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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子竭力山成玉-《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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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王莊占地遼闊,昏暗中行進著,火光時不時照見幾處石橋相連,夾道有樟有榕有柳有槐,郁郁蔥蔥倒映于波光粼粼的湖面,滿眼青翠。

    又向前走著,忽地還會有幾處雅致亭臺掩于樹蔭之中若隱若現,白日想來應當是山如青黛,輕淡如畫。

    可他們走了這么久,卻未沒有碰見一個巡路的衛兵和更夫,時間算來已經逼近五更,暗濛濛的天邊鉛云深鎖、星月無蹤,看不出一絲將要放亮的跡象。

    清廷三藩之中,耿藩所屬有十五佐領。五丁出一甲,甲二百設一佐領,以此推測,滿編的十五佐領共計可達甲兵三千名,如今即便在廣州折損裁汰了兩成,實力也不容小覷。

    更何況僅僅福州一處,藩下丁口還有一萬五千之多,全力生產制造只為耿藩所有。像這類佐領編制下的軍兵屬民,就是由藩王直接掌握的“藩屬”勢力,構成藩王所統軍隊的核心力量,他們同藩王有著嚴格的封建隸屬關系。

    可闊達到三百畝的城南耿王莊中,哪怕隨處可見宮宇樓臺,卻未駐扎有一隊佐領人馬,帶兵廝殺多年的耿繼茂,不知為何如今活的像個孤家寡人,伶仃煢孑于暗暗長夜之中。

    此時長夜森寒,耿精忠帶領著人馬還在向前走去,當走到一處苑墻外時,耿王莊中卻平白無故刮起了一股怪風,呼嘯凜冽地貼耳飛過,刺得眾人裸露在外的皮膚生疼,手指關節登時麻痹刺痛、不受控制起來,只好比冰窖里的一截枯樹枝。

    曾養性怪惱地攏緊甲袖,只覺得這閩中的砭骨寒風比遼東苦寒還讓人難忍。他看向同為總兵的白顯中,卻發現這位同僚發直地看向了黑暗處,眼里已然滿是驚惶不安。

    并且就在同時,上百人的世子親信也不分先后地聽見了一墻之隔的不遠處,正緩緩傳來伏地摩挲、呢喃怪語的響動,鼻尖飄蕩著一股糟糕的氣味。

    苑墻并不高大,但也足夠阻擋住昏暗中受限的視線。這座院落寬敞到出奇,卻不見一處建筑的脊頂,隨著所有人聽見一墻之隔的響動,敏感的想象力隨著愈加嚴酷的寒風越飛越遠,在踟躕不前中腦補著“它”此時的樣子——

    那蠕蠕而行的物什想必身軀搖搖欲墜,才能發出如此不協的蹣跚之聲,“它”顢頇的步伐正毫無憐憫地碾碎周遭的苗木,發出這般可怖的嘩喇喇攪拌聲,也一定是在不疾不徐地,隨意將雜草乃至石塊吞入腹中,身后只留下一道深入土壤的碾痕……

    “不得稍作停留,全軍開拔!”

    此刻所有人的腦海里,都誕生出了身殞不惜的好奇心,故而這聲憑借著理智發出的命令,就顯得尤為可貴。

    江聞有些詫異地看著面前的世子,也不知是這幾日的挫折磨練了他的意志,還是他早就對耿王府中的種種怪異司空見慣,衣衫襤褸的耿精忠此時意氣風發,一聲怒吼挽回了搖搖欲墜的軍心,火把再次匯成長龍,蜿蜒著向耿王府的深處走去。

    可能是察覺到江聞的目光,耿精忠虛浮的腳步延緩了片刻,低聲說道:“道長不要靠近那里。象園中豢養著來自身毒國的巨象,平日里的貪饕無度,所到之處草木盡凋,相士曾說過尤為不吉利。”

    江聞捂著鼻子說道:“王府里為什么要養這種鬼東西?”

    耿精忠冷哼道:“王莊中除了神象、還有來去無影的仙鶴,都是尚可喜那老狗在廣州城中送給父王的禮物,居心叵測之極。長青子道長這次找到我,為的也是這兩樣事物……”

    江聞還想問下去,天上隨即就傳來了扇動翅膀的巨大噪雜聲,可放眼望去四野無人,也沒見到任何飛禽猛獸的蹤影。

    很快,又是一股惡臭氣味傳來,夜空中好像是什么東西在拍打著巨翼,一陣猛烈的風突然東去,那股強氣流掀亂了親信們套在外面的甲衣,盔纓劍穗也繞得七扭八歪。

    本在這光亮的漆夜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但一些仰著頭的親信還是隱隱認為自己,應該是看見了一團比天空更深暗的無形云煙,如火輪一般飛落遠方。

    耿精忠神色劇變,連連催促隊伍前行,終于來到了一座條石鋪地、美侖美奐的府邸之前,駐住了腳步。

    門前的石獅子由白石雕成,似玉非玉,通明溫潤、潔白無比。經過高超工匠精雕細琢后栩栩如生,雙眼卻填上了血紅瑪瑙石,被火光猛地照射只覺得雙眼血紅、惡風凜凜,怒視著寒夜中的不速之客。

    親信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注視著耿精忠的舉動,此時此刻他已經成為了這些人的主心骨,江聞甚至懷疑幾位全副武裝的總兵,并非出于勇氣才穿上鎧甲,反倒是在依靠冰冷鎧甲,在維持著所剩無幾的膽量。

    耿精忠來到這扇沉重的檀木門扉前,回憶著空空蕩蕩的王爺府邸最深處的景象。

    才推開一道縫,寒風從他背后滾滾而來,沖入了空蕩的府堂之中,星羅密布的燭火搖曳起了來,就如同場中人同樣不定的內心。

    深吸一口氣。

    他推開了門。

    …………

    “林總鏢頭!我是來討個說法的!”

    門外寒風滾滾而來,將垂頭枯坐的林震南猛然驚醒,一時間只覺得空蕩的鏢局大堂塵霧漫眼,看不真切。

    再定睛一看,是田歸農只身闖進了福威鏢局。田歸農雙手略一發力,便推開了虛掩著的布滿銅釘的鏢局大門。

    只是一道門縫,府外便傾瀉進了擁擠嘈雜的火燭色,和焰色搖動不定的說話聲,兩者合在一處,一同包圍了這座空城。

    田歸農此時依舊一身白衣秀士的打扮,不沾煙火氣,腰上卻配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話語間怒氣十足地踏步上前。

    “林總鏢頭!”

    林震南正坐在鏢局大堂正中的太師椅上,頭頂著“福在威前”的燙金牌匾此時有點可笑。

    他手里邊既沒有刀劍,也沒有鏢師護衛,只能孤家寡人般獨守著一府,三天沒有合眼的精神也疲憊到了極點,以至于看著田歸農的身形都有些恍惚不定。

    “田相公,你這回深夜造訪所為何事?不知我這小小的福威鏢局,又受到哪門子封賞了?”

    林震南也沒有起身,他的氣力早已不濟,此時顯出破綻只會落入下風,干脆以往日從未有過的刻薄口氣與田歸農交談。

    此時的田歸農又逼近一步,林震南看到了他怒發沖冠的左臉上似乎有一道紅手印,嘴角也留著殘血未褪。

    察覺到了林震南的目光,又被他的口氣所激怒,田歸農猛然說道:“林總鏢頭,田某自詡未曾違背江湖規矩、更是為了你,把綠林南盟主的御匾經風冒雪地完璧送到你處……”

    林震南冷哼著打斷:“田相公客氣了。我看沒能將御匾再完璧送回,恐怕才是你的一件憾事吧?”

    田歸農一拍廊柱,在木身上留下一道清晰手印,也從橫梁上簌簌落下一陣灰塵。

    他的怒氣似乎更盛三分:“那么林總鏢頭你解釋一下,為何要深夜派人擄走我女兒!”

    林震南聞言深深地皺起眉,他察覺到一絲不善的氣息。

    “此事絕無可能。我府上的鏢師全都被勒令不得外出,這幾日謹守不動,更何況鏢師們武功低微,如何能從田相公手下群雄面前擄人?”

    田歸農忽然惡狠狠地一笑:“林總鏢頭,你今日若是敢作敢當,我倒還認你是一條好漢;可如今你矢口否認、萬般抵賴,只當我們都是瞎的不成?”

    他話音隨之一變,“當時欽差大人正在客棧中與我私晤,親眼見到你鏢局里兩名弟子擄人。欽差大人追出去與之交手,更是落入埋伏被咬傷打殺,此事焉能作假!你又敢不敢與我,當即去對簿公堂!”

    “田相公,你怕是中了歹人的圈套了。欽差大人貪酒好色城中無人不知,我那兩位徒弟之所以出門,乃是因為小女夜半被賊人抓走,這才連夜搜捕。”

    林震南面沉如水,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你女兒與小女同時失蹤,我看那欽差大人才可疑無比,怕不是因色起意搶人,反而是我鏢局弟子出手相救。”

    田歸農微微一笑,滿是不屑地說道:“欽差乃是天家使者,江湖人物不過草莽。你女兒蒲柳之姿,欽差緣上視下何求不得,哪里需要做此歹人的行徑?!”

    林震南緩緩點頭,又注視著田歸農紅腫的左臉,已經猜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故意高聲說道:“哦?既然是田相公主動獻女,以作晉身之資,林某自然無話可說。可你的女兒是被你親手送出去的,又來我這福威鏢局找什么亂子?!”

    林震南的聲音不大,卻恰好能沿著門縫傳到屋外。田歸農帶來的人此時也正屏息靜聽,自然把這些聽的一清二楚,人群里頓時議論紛紛,嘩然大起。

    人群中的少年陶子安前夜本想找師妹敘敘心事,當時偶然正撞見衍空和尚扛著麻布袋從屋里出來,此時頓時想清楚發生了什么。

    他本想找自家父親問個明白,身邊遍尋卻沒有找到人。

    在此事上,田歸農已經隱隱敗下陣來,像這樣互相抹黑添堵的事情里,田歸農還局限于顛倒黑白、反客為主的小手段,而林震南已經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輕而易舉地拋出一個眾人不一定最相信、但卻一定最樂意傳播的結果。

    福威鏢局強搶民女,不過是江湖上的尋常事,而田歸農向來以孟嘗君自詡,如今疑似把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兒送給粗魯大和尚,哪怕對方是朝廷欽差也不見得露臉——哪個更讓人津津樂道,已經不言而喻了。

    “多說無益,林總鏢頭如此中傷田某,我自然會找欽差大人討個公道!”

    可就在此時,田歸農卻忽地定下神來,仿佛剛才狼狽應對的并不是他。

    “不如你叫出府上鏢頭、兩位弟子,與我當面對質一番。若他們敢站出來一見,我田某人也不是什么不通事理之人,這件事就暫且了了。”

    田歸農慢條斯理地說著話,俊秀的臉上全是慣用的和善之色,雙眼卻不停打量著林震南的表情,一點細節都不曾遺落。

    林震南深吸一口氣,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身體卻疲憊到無法動彈。

    他知道對方此行的來意了。

    “田相公,這世間清濁自甚,神靈明鑒。府上如今都已經睡下了,此事有我這個福威總鏢頭、綠林南盟主來作證,難道還嫌不夠嗎?”

    田歸農又一次哈哈大笑。站在他面前的若是尋常人,早就被這種大局在握的豪氣所驚嚇。

    “長夜漫漫,波瀾四起,貴鏢局上下還能安然長臥著實讓人佩服。可依我看來,貴府也不是人人都能睡著的。”

    田歸農伸出手連拍兩聲,門外忽然闖進一個黑面虬髯的惡漢,正是陶子安方才遍尋不到的父親陶百歲。

    形若響馬的陶百歲蒲扇般的手掌擒拿著一個單薄人形,三兩下就從門口推搡到了福威鏢局的大堂之中,那人身上帶傷、靴子也掉落了一只,倔犟地不肯上前。

    林震南猛地睜大雙眼,看向面前這個衣衫襤褸的身影,雙手不受控制地緊緊抓住了太師椅扶手,身體踉蹌著站起又復坐下,如此反復幾次,顯然難以接受。

    他的雙唇緊繃成一條線,卻在對撞上那人的視線后再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說道。

    “吾兒,你怎么在這里……”

    …………

    這座大殿太過曠闊,以至于滿屋高燒紅燭、遍點銀燈都無法照亮,于是乎每一根柱子的背后,都潛藏著弄到化不開的影子。

    殿中滿地都由廣東高要縣上好白石鋪就,主座上擺著一架交椅,大到可以并排坐下四五個人。

    可此時的帷幕遮擋背后,分明只端坐著一個龐大的身軀,就不剩下絲毫空隙了。

    耿精忠深吸了一口氣,面前的身影與他單薄記憶中不同,也與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如今甚至沒有了作為人的基本模樣。

    他看得清清楚楚,此時躲在帷幕后的,只是一個遍身肥肉、肢體重疊的怪物,薄析的皮膚早就繃不住沉重的脂肪,充盈到了極限就化成皺紋與凸起,皮膚上也充斥著肉眼可見斑斑的黑灰色。

    耿繼茂微弱地喘著氣,光是推動肥肉讓胸腔收縮就是巨大的負擔。四肢更是早已潰退敗陣,像是身體多余的累贅般嵌套在肥肉里,手腳與身體相比纖細微渺到不像話,很偶爾才可笑地,因為神經抽搐而抖動一下。

    一張臉艱難地從原本是脖頸的位置探出來,滿臉都是肉褶,光滑細膩得不像個久經戰陣、風吹日曬過的中年武將。他的頭發只像一簇雜草,倔犟地生長在龐大的山巖之上,也成為了一處無關緊要的點綴。

    耿精忠不需要掀開帷幕,也猜到那簇“雜草”上,一定仔仔細細地綁著一根金錢鼠尾辮。

    “父王,我來了。”

    帷幕后面飄出一陣拉風箱般地哮喘,每次用力呼吸時都會憑空生出風聲,使得四周的燈燭焰火都朝向同一個方向,屋里的黑影也開始飄忽不定。

    “我沒讓你出來……”

    耿繼茂用了幾次調息,才說出這么一句完整的話。耿精忠完全聽不出父親話語里是怒斥、嘲諷,或者單單是在表示疑問。

    “可我已經來了。”

    耿精忠繼續說道,顯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陣,大殿外聽不見雞鳴狗吠,漫漫長夜也沒有來到盡頭的意思。

    “父王,清廷如此咄咄逼人,你為何還要處處退讓?”

    耿精忠就地盤坐,就像個鬧脾氣不肯走的孩子。

    帷幕后哮喘聲如拉風箱,良久才回答道。

    “吾兒……此亦迫不得已而為之……”

    “迫不得已?我們耿家從遼東征戰到粵閩,如今單單一個不得已就可為借口?”

    耿精忠冷冷說道,“若是這般,祖父死時或是遼東一礦徒、或是毛帥一小卒、又或是登州一賊寇,安能有靖南王之位?”

    耿繼茂沉默了片刻,喘息聲忽然增大了幾分,冷冽的氣息在他胸腔中回旋徘徊,終于發出了甕然的說話聲。

    “為父豈能不知!!!”

    怒吼聲從他胸口發出,層層回蕩越來越響,金戈鐵馬之氣溢于言表,讓耿精忠都不禁側目。

    “你祖父坐逃人自經死,孤在軍中代領眾將,請襲爵而睿親王持不可。為此的是父王我,戎馬南下連定廣東諸多郡縣,殺得沿途人頭滾滾,就連尚可喜都驚駭欲絕。”

    “唯有這樣,孤才能在順治八年繼嗣為王,免得淪入孔有德那樣身死藩滅的下場!這里面有多苦多難,父王我比你清楚的多!我為了耿藩所做的一切,比你想象的要多!”

    耿精忠忍不住后退了兩步,看向帷幕后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忌憚。

    “父王……所言甚是……”

    但耿精忠又想起了江聞說的話,胸中的膽氣又滋長了幾分。

    “可是他們要的,是孩兒的命啊!您連我的命都放人不顧了嗎!”

    王殿中曠闊無依,聲浪疊疊滾滾、繞梁不絕,兩人說話殘留的聲浪瞬時間廝殺在了一起,化為嗡嗡作響的回蕩聲,直到共同歸入寂靜。

    “世子無需擔心,王爺早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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