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找張寒梅，她來得剛好，張寒梅正在辦公室。辦公室的門開著一條小縫，里面有動靜傳出來，張虹沒有第一時間敲門，她歪著頭，順著門縫向內看去，想看看張寒梅是不是在忙，是不是有空和她談一談，接受她的辭職報告。

    門內的張寒梅正在吃藥，小腦萎縮、乳腺癌后續維持治療、左腎囊腫，右腎錯構瘤，脾血管瘤，頭前額骨瘤，肺纖維化，每一天，張寒梅都需要吃大量的藥來維持自己的基本狀態。

    她知道，學校剛剛辦起來，她不能倒下，無論患上多重的病，她都必須努力與疾病賽跑，她不能輸！就像她的學生們，也不能在激烈的高考競爭中輸掉一樣。

    這樣的日子，張寒梅已經習慣了。她的抽屜里堆滿了幾十種藥物，她從中找出幾個熟悉的瓶子，數出藥片來擺在桌上，然后就像是吃飯一樣，一大把一大把的，將幾十片藥分幾次灌進嘴里。

    吃完藥，張寒梅揉了揉自己有些翻江倒海的胃，接著趴在了桌上，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而門外的張虹，則微微睜大眼，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當她看到張寒梅趴到桌上休息之后，她躡手躡腳地轉身離開了。回到辦公室之后，張虹對著她那張已經寫好的辭職報告發了許久的呆，最終伸出手，將辭職報告撕得粉碎，丟盡了垃圾桶。

    至少再堅持堅持，她是個黨員，現在學校的情況這樣艱難，她怎么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走了之呢？她是自己主動要求調進這所學校的呀，這還半年不到，怎么能當逃兵。

    而且……看到了張寒梅這樣一把一把吃藥依舊在苦苦支撐，張虹于心不忍。她想，繼續堅持一陣子，現在都沒經驗，不知道該如何教這些基礎參差不齊的孩子，也許過一段時間，等老師們摸索出一條路來，興許學校就能上了軌道，一切就能好起來了呢？

    再等等看吧！至少再撐一學期，怎樣也得教滿一學年再說嘛！張虹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就算張虹愿意留下，學校也只剩下八名老師，教學工作還是很難開展下去，眼看期末就要到了，張寒梅緊急往教育局打了報告，要求再調幾位老師進來，但新建的女子高中的生源狀況，已經在縣里傳遍了，這一次無論縣政府和教育局的同志們如何努力動員做工作，還是沒有老師愿意過來。

    無奈之下，縣教育局連夜開會研究方案，最終決定，讓新建的女子高中關停分流。

    與張寒梅十分熟悉的教育局徐局長明白，這個決定，將會帶給張寒梅多大的打擊，他開過會之后，悶在了辦公室許久，最終給在市委任職的老書記馮美蘭打了個電話。

    “老領導，您看，現在就是這個情況。”徐局長介紹完眼下的女子高中的窘境之后，嘆著氣說道：“唉！眼下看來，關停分流，也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可我也清楚，這樣的決定，對張老師來說，肯定無法接受，說實在的，連我都無法接受。！努力了這么久，竟然是這個結果，連我都替張老師不值。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向她開這個口。”

    “我周末抽空回逢山一趟。”馮美蘭沉默了許久之后，才開口說道：“這事你先幫我壓一壓，我先找寒梅談談，總要讓她有個接受的過程。”

    “行。”徐局長偷偷松了口氣，他知道前縣委書記馮美蘭與張寒梅的關系很好，馮美蘭開口，也許張寒梅能夠容易接受一些呢。

    掛上電話之后，馮美蘭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她雙手捂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縣里想將女子高中關停分流的消息，別說對張寒梅來說是巨大打擊，就連她，乍一聽到也很難接受。

    大家一起努力了這么久，怎么能這樣輕易放棄。但馮美蘭也清楚，徐局長說的是事實，眼下關停分流，對于學生來說，的確是最好的出路。

    “馮副書記，”此時馮美蘭的秘書突然敲了敲門：“您約的企業代表已經到了，就在會議室。”

    “我知道了。”馮美蘭有氣無力地答道。她會約企業代表，其實也是為了逢山縣的女子高中。馮美蘭雖然已經到了市里任職，但女子高中的情況她一直關注，她知道學校現在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教學樓，圍墻剛剛修起來。

    張寒梅之前在北京爭取到的一百萬企業捐助款，除去這一百個學生的食宿成本之后，剩下的錢，張寒梅想給孩子們蓋宿舍和食堂，但錢還不太夠。馮美蘭這才又在市里積極活動，想要替女子高中多爭取一些企業捐助款。

    自從張寒梅上了中央臺的節目、女子高中辦起來之后，馮美蘭再談贊助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阻力重重了，今天來市委與她座談的這幾家企業，基本都已經有了捐助意向，只是金額還沒談定。

    然而馮美蘭萬萬沒想到，她這邊順順利利，女子高中卻要被關停了。

    “馮副書記。”秘書又來敲了敲門，馮美蘭深吸一口氣，拿起自己的筆記本站了起來，不管怎樣，她都打算先把捐助談下來再說。就算女子高中要關停，學生要分流，但之前政府承諾的，這些女孩子上學的一切費用全面，這一點不能變，所以社會捐助還是很重要的。

    周末，馮美蘭果然如約回了逢山鎮，她先去縣教育局見了徐局長之后，才坐車去了平安鎮，張寒梅一大早就接到了馮美蘭的電話，早早就盼著她來呢。

    “大姐，你來的正好！”張寒梅一看到馮美蘭就喜上眉梢：“你到了市里之后，越來越忙，學校都已經開學快半年了，你才有機會來看看。”

    “讓我猜猜你的下半句，”馮美蘭朝張寒梅笑了：“是遇到困難，早就盼著我來了吧？”

    張寒梅的臉有些發紅，但她還是忍住了不好意思，很勇敢地點點頭承認道：“您說得沒錯，我這里現在的確很困難，開學沒半年，老師跑掉一大半，現在學校的教學工作幾乎停滯，大姐，您能通過市里教育局幫我想想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