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寒梅吃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怎么報送了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擔得起呀，不行不行！”

    “你瞧瞧，就知道你是這個態度，”馮美蘭樂了：“唉！所以市委宣傳部的同志們，才特意跑到我家去找我這個退休老太太，讓我來跑一趟，說服你配合咱們市里的活動。”

    “哎呀，我身上的榮譽已經夠多了。”張寒梅連連擺手：“你們就不要再繼續抬著我了，我就是個普通的學校校長，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功績，你們考慮考慮別的同志。”

    “報送了你，就是因為你擔得起。”馮美蘭笑著答道：“你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普通的學校校長。唯一跟人不同的是，你這個學校里的孩子，都是女孩子，都是大山里貧困的女孩子。就這一點不同而已。”

    “這一點不同還讓人罵我罵得要死呢！”張寒梅笑了：“前兩天王彩霞又在網上跟人吵了一架。今年我們學校成績還不錯，全校將近一百五十個考生，只有三個沒上本科線？陳露她們高興，就在咱們當地貼吧寫了個報喜的帖子，下面好多人在罵，說我歧視男性，說我擠占了貧困男生的教育資源，說咱們國家是女權主義橫行的國家，所以才允許我們這樣的學校存在。”

    “這種人就別理他，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張嘴瞎杠。”馮美蘭冷哼一聲：“到現在為止，你這個學校辦了這么多年了，送了這么多女孩子走出去了，山區里重男輕女的現象也沒有好太多。”

    “問題是和王彩霞吵架的那些人其實是清楚的。”張寒梅笑著搖搖頭：“王彩霞一開始還挺認真，列了數據說明，山區重男輕女現象，以及辦女子高中的必要性。結果人家說什么？說，‘山區重男輕女還用你說？但是家庭重男輕女就需要國家和社會打著“男女平等的旗號”去干著歧視男性的事情嗎？另外家庭憑什么不重男輕女？’還說什么‘女人天生生存能力就不如男人，全社會男人平均的能力就是比女人強，所以男人就應該地位比女人高’。哦，對，還說我挑動性別矛盾。”

    “呵呵……”馮美蘭氣笑了：“這是性別紅利吃慣了呀！從未尊重過女性的勞動和貢獻。還全社會男人平均能力比女人強呢，真是張嘴就來。有本事讓他給女孩子們提供平等的競爭環境呀？讓女孩子們都出來工作，不要被家庭事務拖累，不要讓洗衣服做飯帶孩子之類的瑣事束縛女人，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男人跟女人一樣平等承擔家庭事務，讓女人也能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到時候看誰能競爭過誰。還有，咱們只是讓女孩子受教育，怎么就挑動性別矛盾了？我看在網上說這些話的人才是抱著挑動性別矛盾的心思吧？”

    “觀念的改變不是一天兩天的。”張寒梅答道：“所以我總說彩霞，不要上網去跟人爭辯，說不通的。我們默默做事就好，能把我們的女孩子送出大山去，能出去一個算一個，能救一個算一個。現在我們學校已經是矛盾集中點了，許多人抓住只招女生這一點來攻擊，所以我覺得，這個引人矚目的楷模，還是不要報送我了。一則我做的不夠好，真的夠不上楷模的門檻，二則，我這辦女校的理念，本來就有許多人不認同，市里把我推出去做楷模，怕是會引發更大范圍的爭論。”

    “我的意見剛好與你相反。”馮美蘭立刻說道：“我覺得，正是因為許多人不認同，你才更應該站出來，大大方方的參加評選，堂堂正正的將你的辦學理念說出來。我當然知道你的這個只招女孩子的規定，會招來廣泛的爭議。但是不怕的，有爭議又不是壞事，有爭議才有進步。觀念的改變不是一天兩天，建國以來，男女平等的口號喊了這么多年，但實際上結果如何呢？大城市都不敢說男女完全平等，許多人還是從觀念里覺得女人就該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更別提咱們這樣的落后山區了。”

    張寒梅沉默了。她抬起頭望了望不遠處的教學樓，教學樓中傳來朗朗書聲，女孩子清脆的聲音在齊聲朗誦，真好聽呀！

    多年老友，看到張寒梅的表情，馮美蘭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馮美蘭閉上了眼，跟著張寒梅一齊靜靜聆聽孩子們的讀書聲。

    “多好聽啊！”許久之后，教室里的齊聲朗誦停了下來，馮美蘭才又開口說道：“這樣的聲音，如果能遠遠的傳出去該多好。”

    “是啊，”張寒梅點點頭：“要是咱們這片大山里的每一個女孩子，都能坐在教室里讀書，該有多好。我其實只是希望她們能夠擁有自己決定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利而已，這個要求不高啊！”

    “是不高。”馮美蘭點點頭：“所以你怕什么爭議？如果你不為你的孩子們說話，誰還會為這大山里沉默的一群人發聲？引來爭議有什么關系？至少我們將我們的聲音傳達了出去，讓人們聽到了。咱們不能因為怕爭議就閉上嘴呀。”

    “我才不是怕。”張寒梅笑了：“我最開始只是覺得，這些沒太大意義。但你今天的話點醒我了，你說的沒錯，應該有更多的人看到這所學校，看到山里的這群姑娘，想要走出去有多不容易。”

    “也應該有許多人聽聽你的辦學理念。”馮美蘭笑著答道：“說不定其中會有人認同，跟著你學呢？說不定將來其他省份也會有人像你一樣，一個一個的往外撈山里的女孩子們呢？只要有一個女孩子因此而受益，你這個楷模就沒白選呀！”

    “那可就太好了！”張寒梅答道：“能救一個是一個。”

    “你已經救了一千多個了。”馮美蘭有些感慨地說道：“一千多個啊……這都是實績，扶貧攻堅的實績。你說，咱們市里不選你當候選人要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