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弘辯方丈?弘辯方丈?」 聲聲呼喚忽近忽遠,終于將神游天外的老和尚,從多年前離奇詭異的見聞中叫醒。 此時悉檀寺時屆正午,鐘鼓二樓內正響起黃鐘大呂之音,弘辯方丈驚訝地發現自己先前竟恍然未覺,只感到他腦海中紛繁泡沫在一瞬間雨碎成霰,余霞成綺,只剩下月照花林時此起彼伏的詭怪身影,還流連不定地在他眼前,掙扎著想要逐一浮現…… 專心讀經的江聞,自然不知道面前這個老和尚怎么突然發起呆,只當作是上年紀老人經常性的神游物外。 他之所以將對方開口喚醒,此時滿眼期待地看向弘辯方丈,就是想等老和尚提出些需要幫忙之事,自己也好順坡下驢,將借閱兩本徐霞客親筆書稿的請求和盤托出。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本該年邁昏聵的方丈清醒過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不動聲色地將書冊手稿攥回了手里,扭頭就藏進屏風背后的密室之中。 這一連串姿勢動作,都顯得格外扭捏怪異,似乎面前這疊舉世公認的孤絕著作,在他眼中只是一團沾染滿了不潔之物的世間惡兆,字形語義也布滿了扭曲可怖的痕跡,唯有將其牢牢鎖在密室、深深埋進墳冢,才能稍稍禁絕外溢的危害,讓其不再為禍人間。 然而古怪的模樣和緊張的動作,展現在外的時間極為短暫,憑借著屏風的隔絕,外人也難以窺見弘辯方丈的狼狽。 江聞遲疑的功夫,老和尚就已經從密室之中退了出來,此時在江聞眼中,眼前的老和尚每一道皺紋里都是慈悲、喜舍、弘法、參學后,沉淀而來的大智慧、大歡喜,如淵似海地展現在自己面前,卻又讓他感覺到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二位檀越此番出手相助,乃植無量之善根,悉檀寺上下無不感恩戴德。日后必定有不思議的殊勝福報。」 老和尚一手握著念珠,滿眼都是捉摸不透的禪意,此刻即便一言不發,也能讓人在似笑非笑的神情里,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佛門的禪機公桉。 「呃……我那經書……」 江聞還保持著兩手翻書的動作,甚至沒有將手放下,可面前桌桉已經是空空一片,此時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正想指向屏風后面的密室,卻又被弘辯方丈緊緊握住手腕。 「哪有什么經書?檀越伸出一手,共起二指,手勢暗合「善心一葉,福慧二端」,果然是有大慧根之人啊,不如讓老僧為二位誦經增福可好?」 說罷老和尚輕聲誦經祈福,臉上盡是喜不自勝之意,連駱霜兒都被氣氛感染也學著雙手合十,只有江聞怒火中燒,想不通老和尚為何絕口不承認志書殘稿之事,仿佛這兩個東西從頭到尾都不曾存在過。 江聞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隨后緩緩側過臉,在駱霜兒看不見表情的角度才低聲說道:「弘辯方丈,江某方才失言了……」 珍本在手的喜悅慢慢褪去,江聞這才想起眼前人畜無害的老和尚,背地里還是敢于收容包庇南少林的佛門大老,做事果然狡猾得很。 嘖,所以說混江湖的人心里都臟,如自己這般公認的江湖君子屬于鳳毛麟角,多的還是心眼倍出之人。像這么黑暗的東西,還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赤裸裸地展示出來比較好。 跟寺廟里的人打交道,與往日平常的交游必然不同,一定要給對方做加法,給自己做減法,富人就說貧,貴人就稱窮,只有靠著些反邏輯的操作,才能在和尚堆里成事。 比如江聞現在想來借宿混飯吃,到別人家肯定要低聲細語好聲好氣,可到了寺廟里,江聞就必須理直氣壯地住進客舍,并且表現得越是理直氣壯,對方便越會高看自己一眼。 而此時他看上了某種東西,換在別人家無非是直接開口請求賞玩一番,價格合適了讓對方割愛也不是不行,獨偏在寺廟里,這件事絕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提出來,對方自然也不會接你的話茬,得讓這一切的「緣法」順理成章才行。 弘辯方丈剛才的態度,實際上已經很事明確了,江聞之前之事功勞確實很大,但相對應的是在幫他是積功德、種福田,反正佛祖那邊已經都記下了——你真要領功請賞,完全可以到佛祖面前去說,但千千萬萬地,別想在我老和尚面前開口領賞。 幸好江聞的江湖經驗豐富,慢慢想起這些之后,腦海里的操作也就水到渠成地清晰了起來——自己為悉檀寺所做既然是功德,那此事多多益善,我就只能勞煩老方丈,幫我多積一點功德了。 「弘辯方丈,昨夜我見安仁上人受傷頗重,不知道如今恢復如何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江某其實從醫多年,愿更盡幾分微末之力。」 江聞端坐了起來,輕輕吐出這幾句話,果然讓弘辯方丈的雙眼閃過一絲異色。 曾經去大寺里燒高香、添香火的人就會明白,主持絕不可能會在香客面前拿著二維碼伸手要錢,越是看似故作姿態擺脫關系,實則就越是想提出別的請求。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江聞反向推衍弘辯方丈的想法,剛才他忽然藏起徐霞客遺稿志書殘卷的舉動,可能是想把這份人情先收起來,以退為進地豁出去自己這幅臉面,再用于別的地方。 再深入思考一番,弘辯方丈自然并不缺錢,眼下能讓他如此費心商量的事情,不外乎安仁僧傷勢、悉檀寺困局這兩件事罷了。 「阿彌陀佛,那就多謝檀越了。」 既然被江聞猜中了心事,弘辯方丈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下來,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差點就讓江聞都生出一絲得償所愿的喜悅,只覺得自己能幫上這個忙真的是三生有幸。 三個人起身轉出門外,有個須發皆白的灰衣老僧正站在門外靜候,表情中帶著一絲詫異,四目相對之下都猶豫了一會卻沒有開口,弘辯方丈也將雙手虛按,微微頷首就帶著人,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悉檀寺址廣闊,西瞰雞足山的大龍潭,每日朝夕都有云蒸霞蔚之景,每至夏季乃至搖嵐曳石、浮動煙云,只可惜如今水勢漸淺,只剩下潺潺流水匯入其中。而這些源頭活水的發源之地,就是悉檀寺背靠著的石鼓峰,不論外界如何寒暑枯汛,峰上都不曾改過叢木森霄之象。 順著山勢拾級而上,悉檀禪寺的繡闥凋甍不論如何精美,在臨近石鼓峰下的倔巖怪石面前,都迫不得已地逐漸稀疏了起來,只剩幾座石龕經幢零星散落在路旁,崖上還有些文人勒石的巍然字跡,可弘辯方丈盡皆棄而不顧,只是埋頭帶著兩人往崖峰下走去。 行至窮處,江聞與駱霜兒兩人才發石鼓峰下的險峰之間,竟豁然存有一道頗大的山隙,經過后人屢次三番地開鑿挖掘,此時已經形成了一處隱然于山體里的堅固小殿,自然而然地以山巖為頂、山壁為墻,里外堅固無比,如果不是站至如此近的距離,恐怕任誰都無法發現石門之后別有洞天。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