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瀝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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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撲到他的懷里。瀝川用力地?fù)肀遥盟L了胡子茬的下顎在我的臉上狠狠地扎著。我摸著他的瘦臉,呵呵傻笑:“胡子長了哦。”
“怕接不到你,來不及刮了。”他再一次摟住我,摟得緊緊的,我有點喘不過氣,同時也弄不清是因為他站不穩(wěn)才需要摟著我,還是他就是想摟著我。總之,他幾乎有三分之一的重量壓在我身上,我圈著他的腰,一動不動的支持著他。
瀝川太輕了,瘦得也很厲害。不過看上去倒很精神,只是行動遠(yuǎn)不如健康的時候敏捷,手腕上還戴著住院病人的塑料手環(huán)。
我打量著他,心頭隱隱作痛。
“你坐的是早上六點十分到的那一班嗎?”他問我。
“嗯。”
“那么,你在這里已經(jīng)等了有足足七個小時?”
“沒有那么長吧……”
“餓了沒?”
“吃了一個三明治。”
“還行,沒傻到家。”
他帶著我走出航站,車就停在路邊。一位司機模樣的外國人跟我說了一句德語,瀝川介紹:“這位是我爺爺?shù)乃緳C費恩,他問你好。”我用英語問候他,顯然司機聽得懂,向我笑了笑,很靦腆。
瀝川拉開車門,伸手擋住我的頭頂,將我送進車內(nèi)。他緊接著坐進來。我找到安全帶,瀝川一把接過來,說道:“我來。”一手抓著車頂?shù)姆鍪郑皇终业姐暱谔嫖铱酆谩N艺乜粗麨槲颐砻θァ6疾〕蛇@樣了,還這么紳士。
車內(nèi)很寬敞,瀝川的長腿居然可以伸直。
我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說話。心里一個勁兒地后悔不該給瀝川打電話,把他從醫(yī)院里招出來。他的家人若是知道了,不知會怎樣埋怨我。
見我一言不發(fā),瀝川問道:“在機場里等了這么久,累不累?”
“不累。”
“為什么不早點給我打電話?”
“我……無意打擾你,一直在等rene。”生怕他不相信,我掏出一張五顏六色的車票,“你看,我還買了觀光車的車票呢。”
他接過車票,在手里研究:“我在這里住了這么久,都不知道觀光車的車票是這樣子的。”
“別掉了,明天我還得用它呢。”我把票收回來,放進口袋里,又掏出一張卡片遞給他,“我朋友給我介紹了幾家旅館,都離機場挺近的。你幫我參謀參謀,看看哪家好?”
他看了看卡片,問我:“什么叫作‘好’?”
“包早餐、有洗澡間。一天最好不要超過兩百瑞士法郎。對了,你們這兒的電壓是多少伏?”
“二百二十伏。”
“謝天謝地。我可以安全打開電腦。”
他莞爾:“計劃得還挺周到。我若不叫住你,你也就蘇黎世一日游了,對吧?”
“人家艾瑪洪都拉斯自助游都去過了。”
他忽然掏出手絹捂住嘴,輕輕地咳嗽。
“要喝水嗎?”我從包里掏出一瓶飛機上發(fā)的礦泉水,塞到他手中。
“不用,謝謝。”
過了一會兒,他說:“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時候吧。”
再大條的人都聽得出,這不是很熱情的邀請,淡淡的語氣,不冷不熱。
“買好了回程機票,明天下午回北京。”
“機票可以改。”
“明天肯定回去,單位里有不能耽誤的事兒。”
“不可改變了?”
“嗯。”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嘆了一口氣,他換了一個話題:“那這兩天你不吃素,行不?這里好吃的東西都不素。素的都不好吃,都不如北京的素菜館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愛吃?我就不能愛點別的?”
不得不承認(rèn),和瀝川在一起最愉快的時光就是一起做菜,或者下館子,我的嘴叼、他的嘴挑,我們倆在飯館里點菜、折磨廚師都有一套。
“你有兩大愛好,這一個比較容易滿足,我要盡量滿足你。”
我轉(zhuǎn)頭看他,覺得莫名其妙:“我有兩大愛好,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他眼視前方,似笑非笑:“你知道,只是沒意識到。”
我茫然的看著他,思索,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悄地放在了他的腿上。汗……狂汗……廬山瀑布汗……真是花癡成習(xí)慣了。我連忙抽回手。
“現(xiàn)在意識到了?”
“我以為那是扶手。”我面不改色、鎮(zhèn)定自若。
很快就到了蘇黎世市區(qū)。瀝川對司機交代了一句,汽車停下來。他帶著我走到大街上。街對面有家極大的熱狗店,賣的是各式各樣的煎香腸。烤煙四散,令人垂涎。
瀝川一面排隊一面說:“這個店叫sternengrill,以前我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就喜歡來吃。我爸說不健康,我就偷偷地吃,一天兩個,晚上不肯吃飯。”
顧客挺多,長長的柜臺,幾個穿白衣服的廚師不停地忙碌。隊只排了兩分鐘就輪到了。瀝川給我買了一根烤得發(fā)黑的香腸和一塊小面包。師傅用紙卷起來遞給我。
“要芥末嗎?”瀝川指著一旁擱著的一杯杯黃色的芥末醬。
“要的。”
他同時給我買了一聽啤酒,帶著我沿街慢慢走回停車處。
香腸又香又辣,真不是一般地美味。何況我也餓了,走到汽車?yán)铮€沒坐穩(wěn),就吃光了,意猶未盡,一個勁兒地吮指頭。
推薦得到了肯定,瀝川笑得很得意:“夠嗎?還要不要?——看來你真是餓壞了。”
“飽了。”我樂滋滋地拍了拍肚子,開始喝啤酒。很愜意、又很茫然地看著汽車沿著一條林蔭大道向南行駛。大道的兩頭擠滿了精品店、百貨公司和咖啡館。盡頭是個大湖。湖邊有碼頭、有船、兩岸有很多擁擠的白房子,湖上綠油油丘陵也點綴著各式各樣的民居。遠(yuǎn)處可以看到隱隱的森林和雪山。
“瀝川,咱們?nèi)ツ睦铮俊?
“回家。”
回家。我的心砰然一動。哪個家?瀝川的家嗎?
瀝川在蘇黎世當(dāng)然有自己的住處。只是,和瀝川認(rèn)識這么久,他很少談自己的事,也很少提起蘇黎世。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從小受到過虐待,留下了心靈的創(chuàng)傷。其實,瀝川只是不怎么健談,和他大哥打電話,也最多一分鐘。而且,我父母雙亡,他盡量回避此類話題,以免引起我的傷感。
“你已經(jīng)出院了?”
“沒有。我溜出來的。既然你來了,機會難得,總不能讓你在醫(yī)院里陪著我。”
“我愿意在醫(yī)院里陪著你,”我擔(dān)心地看著他,“你的病沒全好,我不要你花精力陪我,會很累的。”
“不累,”他說,“一切有司機。”
汽車駛向湖邊的丘陵,停在一個橡樹環(huán)繞的寧靜院落里。迎面一個巨大的草坪,兩旁的春花在濃蔭中怒放。車道穿過草坪,通向一幢兩層樓的白色別墅,底層的長度幾乎是上層的三倍,遠(yuǎn)看上去,好像一個大寫的l字。
果然是瀝川的屋子,正門的兩側(cè)都有殘疾人專用通道。瀝川對費恩說了幾句話,他開車走了。我拎著行李箱,跟著瀝川進了房間。
室內(nèi)的設(shè)計非常現(xiàn)代,寬敞明晰、色調(diào)簡潔、沒有層層疊疊的門框和柜子,只有一些最必需的家具。墻上錯落著幾排壁龕,放著從四處搜集來的藝術(shù)品,以東方的居多:佛像、青花瓷罐、青銅酒杯、木雕……每個角落,纖塵不染。
“這么干凈?”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廚房瓷磚上的黑色積垢。房東交房子的時候就有,怎么刷也刷不掉。瀝川有潔癖,但絕不是天天打掃衛(wèi)生的人。這一陣子他住院,房子應(yīng)當(dāng)空了幾個月吧。
“每天有人過來打掃。”他說,“只要和清潔公司簽個合同就行了。”
我點點頭,又說:“這房子不是你設(shè)計的吧?”瀝川沒有那么張揚,不會在自己姓名的字母上大做文章。
“室內(nèi)主要是我哥設(shè)計的。衛(wèi)生間和廚房是我堂兄設(shè)計的。二樓是外婆設(shè)計的。花園是奶奶設(shè)計的,游泳池是爺爺設(shè)計的。這個l形是我爸的杰作——他說這樣人家容易找到我。”
雖然不是瀝川的作品,別墅的設(shè)計還是充分照顧到了瀝川的口味,混合著法國的浪漫、德國的嚴(yán)謹(jǐn)和意大利的創(chuàng)意。瀝川喜歡大而高的空間,喜歡玻璃,喜歡木地板,喜歡彩色的沙發(fā)和黑白色的家具。一層樓的面積挺大,有好幾個廳,我覺得,把整個cgp的人全塞進來辦公都有余。他引著我一個廳一個廳地參觀,然后到沙發(fā)上坐下來,用搖控器打開落地窗簾。
“那么,哪一部分是你設(shè)計的?”我問。
“大家都搶著設(shè)計,沒輪上我。”他聳聳肩,“你若想看我的作品,就得去看我哥的房子。我覺得比我自己的要好看。我還替他們設(shè)計了一個酒窖。他們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yuǎn),走著就到了。想去嗎?我有鑰匙。”
我淡笑著搖頭,有點妒嫉。如果我有一個姐姐或者妹妹,或許能有這樣親密的關(guān)系。父親去世后,小冬忽然長大了,變成了一個男人了,他還是很關(guān)心我,只是話越來越少,見面的時間也短,打起電話來,都被這樣那樣的事占住了。人長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那種親昵和友愛里含著分寸了。
“那你想喝點什么?”
“有咖啡嗎?”我有點犯困。
“要不要?”
“你會做?”
“有機器。要不要來看?”
他帶我去了廚房。拿出一個精致的咖啡杯,放到咖啡機的頂上預(yù)熱。冰箱里有新鮮的咖啡豆,他拿出一包,磨了一小碗,先做了一小杯espresso。我嫌太苦。他用蒸汽將牛奶加熱,給我做了一杯地道的cappuccino。倒上一層厚厚的奶沫,他用一只筷子輕輕一劃,泡沫分開了,變成一片葉子。又用筷子蘸著咖啡在當(dāng)中點了幾下,葉子又變成了一只兔子。
“這個你也會?”我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我爺爺教我的。他最拿手了,會畫好多種。當(dāng)年的情書都寫在泡沫上。”
“你教我,好不好?”
“先學(xué)簡單的。關(guān)鍵是倒牛奶。”
他又做了兩杯cappuccino,把著我的手,將濃濃的牛奶往咖啡里倒,倒?jié)M之后,驟然地停住。又將筷子遞給我,手臂從背后環(huán)上來,捉住我的右手,一步一步地教我。
“這樣的……左邊一劃,右邊一劃。再微微往下一點,成了。”
一股淡淡的咖啡味從身后漾過來,有意無意間,他的臉從我的額邊劃過,那么熟悉的親昵,頃刻間就有了。我禁不住回頭,仰起臉,他的唇在那里等著我。可是,等我靠近時,他卻往后一退,避開了。這么多年過去了,瀝川對于我還是充滿了誘惑,他總有讓我驚奇的地方,我似乎永遠(yuǎn)不知道他還會些什么。
我一共畫了三個娃娃,自己喝一杯,瀝川喝一杯,剩下的他要倒掉,被我勒令做成凍咖啡放冰箱里了。我捧著杯子,坐在廚房的吧凳上,看著瀝川仔細(xì)地將流理臺收拾干凈。進屋的時候他脫下了義肢,在廚房里忙碌時懶得用拐杖,一條腿跳著,我看得頭暈,對他說:“你歇一會兒,行不?”
他拾起拐杖,問我:“后面有花園,想看看嗎?”
我指了指天花板:“上樓是什么?”
瀝川的書房、繪圖室和臥室都在樓上。樓梯又寬又長,上面鋪著防滑的地毯,當(dāng)中有一道專門為他設(shè)計的扶手。我有點奇怪瀝川為什么要建一個有樓梯的房子,他上下樓又不方便。可是到了二樓我卻明白了。二樓正對著大湖,湖上白帆點點、野鴨群群。遠(yuǎn)處云煙繚繞、青山隱隱。從沙發(fā)上展目,那大湖浟湙瀲滟、浮天無岸、天光云影、盡收眼底。
“這么好的lakeview,后面又是山,房價一定很嚇人吧?”
“是挺貴的,不過我沒花錢,”他眨眨眼,“我爺爺送的,生日禮物。”
我吐了吐舌頭:“那你……好意思要啊?”
“不好意思,”他說,“也推辭不掉。嘿嘿。”
“哪間是你的臥室?”我問。
“臥室謝絕參觀。”他趕緊走到一個房間,把門關(guān)掉了。
“為什么不能參觀?莫非里面還睡著一個女人?”我搶過去,將門擰開了一道縫,探頭進去。
瀝川的臥室黑白分明。黑色的床架,白色的衣柜。紫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單,上面堆著七八個淺灰色的枕頭。
床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張十二寸的照片,紫色的相框。背景是遠(yuǎn)遠(yuǎn)的街燈,后面是昆明的金馬坊。里面的瀝川側(cè)對著我,幫我攄過一縷飄在臉上的頭發(fā)。眼眸盡是關(guān)愛之意。這是瀝川和我唯一的合影。走的時候居然沒留給我,連底片也帶走了。為此我怨念了很久。
那五年我苦苦回憶瀝川,他的身影卻像一把抓不的沙子從指間流逝。他的容貌在記憶中日益模糊。只因我的手中沒有一張他的照片。在網(wǎng)上我只google出一張郵票大小的頭像,很低的清晰度,卻一直保存在電腦里。這個小而模糊的頭像便是五年來我回憶瀝川的全部線索。
我默然凝視著那張合影,往事一幕幕地閃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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