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天然和尚走后,江聞與范興漢一同擠到了他留下的空缺位置上,開始和嚴父大眼對小眼冥思苦想,結果也沒弄明白這位大師的意思,一時間三人都默不作聲地被機鋒困住。 像這樣的趕話頭、見禪機,以話語之中的空間留白傳授心印,甚至于有意設置機鋒, 會讓人過后恍若醍醐灌頂,因此宋代以后,文人墨客多愛弄禪為樂,都以為沾了而禪風竊喜。 江聞自認為剛才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乃至于湊巧話趕話,把天然和尚堵住一回, 都遠不如他剛才這手來的巧妙——對方只是一根手指對著天,拋出來四個大字,其中的機鋒隱語,就夠他們頭疼好一陣了。 “這天然禪師,怎地就打起機鋒來了?” 氛圍有些沉默,江聞明知故問地說了一句,嚴父理所當然地看了回來,意思也很清晰,只有范興漢一旁還陷入思索,看著窗外久久都沒有反應。 “欸,范幫主,你怎么不說話?” 江聞扭過頭不去看嚴父,唯獨對著發愣的范興漢說了起話來。 “沒事,方才突然想起了些亂七八糟的事?!? 范興漢憨笑著繞過了這個話題,低頭大口地飛快扒飯,吃起了豐盛的素齋。江聞見狀也閉上了嘴,專心解決面前的飯菜,心里也暗暗感嘆, 果然這話說一半還得是和尚們厲害。 所謂話頭禪、打機鋒,指禪師或學人之間的互相勘辯、接引時的迅捷回答,帶出一些別有深意的至理。在南禪中, 這幾乎成了主要的教學和修行方式。這種教學或修行方式,往往違背正常的邏輯關系,強行扭轉話語的信息走向,讓人感到突兀而驚詫,卻又常常在峰回路轉間恍然大悟。 就比如剛才天然和尚這句“大雨將至”,聽著好似與眼下的情景沒什么因果關系,既沒有大雨也沒有這么東西要來,可在未來時態的不可知狀態下,細細思量卻能憑空察覺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來這里之前,江聞早就打聽過天然和尚參禪的御用樹,今天故意蹲在那里試探他,就為了挖掘出更多關于南少林的線索。而對方會不會也是知道了自己的來意,這才含糊不清地想表達什么? 江聞懷著機心而來,此時就像對著溶洞大喊了一聲,重重疊疊的回音不可阻擋地傳響起來,一石入水抖開萬道波瀾,讓他瞬間感覺天然和尚口中所說,也是在試探于他。 什么是大雨?雨又從何來?莫非有撲天蓋地如暴雨般的大事將要發生? 將至是多久?又為何將至?究竟具體是明年、明天、還是下一個時辰? 再進一步思索,假設上述的都是真的, 那南少林全體潛藏起來的目的, 難道就是為了蘊釀這場風暴?。? 經這樣一深想,江聞瞬間就寢食難安了起來,就連光孝寺丹楹刻桷的廟殿、廣州城鮮花著錦的街巷,都讓人隱隱惶恐,仿佛腳下安忍不動的大地之下,幽暗無光的深海之中,也徘徊著某種不可描摹的存在,正緩緩張開著巨口,任由無數黃泉玄壤滾滾成流傾瀉而入,永遠不知饕足地等待著獵物…… “師父,你怎么不吃呀?你有什么心事嗎?” 三個徒弟不知道什么時候,也端著飯碗湊到了這桌子周圍。傅凝蝶探頭探腦地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發呆的師父,開始打探起了八卦。而小石頭向來是比較貼心的,見江聞沒胃口吃飯甚至主動說道,“師父你要是吃不下了,飯菜可以給我?!? 聽到這話,文定默默放下了飯碗,將剩了大半的齋碗推到了小石頭面前,主動說道。 “師兄,我吃不下了,這些給你。” 傅凝蝶小心翼翼地護住自己的碗,連帶把洪文定的飯碗都往回推了推。 “師兄他自己的都還沒吃完呢,給他做什么呀?!? 然后從碗里夾走兩圈油面筋。 但自始至終,小石頭都緊盯著江聞瞎扒拉著飯碗的動作,眼神一刻也沒有移動過,隨后語氣篤定地對洪文定說道:“沒事你不用管我,我等師父的飯就行了。” “腦袋里能不能想點好,你這是吃定師父了是吧?!” 江聞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毫不客氣地用筷子尾敲中小石頭的腦袋,然后支起了招。 “自己吃自己的去,餓了自己再去排隊打飯,你沒看伙房的和尚在邊上都打盹兒嗎?” 小石頭聞言大喜默默點頭,繼續加快扒飯的速度,一頓操作后就帶了比洗過還干凈的飯碗,又擠進排隊打飯的隊伍里去了。 范興漢在邊上看得哈哈大笑,江聞也心中暗笑,心中也只能承認有些東西確實不好猜。 話頭禪和打機鋒,說到底無外乎“道由心悟,不在言傳;自家寶藏,何假外求”,皆根源于《華嚴經》“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之佛法。 就像話頭禪的倡導者宋代大慧宗杲禪師,其本意在于針對當時呆板混雜的禪門,以語言形式開拓出一條嶄新的參悟途徑和方法,而這光孝寺中繞不開的六祖慧能更堪稱此道源流?!秹洝酚涊d慧能臨死傳授秘訣給弟子說:“若有人問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相除,更無去處”,顯然就是運用語言技巧的禪理體現。 “算了不想了,緣分到了自然就會領悟到。又萬一天然大師只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有具體的意思,我這不是庸人自擾嗎?” 江聞自言自語著慢慢想明白了,于是踏踏實實地吃起了飯。他等徒弟們都風卷殘云地解決完碗里的素齋,這才打著飽嗝往齋堂外走去,決定利用時間參觀下聞名遐邇的光孝寺,也就不糾結什么“大雨將至”的機鋒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