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四月，敦煌郡玉門關。

    一支車隊緩緩從遠處的風沙中行來，守關都尉親自下城相迎。車隊行到近前，領頭一人正是持節出使烏孫的衛司馬鐘繇。他在去年十二月時，就上書請命出使烏孫，傳達天子詔令、赦免和親公主，同時安撫昆彌和一眾翕侯。四個月后的今日，方才功成歸來。

    守關都尉迎上前去，拱手拜道：“鐘司馬，末將受敦煌趙中郎之命，在此等候使團。”他所說的“趙中郎”，便是駐扎敦煌的右中郎將趙岐。

    鐘繇點了點頭，便在守關都尉的引領下，率領使團眾人前往七十里外的敦煌郡府。他去往烏孫時，也曾經過敦煌郡。時隔數月，當趙岐再次見到鐘繇時，他已經變了模樣，不再是先前的儒雅青年。遠行千里，在西域黃沙戈壁與茫茫草原的洗禮下，鐘繇原本的翩翩風度，早已消失不見，面容變得愈加剛毅。

    敦煌郡府里，趙岐看向前來拜見的鐘繇，感覺后者仿佛變了一個人，讓他想起了將要出征西域時的竇輔。他引著鐘繇入座，仔細打量著后者，不由得感慨道：“元常一路辛苦了。”

    鐘繇笑著答道：“趙中郎過譽了。要不是竇將軍與董都護領著漢家兒郎，在萬里之外奮勇血戰，驅逐北匈奴，哪有西域今日的安定？繇能不負天子重托，也要仰仗董都護一路護送，卻不敢將功勞貪為己有。”進到堂中，他一手握著天子所賜的節杖，另一只手卻抱著一個錦盒。

    趙岐也注意到這個盒子，好奇地問道：“元常，這是何物，難道是叛亂的烏孫翕侯首級？”劉毅稱帝、傳檄四方時，恰好趕上一年一度的大朝會，四方蠻夷屬國都要在正月間派使節趕到洛陽，朝拜天子。烏孫使節到敦煌時，他曾派兵護衛，彼時鐘繇還未從洛陽出發。烏孫朝拜使團的正使，乃是烏孫騎君，得知公主兄長反叛，他迅速派親信衛士回國，向右大將馮安世報信。鐘繇去時，趙岐于是也提醒他，先與烏孫昆彌和烏孫右大將馮安世會面。因為這兩人與烏孫騎君一樣，都是心向洛陽的烏孫王侯，足可引為使團的依靠。

    鐘繇既在烏孫國內行走，自然明白了趙岐的用意。他聽到趙岐問話，笑著答道：“趙中郎卻是猜錯了，烏孫國內并沒有心懷不軌的昆彌和翕侯。錦盒乃是昆彌親自交到繇手中，里面是叛軍派到烏孫信使辛毗之首級。昆彌以此向天子表示臣服之意，果真不負‘漢烏孫國王’之名！”

    趙岐不禁拍案叫好，又聽鐘繇繼續說道：“除此首級之外，烏孫昆彌還奉獻國內良馬五千匹，以及善于養馬的牧民數十人。”

    烏孫馬又稱為“西極馬”，馬頭中等，頸長適中且高舉，前胸寬廣，背腰平直，尻略傾斜，四肢堅強，蹄質結實；體質干燥。比起涼州牧場所畜養的戰馬，更富有持久力和速力；毛色以騮色為主，栗色和黑色次之，青色和其他毛色少見。

    “西極馬”的名稱，乃是三百年前孝武皇帝所起。當年烏孫昆彌以良馬千匹作為聘禮，迎得細君公主嫁入烏孫。這些戰馬，被安置在隴右諸郡的牧場，一度被孝武皇帝稱為“天馬”，并即興寫下一首詩歌：

    “天馬來兮從西極，經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障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

    十多年后，貳師將軍李廣利遠征大宛，班師回朝，帶回了大宛國獨有的汗血寶馬。于是孝武皇帝便稱大宛馬為“天馬”，烏孫馬改名為“西極馬”。這兩種戰馬的引進，使得漢軍騎兵的威力翻了一番，更塑造出威震四方的強漢。

    對于這段歷史，身為敦煌人的趙岐自然再熟悉不過。如今聽得烏孫馬時隔百年后，再度奉獻良馬，縱然他已有八十歲高齡，卻也感到熱血沸騰。無他，只因章、和二帝以來，漢家馬政荒廢近百年。雖然漢陽郡中仍然還保留牧苑，但其中的戰馬早已不堪大用。如今得了烏孫馬，必能讓漢軍騎兵戰力恢復，重現舊時榮光！

    想到這里，趙岐站起身來，對鐘繇說道：“元常攜帶烏孫良馬，不宜停留過多時日，我即可抽調河西擅長養馬的軍吏士卒兩百人，與你一同前行。務必要將所有烏孫良馬，如數交接給隴縣的刺史府！”

    趙岐不再挽留，鐘繇便即刻啟程，繼續向洛陽進發。半月之后，在金城的榆中縣，得到趙岐快馬傳書的涼州刺史楊雍，也迎來了鐘繇所帶領的使團隊伍。

    榆中縣城北，從涼州刺史楊雍以下，隴右諸郡的郡守幾乎到齊，更有護羌校尉夏育和監領漢陽牧苑的羽林郎。他們齊聚于此，不僅是迎接以鐘繇為首出使烏孫的使團，也是為了交接烏孫良馬。洛陽的劉宏得知烏孫獻馬，特意命令涼州官吏盡快與鐘繇交接，將馬匹送入牧苑。

    同時，劉宏又下詔至隴縣刺史府，恢復隴西、安定、北地三郡舊時設立的牧苑，與漢陽牧苑并列。牧苑之中，設六百石牧苑令一人，三百石牧苑丞三人，負責養馬事務。又設六百石軍司馬一人，率領四百士卒駐扎牧苑，主掌護衛。

    不過，就在鐘繇準備將烏孫馬盡數交付涼州時，楊雍卻擺了擺手，輕聲說道：“陛下的詔書中，只許涼州接收三千匹，另外的兩千匹烏孫馬，還要勞煩元常送往白馬，交于后將軍之手……據說，是黎陽營重建所需。”

    楊雍頓了一下，本不愿提起，但見周圍都是州郡官吏，還是將最后一句說了出來。鐘繇卻有些失神，黎陽營重建？莫非是竇輔出戰不利？不過楊雍提及白馬，鐘繇對這個地名稍有了解，知其尚在大河南側，也是連結東郡和陳留兩郡的咽喉要道。既然竇輔仍然駐兵在彼處，至少不會讓叛軍攻入八關，震動洛陽。

    此時的白馬城外，竇輔與袁紹仍在對峙，對于涼州所發生的事，絲毫不知。冀州兵大營里，辛評兩次獻計不成，還在苦苦等候西方的辛毗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