淮越的女兒顧萌萌。 顧萌萌小朋友歡快地向爸爸跑了過來,隨之下來的嚴真連囑咐她一聲慢點跑都來不及。 看著這對母女,徐沂突然有種預感。他想,參謀長沒事不會叫他來看這個。 腦子一熱,他走上前兩步。僅僅只是兩步,他看到車上又下來一個人。那人穿了一件墨綠色的大衣,襯得皮膚瑩白如雪。卷起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下意識用手一壓。 她的一舉一動都那么熟悉,盡管她用口罩和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可徐沂還是瞬間就認出來了,那是他老婆褚恬。 真看到人,他又怔在那里了。驚喜來得太快,像一股潮水漫過腔肺,他感覺連呼吸都被壓住了。他傻了一樣站在原地,看著褚恬越走越近。 然而褚恬卻像沒看見他一樣,慢慢地走了過來,站到了嚴真身邊。她摘下口罩,跟顧淮越打了個招呼,又捏了捏小萌萌的臉。 顧萌萌小朋友拉住褚恬的手,抬頭問嚴真:“媽媽,能不能讓恬恬阿姨跟咱們一起玩?” 嚴真看了站在不遠處的徐沂一眼,笑著拒絕女兒:“等回去好不好,恬恬阿姨今天也有事呢。” 顧淮越彎腰將女兒抱了起來,親了親她的小臉蛋,而后對徐沂說:“還傻站著?真打算讓小褚陪萌萌玩兒?” 徐沂回過神,走了過來,跟褚恬站在了一起。顧淮越見狀笑了笑,領著妻女先走了一步。 目送著三個人離開,徐沂側過身,看著褚恬。見她低著頭看腳尖,小半張臉都被圍巾給遮住了,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兩個人都沒說話,徐沂伸出完好的那一只手,想要去拉褚恬的手,卻被她躲了過去。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徐沂開口,聲音還是不免有些低啞:“來了。” 褚恬依舊低著頭,半晌,才“嗯”了一聲。 徐沂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走吧,先回我宿舍,這里冷。”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機關干部宿舍樓,一路上引來了不少人注目,尤其是單身。徐沂走在前面,將人都擋了回去。 宿舍里,地上還放著半開的包裹和零散堆放的物件。包裹是他的,昨夜回來已經是凌晨兩點了,累到精疲力盡就先這樣放著了。剩下的其他東西都是室友的,那哥兒們從來都不喜歡整理內務,他在的時候還能幫著收拾,不在就只能任由東西這么亂擺著。 徐沂掃視了下凌亂的室內,讓褚恬在最干凈的地方——他的床上坐下了。 “你先坐,我把這兒收拾一下。”他說著,倒了杯水給褚恬,“先喝杯水。” 褚恬凝視著熱氣升騰的杯子,沒接。 徐沂還以為她怕杯子不干凈,笑了笑,說:“是我的杯子,喝吧。” “我不渴。”她說。 “那就拿著暖手,這會兒空調沒開,很冷。” 見他執意塞給她,褚恬只好接了過來。同時她也注意到徐沂的胳膊了,嘴唇動了動,問道:“這胳膊是怎么回事?” 徐沂垂下眼,笑著說:“演習時不小心傷著的,不礙事。” 他去演習了?這就是他所說的任務?難怪這么多天聯系不上。褚恬注視著他的胳膊,眼內閃著微光,很快又滅了下去。 徐沂又忙著去收拾,單只手,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理好。他直起身,松了口氣。回過頭去看一聲不吭的褚恬,發現她仍舊低著頭,握在手里的杯子早已經不冒熱氣了。 他走過去,對她說:“水不熱了,我給你再換一杯吧。” 褚恬不說話,也沒抬頭,像沒聽見一般。 “恬恬,”他彎了彎腰,放低聲音,“我給你換杯水。” 褚恬仍是不理他。 徐沂只好伸手去取她手中的杯子,恍惚間仿佛聽見啪嗒一聲,手背就多了一點涼意。他怔了下,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他看見落在手背上的水跡正泛著清透的水光。 她哭了。眼淚一顆顆地落下,無聲的啜泣。 幾乎是同一瞬間,徐沂像是被烙鐵燙過一般發疼,有些猝不及防,手中端起的水杯也跟著抖了一下。 他低下頭,將杯子放到一邊,伸出手慢慢地為褚恬擦拭著眼淚。淚水卻越來越多,他擦不盡,索性擁她到懷里,任淚水浸濕他墨綠色的軍裝外套。 “恬恬。”他叫了她的名字,又不知該說什么。 褚恬仍是哭,所有的委屈都被這兩個字激起來了,她掐著踢著推搡著捶打著他不要他抱,可無論如何他就是不放手,用完好的一只胳膊牢牢地抱住她。 過了許久,褚恬的哭聲漸止,推了推徐沂,仍不見他松手。褚恬有些惱怒,可哭得渾身沒勁,使不出力來。兀自生了會兒悶氣,她甕聲甕氣地說:“放開我,快喘不過來氣了。” 徐沂低頭看了看她,見她是真的不舒服,只得慢慢松開了手。 褚恬自由了,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拿包。這可又把徐沂嚇了一跳,他連忙抓住她的手,聲音有些緊繃:“別走。” 褚恬愣了一瞬,而后甩開他的手,從包里拿出來一包紙巾。 原來,她是想擦臉。徐沂松了一口氣,反應過來,知道是自己緊張過度了。 “我來給你擦。” 他按住她的手,拿過她手邊的紙巾,取來一條柔軟的新毛巾,在盆里的熱水浸過,單手攥干之后,走了過來。 “這里太冷,要用熱水好好敷一敷,免得凍著。” 他說著,用毛巾捂上了她的臉。 而褚恬一掃來時的乖巧,使勁別著臉不想讓他碰。徐沂沒辦法了,蹲下身,微微抬了抬受傷的那只胳膊,將她的臉正了過來。 毛巾最終還是敷上了臉,褚恬看著他綁著繃帶的那只手,眼圈慢慢的又紅了。她后悔了,她不該來,她一來就忍不住當著他的面哭,太丟人了。她不想這樣的,哪怕是氣急了打他一巴掌,她也不想哭。可是沒有辦法,她控制不住自己。 這一切徐沂心里都很明白,他沉默了片刻,看著她泛紅的眼睛,低聲說:“恬恬,只要你別哭,我隨你打罵,好不好?” 褚恬垂著眼睛,她將眼淚壓回去,才抬起頭來,聲音喑啞地說:“我才不費那個勁打你,我還嫌手疼呢。我直接不要你了不就行了,正好你之前不是還這么問我嗎,就當是我的回答了。” 這是目前為止她跟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聽得徐沂心驚。 自從發出那些消息后她再也不接他的電話,再也不回他的短信。徐沂就知道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對了。之前還只是揣測,現在當面聽她說,他即刻就恍悟了。 話已出口,再懊惱后悔也無濟于事了。徐沂捂緊褚恬的臉,聲音有些僵硬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那樣問她,不是要說分手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在哄我?”她把手機拿出來,把微信調出來給他看。 “證據”面前,徐沂無話可說。這些都是那個雪夜,他獨自一人坐在小山包上一句句說出來、錄下來發給她的,每一句都是他說的,抵賴不得。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