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明白就最好。”李老師點點頭：“說句實在話，看見學生失學，誰不著急？但咱們只是普通老師，個人能力真的有限。這些事，不是咱們不該管，而是管不了，沒有這個能力。什么時候咱們縣脫貧了，家家戶戶都有錢，能供得起孩子上學了，那入學率必然會高起來呀，誰想世世代代都做睜眼瞎。但這不是咱們當老師該管的事，這是扶貧單位的工作。”

    “那可不一定。”張寒梅苦笑著搖搖頭：“一代又一代不接受教育，也不認為接受教育有什么必要，就算是有錢了，能脫貧，他們也不見得愿意讓孩子進學校。我還沒跟您說呢，前兩天王家坪的村支書和婦女主任不是來看我嘛，聊天的時候說起了王艷紅。”

    “對了，那個王艷紅，”李老師立刻問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呀？獨自在城里也不知好不好。”

    “還不錯。”提起學生，張寒梅唇畔溢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前些日子還寫信來呢。她換了工作，收入又高了一點，現(xiàn)在每個月能有八百多。”

    “八百多？”李老師吃驚地睜大眼：“那比咱們還強呢。”

    “這孩子在外也不容易，”張寒梅答道：“工資雖然不少，但是工作很辛苦，平時賺點錢都節(jié)衣縮食的省著，自己也不舍得花。她給我寄過好幾次錢，怕我不收，每次都找各種各樣的名義，什么捐給學校的、給王巧麗買東西的，或者給學妹助學的，我都退回去了。一個鄉(xiāng)下姑娘獨自在外，身邊沒點錢應急怎么行呀。”

    “是呀。”李老師認同的點了點頭。

    “他們家的確經濟負擔挺重的，她父母倒是知道培養(yǎng)兒子，早早就花錢送她弟弟去縣里上學，”張寒梅繼續(xù)說道：“這孩子是真的很寬容善良。家里重男輕女，她高中畢業(yè)差點被父母為了三萬塊彩禮嫁出去，她倒也沒計較。在外面賺了錢，陸陸續(xù)續(xù)也寄回家里一些。自打她開始寄錢回家，她父母倒沒再說過要抓她回來嫁人的話，反倒天天在村里炫耀女兒在外打工賺了錢。”

    “村里的婦女主任跟我說，這王艷紅爸媽的宣傳可真有用，現(xiàn)在村里人都知道打工好了，都眼紅王艷紅在城里打工賺了錢呢！好些人家都商量著要送自己的女兒出去投奔王艷紅，也打工賺錢養(yǎng)家。好幾戶人家的女孩子才十三四歲，家長就打算讓她們輟學打工。村支書和婦女主任現(xiàn)在正一家家做工作呢。”

    “唉！”李老師重重嘆了口氣：“一半是因為窮，一半呢，是因為無知短視，只瞧得見眼前的蠅頭小利。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也不能寄望于整個逢山縣的家長素質一下子全面提高是吧？那不現(xiàn)實。”

    “所以我才覺得，女孩子的教育特別重要。”張寒梅答道：“山里那些貧困的女孩子無知懵懂地接受家里安排，務農、結婚，成為貧困又無知的母親，繼續(xù)生出貧困的下一代，她們大多從小被教育要順從，很少懂得反抗，都是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無法打破。我常常覺得，一個接受過教育的女孩子，興許能夠改變三代人的命運呢。”

    “所以我覺得，扶貧教育的重點，其實應該放在女孩子身上。然而現(xiàn)實狀況是，女孩子往往是貧困家庭中被犧牲，被忽略的一方，她們比貧困家庭的男孩子更難以獲得公平的教育資源。”

    “是這樣沒錯。”李老師點點頭：“傳統(tǒng)觀念里，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最終要成為‘別人家’的人，所以許多人家并不愿意花資源培養(yǎng)女孩子，覺得這樣是浪費。一個女孩從生下來到出嫁，能為家里多創(chuàng)造點經濟利益就行了。”

    “報紙上總說扶貧扶貧，”張寒梅煩躁地將手中的筆丟在了桌上：“怎么就沒人想著幫一把貧困的女孩子，底層貧困人口被剝削最嚴重的明明就是女人。從出生開始，占用最少的家庭資源，但卻要和男孩子一樣努力干活幫襯家里，長大了嫁出去，換一筆彩禮補貼家用，嫁了人也沒好到哪去，在婆家干活，生孩子，一輩子就這樣了。”

    “小張，你這話說得可有點極端了。”李老師搖搖頭：“貧困家庭出生的男孩子也不容易，好多早早就被迫輟學養(yǎng)家糊口呢。這大山里的人家，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可不是笑話，一輩子娶不上媳婦的山里漢多得是。”

    “都窮成那樣了還惦記娶媳婦干嘛啊，”張寒梅苦笑一聲：“為了生出更貧窮的下一代嗎？”

    “山里人傳宗接代的觀念還是很重的。”李老師答道：“娶不上媳婦當然是大事，別說沒媳婦，就是有媳婦沒兒子都是大事。你們城里人早就覺得男孩女孩一樣了，但這邊不一樣，好多人覺得，沒個兒子感覺低人一頭，這是觀念上的改變可不是一天兩天。你看看小孫的愛人就知道了。”

    “您也跟孫老師一樣，家里是獨生女，不也好好的嘛。”張寒梅答道。

    “你不能只看我家呀，”李老師嘆了口氣：“我愛人是沒什么不能接受，但大部分人家不一樣。其實咱倆說得是一回事，這里傳統(tǒng)觀念重視兒子，所以對男孩子的培養(yǎng)也更精心一些。女孩子嘛，當然就比較難在家里活得公平待遇了，你看王艷紅就知道了……嗨！好好地，怎么說到這兒來了。不是說你助學的事嘛。”

    “李老師……”張寒梅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皺著眉沉默了一陣子之后才開口：“我有個想法，但說出來，您千萬別笑話我。”

    “我有什么可笑話你的，”李老師笑著搖搖頭：“你呀，一個從省城來的高級教師，見識和水平什么的肯定高過我，不過就是在平安鎮(zhèn)這地方生活時間還短，不如我了解這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