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福州城中的古宅中波光隱隱,蘆葦森森,偶有寒鴉在樹杈間驚醒,隨后又怪叫著撲入化不開的陰影里,悄然遠去。 六丁神女已經安撫好惶恐不安的教眾,繼續蟄伏在這場并不靜美的良夜中,枯待著漫漫長夜的結束。可讓她們不安的是,即便更鼓已經悄告了數遍,遠處的昏暗天空依然沒有要放亮的意思。 此行困難重重,連日來唯一一個值得紀念的好消息,便是原本在坊巷中大肆搜捕的清兵,似乎在接到消息后忽然撤走,向著不知何處集結去了。 當江聞重回古宅的時候,六丁神女都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江聞扛著人越墻翩然而來,把昏迷不醒的紅蓮圣母放在密室的石床上,隨后便撤退兩步,任由幾女上前驚叫連連。 “快看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反正我不認識,這些都是一個三角眼告訴我的。” 如今的情況很微妙也很令人慶幸。 失蹤數日的紅陽圣母人還活著,氣息奄奄卻暫無性命之憂。對方顯然很清楚她的地位和作用,并沒有要隨手殺掉她的想法。 又或者是說可以殺,但要“死得其所”。 這一系列妙至巔峰的借刀殺人之計,讓江聞都目不暇接,只能佩服感嘆對方的心計之深沉毒辣。此人深知人心的幽暗,做事不留痕跡,他很清楚每當紛爭沖突出現的時候,利多者疑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他屠殺定光寺差役民夫,是為了挑撥衍空和尚與耿家的關系。不管抓沒抓到兇手,先前耿家在這里大肆挖掘也是事實。 故而定光寺值此剛剛挖出《演山先生神道碑》之際就被襲擊,清廷是絕不會心慈手軟地做疑罪從無的假設,反而只會想著,不管對錯也要先下手為強。 這樣的手法屢次出現,又屢次得手,不得不說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同樣的手法,還有先前馮道德險些誤殺紅蓮圣母。若是這件事發生,就會成為武當派與白蓮教化解不開的矛盾。并且不是簡單的殺人藏尸、毀滅蹤跡就能了結的矛盾。 江聞看人一向很準,如果馮道德真誤殺了,他絕無可能秉承江湖道義去認錯,只會為了維護武當派的聲譽,用盡各種方法把白蓮教的紅陽一脈從江湖上抹消——畢竟如今的武當派也面臨內憂外患,不像倚天時期的一門獨大,更不是找個張翠山夫婦自殺就能簡單了事。 總而言之這樣的操作很有趣,幕后黑手從利益角度引燃問題,自己作為真兇卻能從容藏身幕后,坐看云起雷鳴。 從這個角度看,此前耿精忠、福威鏢局的屢遭暗算,林震南的困斗之境,白蓮教的群龍無首,清廷的草木皆兵,就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幕后黑手鬼面人想讓福州城亂起來,以便火中取栗。 但是江聞還是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馮道德為什么莫名其妙來這趟渾水、又為什么明明接觸使用過天蠶絲,卻連續兩次都被這本應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騙過。 江聞暫時不認為他在裝傻。 因為這樣太傻了,傻到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程度,絲毫沒有假裝的益處。但這位武當派現任掌門手里,一定還掌握著一些江聞不知道的東西,不愿分享,就像他剛才在九仙山上的不告而別一樣,從頭到尾都顯得別扭。 江聞還有一個不解之處,就在面前的紅蓮圣母。她到底是怎么落入鬼面人之手,又是怎么被困在榕樹中的。 江聞在從武夷山與白蓮教的初交鋒起,就知道他們喜歡裝神弄鬼、故布疑陣。而面前這位武功按說不低、又精通人心伎倆,怎么會被輕易算計捉拿? 要知道活捉一個江湖高手,可比一拳打死要困難多得多! 幸好這個問題的答案,此時近在眼前了。 “幾位姑娘,你們兩臺戲都快唱完了,能把人救醒了嗎?” 江聞心中盤算著今晚的情況,抱著膀子看六丁神女們用各種方式救人,看她們又是解穴、又是熏藥、又是按人中、又是撓嘎吱窩,急的滿頭大汗卻不見紅蓮圣母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自古男女授受不親嘛,江聞也不好意思上前自告奮勇,這樣容易顯得別有用心招來懷疑。 年紀最小的六丁神女向來心直口快,哭喪著臉看著江聞:“江道長,我們用盡方法也喚不醒紅蓮圣母菩薩,她會不會死了呀!” 年齡大一點的六丁神女連忙捂住她的嘴表示童言無忌,“不許亂說,圣母脈象四平八穩,怎么可能會死呢!” 腿上被小石頭咬了一口的六丁神女見多識廣,思索了片刻后說出自己的猜想。 “各位姐妹,我曾聽圣母菩薩說過,我教神功練至五陽朝元的境界后,心智一旦受到重創,就會陷入假死龜息,依靠內力自行運作護體。” 年齡最小的神女緊忙說道:“真的嗎!姐姐你有辦法救醒圣母菩薩嗎!” “方法倒是知道。圣母菩薩說過,此時想用外力打破龜息,就必須要有同源同境界的真氣輸入,以表明自己人在旁邊護持,屆時自然會轉醒。” 可紗衣女子猶豫著說道,“可咱們六個最多也不過三陽聚頂的功力,今晚又強運內力受了傷,恐怕加起來都沒辦法了……” 幾女面面相覷,發出了長長的嘆息。按說龜息假死本就是自我保護,時間到了也能醒過來,可想如今這種云譎波詭的環境里,每一刻鐘的群龍無首都是莫大的危險。 江聞終于慢慢說道:“或許我可以試一次。” 隨后他緩緩伸手,隔著衣袖把住紅蓮圣母的手腕,催動身上浩瀚磅礴的九陽真氣流入。 在幾人期待的目光中,隨著江聞緩緩發功,紅蓮圣母靜躺著的蒼白面龐果然紅潤了幾分,湖臺的密室氣溫更是猛然提高了幾度,似乎即將迎來轉機。 可讓江聞失望的是,些許表征尚未穩定,他的內力就如同泥牛入海,被經脈多處抵擋后逸散不見,依舊沒能喚醒對方。 “不行,好像哪里不對,總有一股內力在排斥我……” 金庸江湖與明清江湖的內功差異,一直都是江聞心頭的梗,此時又碰見了經典的適配問題,以至于兩種內力似是而非卻無法相容。 六丁神女們眼中的光芒,又瞬間沉寂了下去。 一位六丁神女安慰道:“我教真氣極為特殊,除非同源絕無辦法想通。江道長,你與我教的內功看似相同,實則兩異。今夜多虧你將圣母菩薩救了回來,大恩絕不敢忘……” 六丁神女們雖然難掩失望,卻還是沒忘了表達感謝。 可江聞此時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蒙古大夫,遇到疑難雜癥堅決不肯罷休,沒別的優點就是膽子大。他微皺著眉看了一眼兩側的巨幅壁畫,忽然又說道:“容我再試一下。” 又是幾種不同的功法運行嘗試無果,江聞卻隱隱有了什么領悟,毫不氣餒地再次出手。 這次,江聞吐出一口濁氣,運功法門從浩瀚廣博化為了精細綿長,偏偏別有一股旭日初升的磅礴欲出氣勢,六丁神女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召,雙眼都出現了萬丈云海之上,一輪東升的旭日放射著無邊光輝、獨乘浩蕩紫氣的異象…… 一陽初始,萬象更新! 這一次,石床上的紅蓮圣母手指微顫,雙眉漸鎖,胸腔里似乎久違地吸進去了空氣,猛地弓著身子坐了起來。 她劇烈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牽動著臉上深刻蜿蜒的傷疤。 六丁神女大喜過望,連忙上去端水垂背、溫言軟語,終于讓她渡過了昏迷乍醒的茫然恍惚。 紅蓮圣母還處于虛弱之中,卻主動揮退了圍繞身邊的六丁神女,要求與已經退到門口的江聞獨處。 “江道長,三里亭一別直至今日,沒想我們到會在這里碰面。多謝你出手相救……” 微弱的聲音還沒說完,江聞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紅蓮圣母的話。 “圣母無須客氣,江某如今尚且有幾個問題,希望你能一一解答。” 此時的功勞已經到手,江聞也不打算立什么施恩不圖報的牌坊,他本來就是想要掌握白蓮教這邊的信息渠道,掃清最后的迷云。 紅蓮圣母面色蒼白,表情鄭重地說道:“道長放心,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江聞立即說出了第一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這次是你們傳信到武夷派的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