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我生命中最美的時光,是你在我身邊的每一秒,以及你不在我身邊時,我想念你的每一秒。} 朱舊回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 客廳里還亮著燈,暖黃色的光線透過木窗欞映出來,在秋夜里溫溫暖暖的。她看著,心里忽然就安寧了幾分。 就像從前一樣,不管她多晚回來,奶奶總是亮著一盞燈,等著她。 奶奶正坐在沙發上翻看著一本中醫書,不時用手推推老花鏡。 她怕奶奶看出她因痛哭很久而發紅的眼圈,讓奶奶去睡后立即回了自己的房間。 診斷書就在她的包里,可她什么也沒說,至少,讓奶奶今晚再睡個踏實的覺吧。她卻輾轉難眠,可轉念又想起他的話,要保持好體力與精力,明天,以及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將面對一場漫長的戰爭,與病魔的戰爭。 她不能脆弱,更不能先倒下。 她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爬起來從包里翻出一片藥吃下,又定了鬧鐘,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去巷子口買了稀飯小籠包回來,然后叫奶奶起床。平日里都是奶奶準備好早餐,再喊她起來吃,所以奶奶一邊喝稀飯一邊笑說:“要離開了,我孫女兒突然這么貼心了呢!” 朱舊低聲說:“奶奶,我不去美國了。” “你又在瞎說什么呢!”奶奶瞪她。 “我說真的……” 院子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女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邊大著嗓門說:“朱舊啊,你一大早就叫我過來到底有什么事呀?還不能在電話里講。” 是她的姑姑朱蕓,她走到桌子邊,抓起一個包子就塞到嘴里,嘟囔道:“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什么事情呀,快說快說,我還要去上班!” 奶奶也看著朱舊。 朱舊咽下最后一口稀飯,深深呼吸,將診斷書放在桌子上,艱澀地開口:“姑姑,奶奶查出了……肝癌……是晚期……” 天知道她這短短幾個字,說得多么艱難。 空氣里一下子變得死一般沉寂。 朱蕓傻住了,過了許久,她瞪朱舊,“一大清早,你在說什么胡話呢!” “我也多希望我說的是胡話……”她喃喃著,望向奶奶,老人整個人都是懵的。她伸手握住奶奶的手,發現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朱蕓傻愣愣地看著診斷書,喃喃:“天哪天哪,完了完了,這得花多少錢啊……” 奶奶撥開朱舊的手,起身,緩緩地走向屋子里,一步一步,走得那樣緩慢、艱難。朱舊望著她的背影,心里難受得要命,想要追過去,最終還是忍住了。 朱蕓還在那嘀咕,朱舊聽著心里更是難受。這是她的姑姑,除奶奶外她唯一的親人,在聽到母親病重,她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錢。她拳頭緊握,憤怒的話語即將出口,又壓下去了。 她看著姑姑,分明才四十多歲的年紀,卻被生活磨礪得十分蒼老,看起來像是有五十幾歲。清瘦、皮膚略黑,常年在工廠勞作的雙手,布滿了老繭,頭發里已過早有了幾縷銀絲。 她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姑姑只比朱舊大了十幾歲。朱舊小時候父母因為職業關系,常年在外地,她是被奶奶與姑姑帶大的。她還記得姑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非常美麗嬌俏的姑娘,可是她遇人不淑,一場失敗的婚姻,將她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朱舊輕輕說:“姑姑,醫藥費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會全部負責的。”她叫姑姑來,也并不是想要她分擔醫藥費,哪怕她知道那是一筆龐大的金額,還是個無底洞,可就算再艱難,她也會不顧一切的。 朱蕓松了一口氣般,嘀咕道:“本來就該這樣嘛,老太太的錢都送你去國外念書了,我們家可是一分也沒撈到……她偏心……” 姑姑怨念了很多年的話了,哪怕并不是事實,但此刻,朱舊沒有一絲力氣同她爭論。 她倚在奶奶的臥室門口,站了許久,她沒有敲門,她知道,此刻,老人需要獨自的空間。 過了許久,門終于打開。 朱舊看著奶奶手中提著的行李袋,驚訝地睜大眼。 “走吧,去醫院。”奶奶聲音很平靜,如平日里一樣。 “奶奶……” 奶奶說:“還愣著干嗎?你不是醫生嗎,生病了就要治療,還用我教你?” 朱舊盯著奶奶看,試圖從她平靜的神色里看出點情緒來,可什么也看不出,她太冷靜了,除了剛聽到診斷結果那一刻她的愣怔與手指微微發抖,她此刻平靜得像是在說,走,去吃飯啊。 奶奶嘆口氣,握住朱舊的手:“丫頭啊,奶奶平日里再豁達,也只是個普通的人,在聽到那樣的消息后,心里又震驚又害怕,但能怎樣呢?哭嗎?鬧嗎?有什么用。我想過了,我會好好接受治療。我也不會說什么怕花錢就這么等死,我知道,你這個固執的丫頭不會允許的。所以啊,就算害怕,就算艱難,我們也一起去面對。” 朱舊拼命點頭,又仰起頭,竭力忍住,才沒有哭出來。 她真的有一個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奶奶,又堅強又豁達。 她帶奶奶去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病房在住院部三樓,四人間,同病房里還住了兩個病人,也是肝臟疾病。本來陸江川要幫忙給她安排五樓的獨立病房,但朱舊婉拒了,從現在開始,每一分錢,她都要計算著花。 她給了陸江川答復,決定留下來任職,但要先回舊金山那邊的醫院辭職交接完,才能入職。 陸江川知道她的情況,說會幫她盡力爭取最好的待遇。朱舊也沒客氣,她需要錢。 她很快訂好了機票,航班到舊金山時間是深夜,她想了想,給季司朗打了個電話讓他開車來接她,但她沒有提及奶奶生病以及要辭職回國的事。 臨去機場前,朱舊去五樓病房見傅云深。 那晚,她抱著他痛哭了很久,熟悉的懷抱,令她忍不住放縱了一回。他嘴里說都過去了,可他的擁抱,他為她擦拭眼淚的動作,他的安慰與給予的力量,讓她不相信他說的。 他正臨窗而坐,低頭翻看著一沓文件,桌子上一杯咖啡還冒著熱氣。 朱舊走過去,一言不發,直接將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端到洗手間去倒掉。 他微怔,然后失笑。 真是“朱舊式”的方式,懶得奉勸懶得多講廢話,直接掐滅。 以前她也是這樣的,對他身體不好的,一律不準碰,一些他討厭吃但又健康營養的食物,她非常直接粗魯地塞進他嘴里,他想吐出來,她就兇巴巴地瞪著他。 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沒有變。 她將他手中文件搶過來,掃了兩眼,丟到一邊:“李主任允許你在病房里工作?” 他的主治醫生就是那天在病房里兇她的中年男人,他是外科的主任,陸江川帶她去見過他一次,聊完正事后她詢問了傅云深的病情。李主任還好奇地問起她與他的關系。 他笑笑:“當然是偷偷的,在病房里太無聊了。” 其實他已經好很多了,不用再臥床休養,所以才讓秘書把前陣子落下的公事都帶了來。 “你奶奶情況怎樣?”他問。 “即將安排第一階段的治療。” 他目光在她有點浮腫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她臉色有點差,肯定沒睡好覺,只怕焦急得也沒有好好吃飯。他垂著的手臂動了動,多想撫摸她的臉,多想抱抱她,對她說,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保重身體。可最終,他也沒有抬起手臂,只是說了句最無力的安慰,“別太擔心。” 她點點頭,說:“我決定回國工作,就在這家醫院。” 他愣了下,隨即又了然,是啊,她是不可能丟下她那么愛的奶奶不管的。 她看了下時間,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慢慢靠近他,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云深,幾年前你就知道,我不是個愛死纏爛打的人。可是,你偏偏做一些讓人不解的事。所以,你欠我的那些答案,我會自己一一找回來。我們,來日方長。” 也不等他回答,她轉身走了。 他看著她慢慢消失的背影,閉上眼,伸手揉著太陽穴,只覺頭隱隱作痛。他太了解她,但凡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什么都無法阻擋她。他想起有一次,她因為教授給出的一道期末論文題,整整三天沒回家,窩在圖書館里沒日沒夜地查資料,餓了就出去隨便買點吃的,困了就用毯子裹著睡一睡。她的毅力,令他敬佩,可她的固執,也令他頭疼。 可偏偏,他一邊想要遠離她,心里又是那樣不舍,否則也不會在花園里散步時,看到蜷縮在地上的她時,那樣焦急地走去她的身邊。 他這一生,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實在不太多。而她,是最最珍貴美好的那一份。 人總是這樣的,在面對著自己心之所向的東西時,哪怕明知不應該去擁有,應該遠離,心卻不由己,想要靠近。 這樣矛盾的痛苦,這些年來,一直在他心底蟄伏,反反復復,幾乎要將人逼瘋。 他微微嘆口氣,撥了leo的電話。 大忙人leo竟然很快就接起了電話,聲音里有松了一口氣般的開心,夸張的聲音:“oh,mygod!你竟然主動給我打電話,真是,太珍貴了!” 傅云深忍不住笑了,“別亂用詞。” 他的語調也是難得的輕松,這些年來,他身處商場,幾乎沒有什么交心的朋友,leo是唯一一個讓他放松,可以隨意說話的人。 “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了!”leo哼道,“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他把中國的俚語說得倒是越來越順溜。 因為leo的自作主張,傅云深在電話里將他狠狠罵了一通,是真的很生氣。后來leo打來無數通電話,他一律不接。 “幫我個忙。” 傅云深將朱舊奶奶的病情跟leo講了,他之前問過李主任的。他讓他幫忙尋找移植的肝源。 leo應承下來,讓他回頭將詳細的病歷發給他。 “怎樣?你跟mint,是不是要舊情復燃了?” 傅云深的語調忽然就變了,沒好氣地說:“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再也不插手這事的。” 也懶得等他回應,他直接將電話掛了。 他取過拐杖,出門,朝外科走去。 李主任見到他時,訝異地問:“云深,你怎么上這來了?有什么事情給我打電話,我過去就好了。” 能讓外科主任做他的主治醫生,并且這樣關照,是因為李主任與他母親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他笑著說:“我好多了,沒事的。李伯伯,我過來,是想拜托您一件事。” 李主任問:“什么事啊?” “你知道朱舊吧,就是剛從美國回來,要來你們科室任職的那位。” 李主任點點頭,笑了:“她可是個人才啊,專業一流,臨床經驗豐富,能來我們醫院,我撿到寶嘍!” 聽到這樣的贊譽,傅云深忍不住微微笑了:“她奶奶患了肝癌,現在就住在這里,需要肝移植。我想拜托李伯伯,幫忙留意下合適的肝源。我知道您人脈廣,請幫我多多打探下。” 李主任點頭應了。 他說:“我知道這個病的治療,就是個無底洞,在沒有找到配對的肝源前,放、化療的費用特別龐大。我想幫幫她,但只能以匿名捐助的方式。這個事情,也拜托李伯伯幫我操作一下。”他頓了頓,說:“為了不讓她生疑,李伯伯,我捐的款,也撥出一部分給醫院里其他就醫困難的肝病患者吧。” 李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說:“那我就替別的患者謝謝你了,云深。” 他搖搖頭,“不用謝我。” 真要說謝謝,也該謝她。若不是為著她,他也不會做這匿名的慈善。他是一個重利的商人,以前也捐贈過大筆的款項,但那都是以集團的名義,出了錢,賺個好名聲。 “這件事,拜托您幫我保密,對朱舊。還有,尤其不能讓我媽知道。” 李主任點點頭,說:“云深,你跟她到底是什么關系?之前小朱同我打探你的病情狀況時,我問過她,可她沒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是我前妻。” “前妻?”李主任十分驚訝,“你結過婚?什么時候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與姜淑寧多年老友,可從沒聽她提起過這樁事。 傅云深沒回答,不想多談的模樣。 李主任也沒再追問,只說:“云深啊,我看得出來,你還愛著她吧?否則也不會為她默默地做這些事。她想必對你也有情。既然如此,你們為什么要分開?如果你們在一起生活,小朱可以很好地照顧你的身體。” 傅云深笑了,那笑容卻是苦澀的:“李伯伯,我的身體情況如何,別人不了解,但您是最知情的。” 李主任嘆了口氣,似乎明白了什么。 多年前的那場車禍,不僅令他失去了一條腿,也讓他的脾臟與肝臟受到了極大的損傷,需要悉心養護。事故后的幾年,他的身體調養得還不錯,漸漸穩定。可后來在海德堡的一場事故,他的內臟再次受到重創,令他差點死掉。脾臟切除后,他身體的免疫力變得極差。這幾年,他先后兩次被醫院下過病危通知書。 傅云深靜靜地站在309病房外。 門是虛掩著的,透過門上小小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見了朱舊的奶奶。滿頭銀絲的老太太,哪怕病著,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儀容打理得很整潔,面色因為化療,有點蒼白。 老太太正在在削平果,一邊跟鄰床的病友講話,臉上帶著笑,不見絕癥病患的那種沮喪絕望。 “我孫女兒啊,去美國那邊醫院辭職了,回來后就到這家醫院里來做醫生。外科的,醫院重金聘的咧!”老太太的語氣里滿是驕傲。 “小朱這孩子真不錯,又能干又孝順。”病友說。 “那可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找小朱醫生了呢!”另一病友說。 “朱家奶奶啊,你可真是好福氣喲!” 老太太爽朗地笑著,將蘋果遞給病友,又拿起另一個開始削。 …… 他總算知道了,她爽朗、堅強的性格原來像她奶奶。 他想起她曾說過,我奶奶啊,不僅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老師、朋友、人生導師!她說起這些,語氣里也滿是驕傲。 他知道,奶奶是她心里最最重要的人。 他曾開玩笑地問她,我跟你奶奶,在你心里,誰排第一呢?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奶奶。 見他有點受傷的神色,她就親親他,哎呀,你別傷心嘛,你是第二重要的呀! 他當然沒有真的傷心,但見她有點著急的模樣,玩心更重,故意板臉嚴肅地說,那如果你奶奶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會怎么選擇? 她很肯定地說,不會,奶奶很疼我,而且,她很尊重我。她也會很喜歡很喜歡你的,像我一樣。 噢!他拉長聲音,像你一樣,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我? 她也不害羞,捧著他的臉,對,像我一樣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 他轉身,慢慢地離開了病房。 他多么想為她留住她心里最重要的那個人,不管用什么辦法。可他深刻地明白,在噩夢般的疾病面前,人是多么渺小而無力。 “哧——” 疾馳的車子忽然停了下來,閉眼休息的朱舊睜開眼,窗外依舊是沿海公路,不遠處是午后陽光下蔚藍的海域。 她驚訝地看著季司朗。 季司朗回望著她,再次說:“我們還是別去了,我會同家里解釋清楚的,你并不需要出面。” 她瞪他:“別啰嗦了,開車。” 不用想,她也知道他會怎么同家里解釋,一定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他自己身上。季家那種家庭,最重聲譽與臉面,他們婚禮的請柬早已派發出去,忽然取消,無疑會成為一樁笑話。 他無奈地發動引擎,其實早知道一旦她決定好的事情,是很難輕易被說服的。 “你做好心理準備,我母親看起來斯文,但發起脾氣來,挺嚇人的。”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