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時間晚了，所以會只開了十分鐘，老師們就匆匆回班去繼續盯學生們的最后一節晚自習。等他們離開之后，張寒梅對著空蕩蕩的辦公室，突然感到一陣后悔。她覺得自己不該那么沖動，朝著老師們發火。 女子高中的老師們，大部分都很年輕，有一半以上的老師還不到三十歲。這幾年，老師們跟著她一起撐起女子高中非常不容易，真的是沒日沒夜的苦干，工作壓力巨大，張寒梅覺得，她不該這樣對待自己的這群戰友。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頭發已經接近全白的李老師從外面探頭進來，朝張寒梅笑著：“我一猜你就還在這里。怎么？發過脾氣之后，又后悔了？” “還是您了解我。”張寒梅捂著臉嘆了口氣：“是我不對。” “不是我了解你，這里的老師都了解你。”李老師笑瞇瞇的走過來，坐在了張寒梅身邊：“放心吧，他們沒怪你。大家都擔心你，讓我過來看看你。” “我也不知道剛剛怎么就……唉！”張寒梅自責地低下頭：“咱們這里的老師，工資都是縣財政統一保障的，一個月只有兩千出頭，沒有任何額外收入。別的學校的績效和獎金，咱們都給不起。拿著這么低的工資，干著這么辛苦的活，我對他們的要求還越來越高，我真是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分了。” “大家都能理解你。”李老師笑著拍了拍張寒梅的肩膀：“我們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要看到學校里的這些孩子，看看這些孩子背后的貧困家庭，我們就都理解了。” “我希望孩子們將來比我強，比我們強，”張寒梅低聲答道：“比我們強十倍百倍。所以我總希望老師們能承擔得更多，扶著她們、托著她們，甚至拽著孩子們往前走。但是有時候我又想，我這樣要求老師們，確實對老師們太不公平了。這些責任原本不該由老師們獨自承擔，但我卻把全部責任都壓在了老師身上。看看楊鵬宇、羅忠民和巧麗他們，他們也年輕，比學生大不了幾歲，我憑什么這樣對待他們？” “這不是很正常的嘛！咱們都是女子高中的老師，是黨員，都屬于同一個集體。”李老師笑著答道：“你也不是鐵人，這么多的學生，你一個人管不了。自己做不到的事，自然得依靠團隊。” “所以我一直這樣咬著牙、狠著心這樣壓他們。”張寒梅的眼眶濕了，她趕忙伸出手，使勁擦了擦眼睛：“真是有些對不起小伙伴們。是我把你們都拽進坑里的，可是我……我什么都不能給你們……” “我們也不要你給我們什么。”李老師突然哈哈笑得開朗：“你呀！有時候就容易想得太多。你低頭看看你自己的鞋和褲子。” 張寒梅一愣，下意識地按照李老師所指的方向，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她剛剛家訪回來，黑色的皮鞋沾滿污泥，那些泥巴已經干了，裹在鞋和襪子的外面，變成一層灰色的硬殼。她穿的牛仔褲也沒好到哪去，整個褲腳都被泥漿浸透了，灰撲撲的，像是涂了一層水泥。 “你一進來，大家就看到了，”李老師笑道：“你能為了學生做到這個地步，我們大家比不了你，但是追著你的腳步跑，還是能做到的。你不用自責，今天你在會上的話，大家都能理解，大家也都理解你為什么生氣。老師們也都在反省，孩子要退學，我們這些做老師的，的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就算是無意識中犯下的錯誤，那也是錯誤，應該保持警醒。我們這些老師們，對著一茬又一茬的學生，有許多時間可以糾正自己，完善自己，但是孩子們的人生不能重來。” “嗯！”張寒梅點點頭：“我就是這樣想的，孩子們的人生不能重來，我們不能用他們的人生試錯。所以我們這些做老師的，要更努力，做得更好才行。我其實并沒有比大家強，這些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在做，但大家把我推到前面去，讓我拿著榮譽，讓我出名，當黨代表，當楷模，其實我心里是有愧的。” “你有什么愧，”李老師搖搖頭：“咱們這么多年的老同事，你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我比誰都清楚。前年你得了省里的人才獎，獎金三十萬，你甚至都沒過手就都直接捐出去了，這誰能做到呀？你剛來平安鎮的時候什么樣，你看你現在什么樣？在逢山這么多年，混到今天，連個自己的家都沒有，房子、錢全都沒有，女高一張上下鋪就是你的窩，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的，一無所有，就只有學校里這群孩子了。” “您可別這樣說。”張寒梅苦笑道：“我做的事，都是集體功勞。別的咱們不提，以前咱們在四中，義務為孩子補課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您、陳老師、還有曉萍他們不也都在默默付出嘛！大家一起做事，我去榮譽拿獎金，那個獎金我要是自己拿了才真不是人呢，做人總得講良心呀。” “得了，陳芝麻爛谷子，也別提這些，”李老師擺擺手：“我跟你說件好事，你聽了一定高興。你今天去家訪的時候，縣教育局來電話了，今年的優秀教師評選結果出來了，評了咱們學校的李秀華老師。” “真的！”這個消息果然讓張寒梅的心情好轉了不少：“這可太好了。去年評了咱們學校的張虹，今年是李秀華，看來縣教育局還是挺重視咱們女高的。” “聽說今年的獎金比去年高，有五千塊呢！”李老師笑瞇瞇地答道：“唉！這可好了！抵兩個月工資呢！年輕老師可不比我，還有一份退休金可拿，咱們學校工資不高，好多老師的家庭負擔其實還是挺重的。” “五千塊呢？！那可太好了！”張寒梅聽說之后，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