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8章 波普藝術-《公關先生》


    第(1/3)頁

    第八章波普藝術

    方馥濃與戰逸非趕去醫院時,院方終于聯系上了滕云,他到得比他們還早一些,看似已經魂飛魄散,佝僂著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仿佛瞬間老去二十歲。

    如果不是病人牌上寫著的名字是“許見歐”,誰也無法把這具血肉模糊的軀體與那個處處完美的電臺主播聯系起來。眼眶爆裂性骨折,整張臉已經青紫難辨,慘不忍睹;胸腔、腹部均受到重創,脾臟破裂導致大出血,醫院不得不緊急為他做了脾臟摘除手術。

    報警的路人說看見一輛遮擋了車牌的紫色寶馬,行跡鬼祟地原地繞圈,突然車門一開,扔出一個人后就揚長而去。

    擋了車牌的寶馬是老蒲的,車上還坐著的人是唐厄。他是真的嚇傻了,一個勁地問對方,許見歐會不會死。早些時候遲遲聯系不上戰逸非,讓他有些惱,一下子就想起了嚴欽交代自己辦的事。沒給時限,嚴少的心血來潮很多,常常是剛說完就忘了。

    偏偏也是命定的劫數,唐厄打了電話,發現兩個人都空著。然而在他的最初想法里,自己并沒做什么遭天譴、挨雷劈的事情,最后演變成這樣完全是許見歐自討苦吃。被人輪著上一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何況一言九鼎的嚴少都放了話,只要許見歐主動配合,立馬就出資讓他進電視臺。可這個一根筋的許主播偏就不肯低頭,擺著陽關大道不走,非以命搏命擠上了華山天險——他面帶微笑假意應承,卻突然將桌上正沸騰著的火鍋朝對方潑翻過去,幸而嚴欽避得快,才只被燙到了手臂。

    另幾個人一擁而上將打算逃走的許見歐摁跪在地,嚴欽當場暴怒,滿嘴溷穢:“我x你媽,我今天就弄死你!”

    誰也不能動他分毫,寒毛發絲不行,皮肉骨骼更不行,這是天王老子來也不能破的規矩。屢屢破他規矩、屢屢自掘墳墓還沒被埋了的,也只有一個戰逸非了。

    “我媽就不勞你費心了,倒是你媽真該反省……”臉上狠狠挨了兩拳,許見歐仍然厲色道,“為什么不一懷上你就墮胎,為民除害……”

    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帶著一個播音工作者特有的字正腔圓。

    “我要弄死他,弄死他!”嚴欽齜牙咧嘴,捂著燙得起泡的手臂,跟追尾巴橛子的狗似的原地直轉,一會兒弓腰,一會兒起身,罵罵咧咧個不停,“快開窗!把他給我推下去!”

    知道這人若脾氣來了誰也勸不住,老蒲還是忍不住提醒:“這兒是上海,不能這么亂來。”

    不能亂來,那就揮拳揍唄。

    嚴欽自己動腳狠踹了許見歐幾下,還想用那把藏刀去割他的舌頭,許見歐拼命反抗,刀子在臉上劃了幾下,到底沒伸進嘴里。

    唐厄沒有動手,而是躲去了一邊。許見歐的慘狀讓他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他暗暗慶幸自己聰明,同時在心里反復念叨同一句話:多大個事兒,從了不就完了么。

    親自動了手后嚴大少爺感到神清氣爽,他突然覺得手臂不疼了,也突然就醍醐灌頂想起還約了人。

    “糟了!我那逼老子讓我今天和錢市長吃飯的!”其實他看不上區區一個市長,否則也不能老子前腳囑托完,他后腳就忘。看看時間,飯是肯定吃不了了,但露個臉,裝腔作勢叫聲“叔叔”還行。將那把不加雕飾的藏刀別進腰里就出了包間,嚴欽沖還在拳打腳踢的幾個跟班吩咐一聲,“你們繼續招呼著,不打得半死不準停。還有,讓他出去別亂說話,別逼我弄死他媽媽和家里那個男人。”

    今晚上鬧得有些失了體面,他想了想,改明兒有空了,還是得去會一會那個覓雅的公關先生。

    嚴欽一走,大伙兒立馬停了,這么賣力還不是為了給嚴少爺面子,真要動胳膊動腿折騰一宿,誰也沒這個閑工夫。老蒲替許見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還挺憐香惜玉地補上一句:“其實你也是替罪羊,嚴少真想揍的是覓雅那個公關,他招誰不好偏去招那個戰逸非……這不是你給他介紹進去的么?他這一腔怒火只好先瀉你身上了。”

    許見歐閉起眼睛,這個時候他再聽不懂這話的意思,這頓打也就白挨了。

    他覺得自己這么些年放在心里的幻想簡直沒勁透了。方馥濃不是朱砂痣,不是白月光,而是一滴封喉的毒血,是尸者慘白的臉面。他居然為了那個男人與別人的風流韻事遭了報復,其實嚴欽又何必煞費苦心地來報復他,光是這個理由本身就夠剜他的心了。戰逸非在他眼里是個一無是處的蠢貨,否則他也不能讓比鬼還精的方馥濃去他那里撈錢。許見歐充分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毫無意義,就和剛才那么犟一樣毫無價值,如果他讓嚴欽上了自己,如果他還能豁出去表現一下,也許就不會動亦不能動地躺在這里,也許他這一生都會因此變得坦順。

    就是此刻了。身體上的劇痛消失了,他過去三十二年的生命在這一刻停止了,一個全新的、更好的自己正在軀殼里蠢蠢欲動。

    最后許見歐想起了滕云。不是悔也不是恨,他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對愛人說著,對不起……

    失去意識前他聽見走上前來的唐厄說:“要不送他去醫院吧?他幫過我忙,挺好一人。”

    “不能送醫院,送了還跑得了么。扔街上算了,會有人送他去醫院的……還有你,記得別出去瞎說,嚴欽那家伙是真有可能殺人的……”

    外人看他是深度昏迷了,但許見歐知道自己沒有。盡管他雙目緊閉,口中插著氧氣管,盡管他的脾臟正在被醫生摘除,但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

    手術結束后他醒過一會兒,五分鐘不到,他看見坐在身邊的滕云,沖他笑了笑,說:“沒發生……”

    盡管被打得慘不忍睹,他笑得仍很驕傲,那點自豪的勁兒從眼角里滲出來,像一點點破出烏云的光。

    他們在一起那么些年,滕云幾乎馬上就明白了許見歐這個笑容里的意思。他很驕傲,一直很驕傲,面對暴行也能捍守住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滕云握著許見歐的手泣不成聲,許見歐則在愛人的哭聲中再次昏沉睡去。

    待對方睡著了,滕云問護士要來了鑰匙,取出了許見歐送來醫院時身上帶著的零散物品。他找到手機,然后查詢起通話記錄。

    九點二十分。許見歐接到一個電話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門。那個打來電話的人極有可能與他被打脫不開干系。

    通話記錄顯示的名字是唐厄。

    滕云盯著這個名字半晌,然后看向正在另一張病床旁陪夜的女人,對她說:“我手機快沒電了,能不能借你的打個電話。”

    沒有關機,居然在這個點上還接起了電話。

    “喂?是誰?”

    滕云一言不發,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為什么不說話,你……你到底是誰?”

    唐厄的聲音很緊張,喘息很急促,學醫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個人在經歷某些刺激后不由自主產生的反應,簡直就是不打自招。

    滕云掛了電話,刪除掉撥出去那個號碼,然后才將手機還給那個陪夜的女人,對她笑笑:“沒人接。”

    女人似乎還想與他攀談,可滕云已經走出了重癥監護室。

    重癥監護室只準一個親屬進入,沒得到確切消息的方馥濃等在外頭。許媽給他打了電話,即使對方對重癥病房內的情況一無所知,她也不肯收線。方馥濃很體恤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擔憂,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十分耐心,聽許媽不斷重復同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打的?

    方馥濃一邊應付著電話那頭的許媽,一邊看著戰逸非心神不寧地在眼前走來走去。從好心路人那里得來的消息讓他坐立不安:寶馬雖常見,可愛把車噴成奇怪顏色的車主并不常有。戰逸非認識老蒲,自然也見過他那輛紫色的z8。他依稀覺得許見歐被打可能與老蒲有關,若當真如此,那整件事情的幕后主謀十之八九就是嚴欽。

    這事兒和戰逸非沒關系,方馥濃本也沒料想他會跟著來。然而這會兒他把嘴唇抿成薄薄一道線,眉頭也擰得很緊。方馥濃瞧他一會兒便擱下了手機,走過去,“別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攬,你就是泰山也得被壓垮。”他輕捧著他的臉,任兩根直聳的鼻梁蹭在一起,“你現在最該內疚的是,你的公關先生盡心盡力伺候你兩個晚上,你居然都沒想過要給他加薪。”

    戰逸非從心煩意亂的狀態中抽離自己,伸手輕輕摸起方馥濃臉上的劃傷——那道劃開的口子收了疤,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估計得有一陣子才能完全消退。

    湊臉過去,在那傷痕上舔了舔。

    走出重癥監護室的滕云恰好看見這一幕。

    他靜靜看著他們,然后開口喊了聲:“戰總。”

    戰逸非回過頭來:“滕醫生,許主播……怎么樣?”

    “沒事的,好好調養就會好起來的。”停頓片刻,滕云把臉上的倦容收盡,微微露出一笑,“戰總,見歐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工作了,我想好好照顧他,可能也不能再像當醫生時那樣沒日沒夜地加班,所以我想問你,你曾對我說的,覓雅的大門隨時為我打開,還有效嗎?”

    “嗯?”戰逸非愣了愣,隨即馬上接口,“哦,當然。研發部主管的位置我一直給你留著,你的頂頭上司是個法國人,摸透他的脾氣就很好相處,至于薪資……”停了停,他在原有薪資的基礎上又加上不少,“年薪80萬,你何時到職都可以。”

    也算是一種補償。

    “戰總是不是太大方了?”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著,滕云的反應出奇平靜,“我從未有過在化妝品行業任職的經驗,一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怎么受得起這么高的薪水?”

    “那是因為……”戰逸非一時沒法解釋自己的過分慷慨,還好方馥濃及時解圍,攬住了他的腰,對滕云笑笑,“那是因為我們戰總財大氣粗又求賢若渴,80萬的年薪是一個清華博士應得的,你如果覺得受之有愧,就趕快到職,上手你的工作。”

    戰逸非的手機也響了,是唐厄,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把情人撂在一邊幾個小時。任鈴聲響著卻不接電話,正琢磨著怎么和方馥濃解釋,沒想到對方倒頗為善解人意地讓他先走。

    待戰逸非離開后,兩個男人并肩靠著墻,方馥濃問滕云:“知道是誰打的嗎?”

    “怎么可能知道,見歐晚上一聲不吭地出了門,然后就變成了這樣。”滕云對唐厄的電話只字不提,只是曲起上身,抬起兩手,以掌心遮住眼睛,“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不該和他冷戰那么久,如果不是我,他不至于……”

    掌心重又被淚水打濕,他的聲音猶如撕裂喉腔發出的低吼,悔恨至極,鞭擊鑊烹都及不上此刻痛苦的萬分之一。

    方馥濃輕嘆一口氣:“把這事交給警方吧,總能水落石出的。”

    “即使抓住一兩個混混那又怎么樣呢?他沒有了脾臟!他受到的傷害是不可逆的!”滕云直起身體,神色復歸平靜,他看了方馥濃一眼,說,“我不會追究已經發生的事情,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他一絲一毫。”

    戰逸非一進門就對唐厄說:“許見歐被人打了。”

    唐厄正打算起身迎接,明顯被這話嚇得一愣,臉上立即顯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戰逸非注視著他的眼睛,又說:“脾臟出血不止,還沒來得及推上手術臺就死了。”

    “什……什么?死……死了?”唐厄既結巴又哆嗦,何止神色不自在,簡直用花容失色來形容也不為過。

    “你看上去很不自在?”戰逸非微微瞇起眼睛,冷聲問,“這件事情與你有關嗎?”

    “你為什么這么問……”

    “目擊者看見了被擋著車牌的紫色z8,只有蒲少彬才會把自己的車噴成這么惡心的顏色。許見歐不認識他,許見歐也不認識嚴欽,可你都認識,還很……熟悉。”“熟悉”兩個字一出口,戰逸非便將眉頭皺得更緊,鳳眼里透出的也全是不信任,“我曾聽托尼無意中提過一句,你想搭線讓他們認識,對不對?”

    “這世界上同時認識他們三個的人難道……難道就我一個嗎……”唐厄本想矢口否認,可轉念一想便覺得這事情鐵定瞞不了,許見歐的死訊已經嚇得他魂飛魄散,嚴欽自然有的是法子脫身,可自己沒準就要成替罪羔羊了。被對方一詐便十句話里吐出了九句真話,只藏著唯一一句,最關鍵的一句,“我只是給許主播打了個電話,他們見上面我就走了,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真的是你?”打從聽到那輛紫色z8便隱隱覺得事情可能與情人相關,他沒想到對方那么不經嚇,這么快就坦白從寬了。

    “嚴欽是個變態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他也是寰娛的董事,我每天想著法子和他周旋已經快累死了,他好容易把興趣移到別人身上,我就沒想那么多……”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唐厄邊說邊擠眼淚,不是那種嘶聲力竭形象全無的大哭,而是眼眶隱隱泛紅,眼淚盤在里頭欲掉不掉。他沒懷疑許見歐是不是真的死了,因為當時那副血肉模糊的樣子的確慘不忍睹,他只想著,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也只有戰逸非能挺身相護了,“我真的沒想那么多,我早早走了,我不想他出事的……”

    “許見歐沒死,脾臟切除以后會慢慢好起來。別的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他們一點補償……”戰逸非輕嘆口氣,拉著情人的手腕坐下來,換上一副稍軟些的口吻,“你一直在這里?”

    “除了這里,我還能去哪里?拿著你給我的鑰匙,又驚又怕地等了你一晚上。”確認許見歐沒死便稍稍放寬了心,唐厄忽而一側臉,只用眼梢末端睨著對方,“倒是你,你去哪里了?為什么不接我,也不接我電話?”

    戰逸非不自然地避開對方的注視,一張白如紈、冷如冰的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紅:“我在討論工作上的事情,你的荷蘭之行……”

    “騙人耳朵是會發燙的!”唐厄伸手去擰戰逸非的耳朵,還了對方一副全不信任的表情,“難道說……你在我哥那里?”

    “只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避而不答,一樣的話一連重復幾遍,也不知到底是為了說服唐厄,還是自己。戰逸非突然把唐厄抱起來,踢開門,往臥室里走。

    剛一把對方扔到床上就意識到自己根本干不了,一夜貪歡腰都快折了不說,這會兒硬不硬得起來還是個問題。

    “不玩了,睡覺。”

    昨天剛剛解佩薦枕,在劇組安排的拖車里伺候完自己戲里的那個“爹”,唐厄也不想玩,可戰逸非全不熱情的態度讓他有了危機感。于是他從他背后貼身上去,半壓在他的身上,在他耳朵旁輕輕吹氣。

    到底是正值年少,即使身體再過松懈疲倦,調撥調撥便又緊了起來。一直背著身體的男人猛地回過頭,盯著情人的臉。

    眼睛又深又長,嘴角不笑還笑,委實一副禍國殃民的好皮相。戰逸非頭一次覺得,唐厄長得的確挺像方馥濃。

    于是他就安心抱緊他,摟著睡過去。

    周一進公司,方馥濃沒見到戰逸非,倒見到了他的二叔。戰博忙著改弦易張進軍地產業,幾乎不管兒子的事業,倒是每隔上一陣子,戰榕會來關心一下覓雅的運營情況。戰榕將方馥濃請進了自己的副總辦公室,問了問他關于產品上線的情況。

    公關先生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所以即使對著人人眼里面善可親的“老戰”,也是說七分,留三分。

    “你對覓雅重新作了品牌規劃與產品定位,這點很好。可是,這會不會與逸文成立公司的初衷有些相悖?”戰榕善意地提醒對方,覓雅的愿景是占有高端化妝品市場。

    “鄧**都有‘黑貓白貓理論’,我認為在品牌建設之初,腳踏實地地夯實自己的根基,比一些不切合實際的空想更有意義。”方馥濃不以為然,聳肩,微笑,“何況還有ladymiya不是嗎,王冠上的明珠,有她一顆就夠了。”

    “剛才人事部向我匯報,包括大客戶經理、研發主管在內的幾個重要崗位上,逸非還打算找獵頭請人。這是你的意思嗎?”戰榕笑了笑,“這都是逸文在世時組建的班底,也得到了他父親的認可。這些人員由覓雅培養了很長時間,在產品上線的關鍵時刻進行大換血,會不會不太妥當?”

    “我喜歡令行禁止,不喜歡人浮于事,就我目前看到的,是戰逸非一個人在往前走,別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扯他的后腿。”方馥濃把玩著戰榕桌上的小擺件,“適當的調整對覓雅只有益處,沒有什么不妥當的。”

    “你把市場部的廣告投放計劃都停止了,還有原料采購的第二部分款項,逸非也沒有簽字。”

    “廣告當然要投,但時機很重要。對一個快消型企業而言,品牌建設和營銷執行缺一不可,如果業務團隊不給力,渠道不支撐,再多的廣告投入也只是浪費。至于那筆采購費用……”方馥濃無賴一笑,“我只說緩一緩,等趙總監交出滿意的銷售答卷再說。”

    “業務團隊……”戰榕笑得更顯和藹,“聽你的意思,你打算向趙總監開刀了?”

    “不是我,”方馥濃從容不迫,“是優勝劣汰,自然選擇。”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戰榕以一個微笑、一聲鼓勵結束了倆人間的第二次談話,“好好干吧,年輕人。”

    離開戰榕的辦公室,方馥濃從amy那兒得知,戰逸非仍沒現身。公關先生不禁揣測,這是小別勝新婚,這是君王不早朝,那家伙與唐厄玩瘋了,不舍得離開香褥軟枕,也不想進公司。

    該死。他在心里罵了一聲,想,早知道那天怎么也不該放他回去,應該做到他徹底下不了床為止。

    其實在方馥濃應付戰榕的時候,戰逸非在應付比戰榕更棘手的對象,他的敵人,他的父親。

    榕星集團的主會議室,空蕩蕩的百余平方米,一個男人坐著,一個男人站著,氣氛微妙,他們正在對峙。

    “你二叔當時選的形象代言人兩岸三地都很有名氣,結果你卻找了個不入流的三線?”

    “二叔找的那個所謂的巨星已經老了!”戰逸非強忍怒火不發,努力平靜情緒,“四年兩千萬,四年后她都快五十歲了。我們的目標消費者,那些二十至三十歲的女孩子根本不會買她的賬,這兩千萬等于白白砸進水里。唐厄絕對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三線’,只要覓雅配合他的公關團隊聯合炒作,他的能量遠比那個老女人有價值!”

    “聯合炒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動什么心思?你在花公司的錢捧那個姓唐的小明星!”顯然早已有人在他這里告了狀,戰博張口就罵,“你跟那個小明星搞什么齷齪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我讓你管理覓雅,是讓你繼承你哥哥的遺志,不是像現在這樣,把你哥哥辛苦建立起來的基礎全部推翻,從頭開始!”

    “哥最后關頭根本沒精力管理公司,品牌定位模糊不清,完全沒有從市場角度出發考慮。我接手公司才幾個月,就發現所有的環節都有問題,策劃都是空談,執行力更是零!原料不合格,質檢報告才剛剛獲得,幾千平方米的倉庫都已堆積如山,生產線卻還在不斷制造根本沒地兒銷售的產品……不推翻重來就是一條錯路走到黑,這樣下去公司遲早會垮!”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你新聘的那個企業公關嗎?你沒能力,也沒經驗,沒關系!我找了那么多有能力、有經驗的人來輔助你,結果你卻一會兒逼走這個,一會兒架空那個,把那些有才干的人棄在一邊不用,反而相信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只會靠皮囊吃飯的騙子!”

    “方馥濃不是騙子。”面對父親的指責,戰逸非絲毫不肯服軟退讓,“他很優秀,比任何一個我見過的人都優秀,他不會騙我,我相信他。”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如果方馥濃在場,他非得狡賴,一字不留地全抹殺了。

    “你相信那個方什么,我卻不相信你。榕星正處于至關重要的轉型期,沒有那么多閑錢讓你推翻重來,搞什么‘品牌建設’!”戰博嘆了口氣,“我現在給你兩條路,一條是關掉你的公司,趁還沒有血本無歸的時候清盤賣了,回來趕緊和邱部長的女兒結婚,邱部長的太太跟你媽提過幾次,說你們在澳洲留學的時候,人家女孩子就一直很喜歡你。還有一條,你要不想關掉公司也可以,約嚴欽出來吃個飯,覓雅產品上線完全可以借助正業廣場的影響力。這兩條路擺明了都是捷徑,你這么犟是在跟全家人過不去!”

    戰逸非冷笑一聲,不說話。他打心眼里瞧不上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靠自己的丈人才獲得今天擁有的一切,還總自詡是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現在又要兒子也重走他的老路。

    戰逸非望著父親的眼睛,沉默良久,突然勾起一笑:“我選第三條路呢?”

    “我會通知財務,從今天開始完全凍結覓雅的賬戶資金與現金流。”神態威嚴如山不容置疑,戰博冷聲說,“我知道你在不屑什么,也知道你一直在替你死去的媽打抱不平。但你要奮斗,就得真正拿出奮斗的樣子!我一毛錢都不會再給你,白手起家沒你想得那么容易,我等你頭破血流的時候再滾回來求我!”

    經濟來源被一刀切斷,戰逸非本來還沒意識到是多大的問題,直到從公司財務那里取來了覓雅的賬目。這一看,自己也嚇了一跳,光是維持公司的正常運轉,每個月的營業支出就多達四百萬,更別提為了品牌推廣與渠道建設所產生的別的費用,豈止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根本是懸崖絕境咫尺相距。

    年輕總裁給公司財務下了死命令,覓雅資金凍結的事情絕對不可以對外伸張,當務之急是讓colormiya與missmiya能趕在六月前上線,緊衣縮食的情況下他勉強能撐到那個時候。

    但是,如果上線后沒有銷量怎么辦?品牌推廣的關鍵時期,他必須準備好充足的資金,作為開疆辟土的后續彈藥。

    戰逸非仰面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嘴里銜著枚糖果,桌子上撒滿了花花綠綠的糖紙。事到臨頭他才開始后悔,他身上有些富二代的脾性,有錢的時候沒少千金一擲只圖個開心,這會兒才發現手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套兩千多萬的房子。可他心太急,雖然還沒過戶給唐厄,卻已經把房產證交到了對方手里。

    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問朋友借錢,他拿出手機,在通訊錄里由上自下翻了幾輪,最終還是喘了口氣,選了一個電話撥出去。

    算是比較近的朋友,不比嚴欽老蒲這般惡貫滿盈,但也絕非善茬。戰逸非剛從澳洲回來之后和這小子玩得挺近,后來接管了覓雅,忙了,也疏遠了。

    沒想到脫胎換骨那么深刻,只是一直覺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樣。

    “阿非?一般只有別人找你,你可很少主動聯系人的。”下午兩三點的太陽晃得人眼睛都疼,可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著仍似未醒,呵欠連打了兩個,“什么事情?昨天我玩得太晚了,還沒起呢。”

    “借……”不自然地磕巴一下,咬牙半天才把話說完整,“借我點錢。”

    “什么?沒聽清楚,你說什么?”

    “借我點錢。”

    “借你點什么?信號不太好啊……”

    “我說……”事情越是難堪,對方越緊揪不放,戰逸非費勁喘了兩口氣,拔高了嗓門,“借我點錢!”

    “你就大大方方說嘛,多小的事情。問題是,你要多少?”

    對方的態度讓他稍稍放寬了心,又說:“先給我三五千萬,半年吧,半年以后一定連本帶利地還你。”

    “三五千萬倒是不多,可我這會兒身邊沒有啊,我使勁兒給你湊點,估計也就兩三百萬吧。我前些日子剛砸錢弄了艘游艇,配了兩艘雙桅縱帆船,還有動力潛水器,玩起來太過癮了……”

    戰逸非沒空聽他閑扯,急切打斷了他:“那么丁哲呢?他最近有閑錢嗎?”

    “你別去找他,你找了他也借不了。他最近點兒背,在澳門一晚上就輸了三千萬……”電話那頭又傳來了呵欠聲,頓了頓,“我說你把你哥那破公司關了得了,你不也說,你哥自己創業那會兒你爸就不太高興,還總勸他回來接班么。現在他屁名堂沒搞出來就死了,反倒留了這么大個爛攤子給你,自從你管了那個破化妝品公司,比以前可沒勁太多了——”

    “我公司的事情你少廢話!告訴我,還有誰能借錢?劉景文還是戴立?”

    “你可以去試試,但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們倆最近和嚴欽走得很近,前些日子還和萬源集團的那個蒲少彬,一起找了個當紅的偶像明星。他們回來一臉曖昧,也不告訴我是誰——”

    戰逸非把電話掛了,也沒再撥出任何一個號碼。墻倒眾人推,即使他不那么好面子,也知道那些游手好閑的富二代不會在這個時候向他遞出援手。

    好像能倚靠的人也只有方馥濃了。

    這個時候,方馥濃和唐厄已經去了荷蘭,覓雅的公關先生還不知道公司斷糧在即,他這會兒也正被一個大問題煩擾著。

    唐厄本身就很華麗,在馬賽克鑲嵌的壁畫還有琺瑯彩繪的映襯下,簡直美如一尊價值連城的藝術品。然而除了試鏡的時候準時現了身,此后他便花樣百出,以種種理由拖延開工拒絕拍攝。今天他頭暈,明天他腹痛,總有理由遲到抑或缺席,但一旦掃蕩起那些頂級奢侈品,卻神清氣爽,病態全無。

    所有的開銷都由覓雅承擔。

    廣告大片的進度被一再推遲,十來個高大英俊的外國模特每天都因為等他一個人而耽誤了工作,而這些誤工的費用也都算在了老板戰逸非的頭上。

    更糟的是,那位享譽國際的波普大師艾伯斯也是怪人一個,光是夏偉銘搭線還不夠分量,他非要親自見過唐厄,才會給出是否合作的答復。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合阳县| 长治县| 横山县| 德惠市| 巴里| 新龙县| 茶陵县| 济宁市| 全南县| 乌拉特前旗| 万年县| 克山县| 南投县| 厦门市| 两当县| 思南县| 海盐县| 曲周县| 武川县| 陆丰市| 房山区| 浠水县| 加查县| 江西省| 龙川县| 沙坪坝区| 嘉定区| 韶关市| 西吉县| 榆树市| 珲春市| 资阳市| 观塘区| 蓝山县| 梁平县| 柳州市| 永川市| 苍梧县| 佛山市| 隆安县| 井冈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