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梅的決定，馮美蘭真的是一點都不意外，她所認識的張寒梅，就是這樣一個堅定的人，絕對不可能為了進個榜單，就違背自己的辦學初衷。所以關于評優榜單這件事，馮美蘭只是隨口一問而已，壓根沒打算多勸。

    這一年年底，張寒梅成功當選本省楷模，省電視臺也學著央視的時代楷模發布廳搞了個楷模發布會。為了這個發布會，省電視臺派了一組記者到女子高中來采訪，成天在教學樓門口架著個攝像機。

    記者們的工作，張寒梅挺理解，但看見那個攝像機她就發愁。

    “你們，能不能往邊上讓讓。”她拎著小喇叭從教學樓出來，朝記者們指了指大樹下的位置：“那邊不曬，而且一會兒孩子們下課了出來，要跑步去食堂，你們在這里，萬一撞到了多不好。”

    “張老師，不好意思，我們這就挪。”攝影記者按照張寒梅的指點挪了挪攝像機，接著笑著朝她道歉：“您忙您的，不用管我們。我知道我們在這里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對不起啦。但是吧，我們領導說了，咱們省臺的楷模發布，一切按照央視時代楷模發布廳模式來，您這個節目時長都訂好了，一個多小時呢，我們提前準備不少素材剪輯，所以還得在這里麻煩您很久呢。”

    “別這樣說，都是工作，我理解的。”張寒梅擺擺手：“只是吧……我倒不是嫌麻煩，就是覺得你們成天在這里架個攝像機，有點影響孩子們學習。孩子們一天到晚光忙著伸著頭看你們了，心思都浮躁了。這兩天有好幾個老師像我反映過這個問題。還有啊，你們想要采訪學生，別隨便在學校攔人，孩子們的休息時間都很短，被你們攔住了，她可能吃飯上廁所的時間就不夠了。你們要采訪學生趕在周日下午，那個時候空檔多。”

    “行！行！”記者們一起點點頭：“我們一定注意。這樣吧張老師，這兩天要不我們先把攝像機架在老師辦公室那邊，拍拍老師們的日常工作。”

    “那可以。”張寒梅立刻點點頭：“我們學校的老師都不容易，大多數都是年輕人，連家都顧不上了，一門心思顧著學校。你們晚上熄燈后來看看就知道了，小楊老師孩子小，三天兩頭背著孩子巡夜。還有我們李老師，前些日子下雨，不小心摔骨折了，一天假都沒請過，手術當天打上鋼釘就回學校了。她老公現在天天一大早背著她進教室講課。”

    “這些我們都知道的。”記者們笑著點點頭：“張老師，你們學校的老師都很有奉獻精神呀。依我們看，那都是因為有你這個榜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嘛！”

    “你們別把我捧那么高。”張寒梅趕忙搖頭：“這學校也不是我一個人辦起來的。”

    此時剛好下課鈴響起，張寒梅再也沒空搭理記者們，她趕忙拎著小喇叭站到教學樓門口，一如既往地扮演著周扒皮的角色。

    “快點，都跑快點！逛大街呢？慢慢悠悠的，時間就是這么被浪費過去了……”

    記者們默默站在張寒梅身后，將攝像機對準了那個瘦小的身影，直到她轉身，拖著蹣跚的腳步隨著孩子們一齊進入了食堂。

    “食堂咱還去嗎？”一名記者問道。

    “先不去了。”攝影記者搖搖頭：“走吧，咱們先去老師辦公室那邊，咱們去采訪一下女高的辦公室主任，老在學位生附近晃，張老師肯定嫌棄咱們。”

    女高的教師辦公室、校長辦公室還有總務處都設在同一層，記者們在這里拍了兩天，原本只想收集些張寒梅平時工作的細節，然而沒想到，還真的拍到了令人意外的鏡頭。

    他們在這里的時候，突然有畢業生返校來捐款了，這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在上海打拼許多年的楊小云。她這次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楊小云打扮得很整齊，人白白凈凈的，顯然日子過得不錯，她的丈夫看起也很老實，楊小云進辦公室找張寒梅的時候，那男人默默跟在她身后，主動抱起孩子，不讓孩子鬧騰媽媽。

    楊小云一進門，就將一個厚厚的紙袋放在了張寒梅的辦公桌上，站在門邊的記者伸著頭仔細看了看那個紙袋，袋口沒有封上，露出紅色的人民幣，目測至少有一萬塊以上。

    張寒梅很開心，當然不是因為看見了錢，而是因為楊小云看起來過得很好。對于她來說，孩子過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記者們原本想拍一個畢業生回校看望老校長，給母校捐款的溫馨感恩故事，然而沒想到，事情發展卻出乎人們的意料——張寒梅居然寒著臉將楊小云兩口子趕出去了。

    這事兒說起來，原因也不復雜，只是因為張寒梅聽說，楊小云現在辭了工作，在家做全職主婦。

    就因為這一個簡單的事實，張寒梅當著楊小云丈夫的面，完全沒給她留面子，直接將桌上的紙袋塞回到楊小云的懷里，冷著臉說道：“拿著你的錢滾出去。”

    楊小云的老公愣了，記者們也愣了，一群人呆呆地望著張寒梅，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們都不明白為什么張寒梅突然發了這樣大的脾氣。

    但很顯然，楊小云自己是明白的。她抱著張寒梅甩回來的紙袋，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之后才低聲問道：“您嫌我沒出息是嗎？”

    “是！”張寒梅似乎氣得厲害，重重地喘著粗氣：“家里那么困難，好不容易把你給供出來了，你居然走了回頭路，當上了全職太太！一直告訴你們，女孩子的路難走，你們要自己立得起來，不要想著依靠別人，要獨立，有自己的事業和經濟。為什么不聽？為什么還要放棄工作機會？！讀了書，還跟老一輩一樣，在家圍著老公、孩子轉。你看看學校，看看你的那些還在苦讀的學妹們，你好意思嗎？我沒你這樣的學生，你以后也不要再回來了，我不要你的錢，拿著你的錢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