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占地遼闊的耿王府,其中的擺設、機構設置以及隨從配備卻一應俱全,與皇宮也相差無幾,儼然是皇宮的縮小版。 但這里在入夜之后人煙稀少,因為耿繼茂不止一次下令,入夜之后不需閑雜人等入府走動,乃至于親手斬殺過夜出的仆役。 而耿王府中更有一座院子空空蕩蕩,格外清冷。 未曾點燈的空屋里擺著熏爐一座,陳設使用兩宜,平日焚香之際,伴隨著沉煙裊裊,案上云煙擾動意境甚是曼妙,如今偌大房屋里,卻只蜷縮著一個邋遢不堪的貴人。 他的錦袍玉帶被自行扯爛,靴子不知何時蹬掉了一只,滿屋都是被砸碎的瓷器綢帷的碎片,遍地酒氣由于沉淀太久,已經變成了酸腐濃烈的臭味,混合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臭,飄散在空氣中。 不遠處的地磚之上,漬留著一道匍匐的污穢痕跡,宛然呈掙扎扭曲的人形。尸水已然不可磨滅地深滲入磚石縫間,看去猙獰可怖,宛然是一道臥著的尸影。 很古怪,一具死亡三天的尸體,似乎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和消失半天的人有所聯系。 王府仆役也明明看見小廝出來打酒,可當大家面面相覷著退后,察覺到彼此臉上的諱莫如深時,一切也都變得詭秘莫測、不寒而栗了起來。 門窗緊閉的房間外,忽然有火光閃過,隨后腳步聲響起,匆匆忙忙步近后毫不停歇,徑直推開這扇令王府眾人避之不及的大門。 “世子,福威鏢局救駕來遲,還請恕罪!” 眼前的人失魂落魄,也只剩下失魂落魄。 年輕的世子潦倒不堪,雙眼布滿連日未眠的疲憊,精神已經麻木到了極致,以至于他感覺自己像一塊漂在水上的爛木頭,叩一叩胸口都能聽見空空如也的糟爛聲響。 福威鏢局? 棋子罷了,還只是一顆無膽無用的廢棋。 他早就探知林震南將手下潛送出城的動作,卻也無意阻攔,寧愿這樣看著林震南自以為高明地撲入網羅。 像這樣的棋子,他手里原本還有很多,福威鏢局也不過是尋常一子。可如今,那些精心布置的殺招都悄然做廢,福威鏢局來的一個孤身潛入的江湖客,又能派上什么用場呢? “世子,我是來接你出去的。還請立即請洗漱更衣,出來主持大局!” 嗓門很大,震得年輕的世子耳鳴不斷頭痛難忍,可他連捂耳朵的想法都欠奉,目光呆滯地看著面前的地磚,眼皮良久才眨動一下。 干裂到極點的嘴唇已經滿是暗褐色的血痂,時隔許久才囁嚅抖動著發出聲音,聲帶卻紋絲不動。 出去……可笑…… 他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 曾經名為耿精忠的這個軀體的一切歷史,只誕生于走出紫禁城圈禁的那一天,又滅亡于步入耿王府圈禁的那一刻,一切都恰到好處,就像最高明的西洋畫師信手畫出的圓。 在被圈禁的前幾天,曾養性、白顯中、徐文耀等人輪番趕回來看望,以密信傳遞外界消息,可短短不過兩天,這些曾經竭力拉攏的腹心就杳無音訊,自己傳出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了。 “世子,如今形勢誠乃危急。我看見城內駐扎了一隊八旗,還打著安南大將軍的名號,行跡十分可疑。” 安南大將軍……達素? 對了,就是他…… 世子呆滯的目光中帶著針刺般的痛苦閃躲。 數月前鄭成功進犯江南,清廷派出安南大將軍達素前往征剿,然而到達時鄭家已經兵敗,他便繼續向南進軍思明州,意圖直搗鄭氏巢穴。 這人進入福州休整兵馬、補充糧秣也合情合理。 但與尋常不同的是,拋下大軍、率五百輕騎親兵搶先抵達城中的達素,還帶來了兩個分別名為耿昭忠、耿聚忠的人…… 欽差宣以自己謀逆之罪,將軍送回來另外兩個扣押質子,朝廷的用意不言而喻。 高坐在金鑾殿中的那個同齡人似乎什么都沒說,但所有人都明白自己這個世子將不再是世子,圈禁也再不是保護,已經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懲罰。 近日的冷遇隨即順理成章,年輕的世子都明白了。 “達素……去干什么的……” 他連說話都很疼,喉嚨里仿佛插著刀片,隨著聲帶微微震動,喉嚨里的鮮血直流,嘴里反出一股濃烈的鐵銹味。 “是這樣,我看見有人打著安南大將軍旗號的人馬,星夜趕往了西湖畔。隨后驅趕走世子留下的兵卒,接管了樹堤排水、圍湖造圩的工事,當即開掘湖心古廟。” 湖心古廟? 他們果然也是打著胞皇廟的主意。 年輕世子轉動了一下眼珠,往常伶俐的思緒卻遲鈍非常,良久才想通這個簡單的問題。 南唐李氏攻滅閩國之后,據說曾派健卒前去拆毀九仙山上的胞皇宮,宮中的胞皇尊更是被南唐刀砍火焚,以數百人的性命為代價,鑿沉樓船陪葬,才將胞皇尊永遠沉入閩江的深處。 福威鏢局里相貌丑陋的賬房先生,早就將《胞皇宮龍啟碑》的碑拓獻上。耿繼茂派人挖遍三山兩塔而不獲的胞皇宮線索,實則早就被他掌握在了手里。 他猜到南唐李氏分明是做了一場大戲,騙過了所有人! 他知道,胞皇宮之所以建在九仙山頂,不是因為閩惠宗衷情那里,而是因為胞皇尊只在那里! “愚蠢……” 年輕世子面露不屑,不知輕重的人比比皆是,而清廷派出的這個達素更是堪稱其中翹楚。 達素之所以能獨領一軍南下平叛,除了xhq的身份外,便是因為他不知變通的鷹犬之性,早已被愛新覺羅家那套熬鷹之法訓練得腦袋空空。 當年在清宮的遭遇還歷歷在目,年輕世子始終不甘心輸在這些鷹犬爪牙的面前,哪怕是只是一步也不行! “何止是愚蠢,簡直是愚蠢!” 福威鏢局的人笑得很輕佻,以至于年輕世子隱隱覺得受到了某種冒犯。 “達素派人縋入水中無果,遂命人開挖淤泥,試圖吊起古廟。沒多久就在泥里掘到了一尊猙獰可怖的鑄鐵鎮河獸,傾塌下來又砸死三人,場面一時難以失控,靠親軍竭力彈壓才沒有炸營,灰溜溜地縮回了岸邊。” 來人分享的消息讓他渾身舒暢,此時只有別人遭遇的痛苦,才能讓他感同身受地露出一絲微笑——而別人志得意滿的笑容對他來說,就是世間最剜心蝕骨的毒藥。 西晉筑城時挖出的海眼,本身就是一處深不可測的所在,南唐李氏宣稱胞皇尊已經被樓船載著沉入閩江深處,實則只為了瞞天過海,真正的胞皇尊極可能就藏在那座古廟里,被無可奈何的南唐國主投入海眼,永無現世之期。 這手法極為隱秘,后人若非有十成的把握,絕不會耗費民力開挖湖底,故而避免了許許多多的后患。 只是年輕的世子依舊想不通,胞皇尊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存在,才會讓攜勝軍之威的國主忌憚如斯,更讓李璟當真認為號稱求無不應的胞皇尊“神力”,只對閩國王氏有效,繼而不計代價地要將其驅逐鎮壓! “他們不過徒勞!” 年輕世子忽然笑得很猖狂,咬牙切齒的樣子不知是因為疼痛亦或快意,“這座古廟若是輕易就能現世,我們耿家也就不用如此費心了……” 說到這兒,世子的臉上忽然被燭火照過,剛說出的話化為了插在心間的尖刀,又像是剛剛從快慰美夢中驚醒的可憐蟲。此時面前這名殘酒因為熱血而褪去的醉漢,又只剩下了一身的痛楚,和始終無法麻痹澆滅的殘怨。 他哪還有什么耿家? 江聞蹲下身去,把燈盞擺在了耿精忠面前,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世子這招假癡不癲頗為高明,不愧是避禍躲災的妙計,當年龐涓之事是也。若非時運不濟,形勢大于人,世子說不得就能蟄龍飛天。” 許久未見亮光的耿精忠瞇著眼,打量多時才看清江聞的臉。 “你是……林家的門客?” 耿精忠用手掌遮擋著亮光,桀驁不馴地坐著斜睨江聞,“我在酒宴上見過你,長青子私晤時說你必然武功不弱。”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