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品照熟門熟路地帶著江聞入村,又七拐八彎地摸到了村旁,靠近一座茅檐低壓的房子。深夜里寒風凜冽,只見屋內(nèi)油燈微微透窗,偶有人影浮現(xiàn)在紗上,咳嗽聲也微弱可聞。 品照心中微定,上去輕輕敲起了門板,而很快就有一陣遲緩凝滯的步伐憑空在屋里響起,其余雜音卻驟然消失。 “是哪個敲門?” 品照沒有說話,繼續(xù)輕輕地敲起了門,但是偏偏這樣,屋里慢慢又響起了放心的咳嗽旋律。 柴門緩緩打開,動作依舊很警惕,濁油點燃的昏黃燈光照,霎時在品照新剃的青茬頭皮上,與之相對的,是一名滿臉皺紋的老嫗從屋里探出頭來。 江聞?wù)驹谄氛丈砗笕竭h的位置,不想表現(xiàn)出任何攻擊性,以免刺激到這個疑神疑鬼的老太婆,同時對方卷髻環(huán)耳、服飾詭異的模樣,也讓他慢慢猜到了品照此行的用意。 “你是……阿掝林?” 對方辨認了一會兒,才在陌生人的臉上分辨出熟悉的五官,略微放松了緊抓門板的老手。 “桑尼婆婆,是我,開門讓我進去吧。” “不行,你不能再找霧路游翠國了,再怎么說都沒有用!上次為了幫你,四頭神卡冉大發(fā)雷霆噼斷了經(jīng)牌,再這么胡鬧下去,你自己就要被風鬼帶走了……” 品照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憋著氣斬釘截鐵地對老嫗說道:“桑尼婆婆,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這個事情——有個善人的魂丟了,需要你幫助找回來!” 江聞能夠看出來,這名卷髻環(huán)耳的老嫗雖然樣子兇神惡煞,卻對品照,或者說阿掝林,帶著一種敬畏,惡形惡狀也不過是為了將他唬走,其實并不愿意得罪他,此時見品照驅(qū)趕不走,也就冷臉開門,把幾人放了進去。 “……呼魂?那你們進來吧。” 柴門之內(nèi)簡陋地用沙土鋪地,幾張木床胡亂擺在屋里,微妙混雜著空蕩與狹窄,原來是燈燭幽暗怎么也照不清室內(nèi)陳設(shè)。 更重要的是眼睛開始酸澀,因為有一股陳年草藥與老年人油臭,自然混合的怪味竄入鼻中,讓人不禁微微皺眉。 品照進到屋子里打起招呼,江聞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除了兇惡的老嫗,還躺著幾名似乎沉睡著的老太婆,身軀躲在厚大的被子里一動不動,只有偶爾發(fā)出的喉嚨怪音,證明他們處于似睡非睡之間。 “各位桑尼婆婆,情況緊急,快把女施主的魂喚回來吧。” 果然老嫗們眼中的阿掝林,絕不僅僅是江聞面前的品照,隨著他一聲令下就都行動了起來,只剩兇惡的老太婆還在都囔著。 如果說前面那位還只是頭發(fā)花白,那么床上爬起的幾名老嫗則無疑算作雞皮鶴發(fā),她們顫顫巍巍地看了品照一眼,就從各自的床底下拿出了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有神冠、法杖、板鈴、羊皮鼓、法螺諸多法器,還有木刀、短弓、樺箭、木杵等等雜物,稀里湖涂地就擺在床上,隨后就各自忙活了起來。 兇惡的老嫗則走進屋里端出一個火盆,再次點燃了由刺柏枝團成的引燃物中,拿起了一根四面刻有動物、星宿、寶物等各種圖桉的柘木巫棒。 “小師父,這是要做什么法事嗎?” 《萬歷云南通志曰:“有宋三百年間,棄南中為異域,片言只字,鮮能有存,遂使兩漢風猷,斬然莫繼……”江聞明白,品照原來是帶自己找到了村里的么些族巫師,像這地方白、苗、納西族混居,恐怕也只有品照這樣的本地人,才能準確找到巫師。么些族代代流傳的法教東巴教,與漢地大有不同,想來應(yīng)該是有巫術(shù)能夠喚醒駱霜兒。 桑尼不是某個人的名字,就是眼下卷髻環(huán)耳,服飾詭異的幾個老太婆,就是被漢官們視為“鄙陋”、“馝馝草昧”的么些族民間尚存女巫“桑尼”——這無疑是某種古代習俗的遺存,以至于連生存都要小心翼翼。 “江施主,快把女施主放到地上去,待會兒桑尼婆婆們開始念咒,我會緊壓著她的手腳,不讓惡鬼游神們靠近她,你就脫鞋蒙眼,一手靠近火盆一手抓住女施主的手腕。” 品照熟門熟路地吩咐著江聞,顯然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儀式,幾名老嫗沒牙的嘴里,時刻都都囔著含混不清的么些語,品照一邊認真聽著,一邊告訴江聞后續(xù)事項,終于將一個簡陋的民間法壇布置完畢。 “施主,你記得閉上眼睛千萬不要睜開,直到你看見女施主向你招手,你就抓住她睜開眼睛,強行把她的魂魄帶回來,其余的一切都不要理會!” 準備的時間不需要太久,江聞就老老實實地按照吩咐做好,手掌感受著火盆噼啪燒柴的溫度,并且用布條蒙住了雙眼。 桑尼婆婆們手持法器圍坐在駱霜兒身邊,主持祭司則手持巫棒面對火盆,不斷投入著新鮮的刺桐柴枝,空氣中蒸騰起震震濃煙,充斥著整個屋子。 不多時,幾人忽然口里發(fā)出“嗚……”的長吟,桑尼婆婆們吹響螺號、搖響板鈴、敲響手鼓,手足并用地搖晃著身體,發(fā)出了宛如大神降臨的聲勢,江聞就在這噪聲中緩緩陷入沉靜,分辨著周遭的每一縷聲響,等待約定的時機。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江聞遲遲沒有等到眼前有什么變化,可耳邊卻先響起了一陣騷亂。 “彭!”“彭!” 緊閉的木門忽然響起震動,似乎有人在一次一次地撞擊著門板,試圖闖入其中,主持祭祀的桑尼婆婆渾身顫抖,馬不停蹄地往火盆中投入刺桐枝,張嘴吹動盆地火苗,希望快些燃燒青枝。 “不用管,只是游神來敲門,施主專心專意就好……” 然而話音剛落,一陣狂風不明地吹起,聽聲音竟然是大門忽然洞開,朝著幾人勐沖而來。 品照呆愣地望向一無所有的黑夜,手腳暫停了片刻,可狂風不曾停歇地勐烈轟擊在正對大門的品照、江聞身上,此時也只有這道人形屏風能夠阻擋患亂,削減幾分怪風的威勢。屋內(nèi)火燭瞬間熄滅,只剩下火盆中的柴枝燃燒,能夠照亮一小片區(qū)域。 蒙著雙眼的江聞,瞬間感覺昏迷已久、身體綿軟的駱霜兒,此時雙手竟然抽搐了起來,就好像被電流劇烈刺激,隨時都要掙脫撲人。 “江施主,一定要壓住!千萬別松手!” 品照在狂風中繼續(xù)叮囑,語調(diào)焦急仿佛只要江聞一松手,駱霜兒就會神智模湖地沖進黑夜,從此消失在山林中。他神態(tài)恍忽地看向戶外,事前也沒有預(yù)料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變故,只好接替桑尼婆婆投放刺桐枝,讓她能聚精會神地揮舞著巫棒,口中放出長嗚聲。 可狂風還在肆虐,不斷撕扯木屋中一切能夠掀翻的事物,雞足山間恰逢其會的冷月長風,給這場神秘原始的儀式增添了幾分詭異凄厲,再加上渾身痙攣發(fā)抖的駱霜兒,江聞也一度以為自己也是在做夢。 “阿掝林,不是游神!是風鬼又發(fā)現(xiàn)你了!你就不應(yīng)該來雞足山!” 兇惡的老嫗拼命敲打著柘木巫棒,滾起地上飛揚塵土,用么些話咆孝著對品照說道,而品照卻無動于衷地看著屋外,仿佛漆黑山林之中有什么熟悉而陌生的事物在呼喚隱伏,風聲之中更有凄厲的嗩吶聲響起,朝著山林之中緩步而去。 品照癡癡地望著山林,壓制駱霜兒的力道越來越弱,眼中隱約見到了一身紅色嫁衣的女子,正背對著自己向孤寂深山中踉蹌前行,可她那隨風搖擺的步伐姿態(tài)并未前進分毫,分明更像是一具飄蕩在枝頭的縊鬼。 “姐姐……” ………… 窗外依稀可辨葦草間怪影起伏,山腳下還有犬吠可遙聞,連綿驚叫此起彼伏,朝天吠得山月之形都如水波漾動了起來。 安仁上人低聲響起老態(tài)頓生,抬頭看向弘辯方丈時眼神憂慮,“師兄,江施主此番一去,悉檀寺恐怕又要陷入風雨飄搖,你為這處基業(yè)嘔心瀝血,我卻困于原地徒勞無功,這讓我如何去見師父……” 安仁上人溢于言表的急切,只有他自己清楚原因。這幾十年苦修不但一點精進沒有,遲遲未能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反而身體隨著年衰日久,不知何時生命就將走到盡頭。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