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只要人心中有黑暗,就會有絡繹不絕之物造訪。但比起那些,最可怕的,還是來自自我內心的誘惑之音。 ——形即形體,真即因果,理即本心。 世間萬物,皆有其形體,世間諸事,皆有其因果,世間生靈,皆有其本心——也正因此,這個世界才得以確切地存在著。 賣藥郎是這樣想的。 —— 妖怪跟人類的形真理,雖內容各異,但本質是相同的。故,誠如人鳥獸存在的道理一樣,各種妖怪在這世間也隨處可見。人與妖,只要遵循各自的綱常規則,互不侵擾,實則并無相害。 但是物怪卻不同。 源生于人心的執怨,與不該行于人世的妖怪結合,即會形成難以對付的諸相修羅,那是需要用退魔劍予以斬除之物。 賣藥郎手中倒是持有著退魔之劍,但卻并沒有能力,將其拔出——想要拔出退魔劍,需要集齊物怪的形真理,三方條件缺一不可。至今為止,他還未曾真正成功過一次。 他想,人類想要完全看清楚自己的形真理尚且不易,更遑論想要去看懂妖怪的呢。 他想,他還需要看過更多的形貌,經歷更多的因果,見證更多的本心,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他走過很多的地方,也失敗過很多次,但是從來不曾著急。因為他知道,只要朝著一個切實的目標,持續不斷地走下去,總有一天,是可以到達目的地的。 —— 一直到來到那個名叫花名町的小村落里的時候,他也依然抱有著這樣的想法。 在大一些的都城中,每每念及妖者怪譚,總要三緘其口,可于這彈丸之地,一名小小地方官的兒子,談起煉妖之事反倒無所禁忌。 以“忠”之一字貫徹本心的犬類,若其主人命其墮妖,從情理上說,并不是麻煩到需要多么大費周章的事情——如此看來,人類若想要煉妖為仆,犬類的確是相當好的選擇。本心的忠誠感,受到兇殘暴虐的天性影響,往往會被更不容偏倚地釘死在主人身上。 不過,在親眼看到過那只狗以后,賣藥郎也就理解了。那個人類沒能夠馴服它。他是個足夠殘暴的飼主,但并不是它所承認的主人。 在此之前,賣藥郎誠已見過萬千諸般眾生相,是以面對那一方愿打一方愿挨的血腥場面時,他的內心也沒能夠生出多少波動。事實上,要不是因為發現那只狗身上有著執怨侵擾的痕跡,他并不想留在這么個小地方浪費時間。 然而有人——或者說有個妖怪,卻不是這樣想。 在賣藥郎以往所見過的妖怪中,傅小昨可以被劃分入最弱小的那一個群體。他甚至懷疑,就連與她體型相近的人類小孩,都能夠輕輕松松地把她打倒在地。 ——羸弱,怯懦,魯莽,遲鈍。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里,賣藥郎對她所保有的心理印象。她的形真理,他幾乎可以毫不費力地一眼看穿。 而就是這么一個弱小到在人類世界中,都需要隱蔽自己的妖怪身份的存在,不但久久流連于執怨生源之所,甚至還一門心思想要把那只狗“救”出去。 他想,她也許是看著那只狗的境地,有了幾分弱者間同病相憐的感性。但她可能不知道,那只狗一旦墮妖,頃刻之間便能把這片町域碾成平地。 其實,從始至終,弱小的都只有她自己而已。無論怎么看,她都是不具備能夠“拯救”別人的立場的。 而賣藥郎自己的立場,則從來都不是“救贖”。哪怕在得知那份執怨源自夭折的幼嬰后,他也從未跟傅小昨那樣考慮過,把柜子搬出樓——即要去化解執怨。 他想要做的,從始至終都是用手中的退魔劍,斬除物怪——雖然這一次也仍然沒能成功。 那個柜子被另一只妖怪偷走了。那種名叫姑獲鳥的妖怪他是知道的,本身對人類并不懷有惡意,只是對人類小孩抱有著超乎尋常的執念。 而那只狗,在被執怨徹底侵擾淪為物怪之前,也先行墮了妖。在熬過無數毒打折磨的最后,它把自己的全部忠誠,交付給了一只最弱小不過的妖怪。 這份“真”與“理”的由來,他一開始并沒能夠理解。直到后來,看著傅小昨的身影從刑場圍墻上掉落下去,他才隱約有了明悟——雖然從結論看來極其荒謬,但不得不承認,似乎在彼此尚且危在旦夕的時候,那兩個妖怪之間已經互相交付了信任。 毫無來由,堪稱無稽,難以用情理解釋,卻真真切切地,羈絆在了彼此的形、真、理中。 那一瞬間里,賣藥郎心里竟生出了幾分生平難得的熱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本心中,亦然抱有著這種類似的信任感—— 他是那樣不求緣由地,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手中的退魔之劍,以及存在于這世間的形真理。 傅小昨問他,離開花名町以后想去哪里。他說,去到能夠讓自己真正拔出退魔劍的地方。 —— 賣藥郎去的是鐵血城,人世、妖道、鬼域交錯的最冗雜所在,也是最為暴亂的殺戮場。 他此行來,不是為斬除物怪,只為論證自己的本心。 那是一戶姓坂井的人家。 之所以選定坂井家,全然只是在他途經這戶府宅門口時,藥箱里的天平驟然發出的躁動使然。 那應該算得上是一家大戶,人口甚眾,各式仆從也不少。人多的地方,本心就越混亂。于是,在他勉強從坂井家主口中問出此番動亂的來由之時,被阻隔于結界外的化貓物怪,已經堪堪要沖破符咒結界。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