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童年(中外文學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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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得洛沃娜的菜園子里逮鳥兒。老半天也沒逮著,大模大樣的小鳥兒們在掛霜的樹枝間跳躍,地上落下片片霜花,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好在我更熱愛打獵的過程,對結果并不怎么在乎,其實我喜歡小鳥兒,愛看它們跳來跳去的樣子。
這感覺有多好啊!我坐在雪地邊兒上,在寒冷而透明的空氣中聽小鳥啁啾,遠處的云雀在冬天憂郁的歌兒不斷地飄過來……直到我無法再忍耐寒冷的時候,才收起網子和鳥籠,翻過圍墻回家去了。
家里的門大開著,一輛馬車停在院里,馬車上冒著濃濃的水汽,馬車夫吹著快樂的口哨。
我心里一震,脫口問道:“誰來了?”
馬車夫看了看我,說:“老神甫。”
神甫,和我沒關系,肯定是來找哪個房客的。馬車夫吹著口哨,趕起馬車,走了。我走進廚房,突然,從隔壁傳來一句清晰的話:“怎么辦吧?殺了我嗎?”是母親!
我猛地躥出門去,迎面撞上了外祖父。他抓住我的肩膀,瞪著眼:“你母親來了,去吧!”
“等等!”他又抓住我,推了我一下,可又說,“去吧,去吧!”
我的手有點不聽使喚,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激動的,老半天我才推開門:“喲,來了!我的天啊,長這么高了!還認識我嗎?看給你穿的……他的耳朵凍壞了,快,媽媽,拿鵝油來……”
母親俯下身來給我脫了衣服,轉來轉去,轉得我跟皮球似的。她穿著紅色的長袍子,一排黑色的大扣子,從肩膀斜著釘到下襟。我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衣裳。她的眼睛更大了,頭發也更黃了:“你怎么不說話?不高興?瞧瞧,多臟的衣服……”她用鵝油擦了我的耳朵,有點疼。她身上有股香味兒挺好聞,減輕了點疼痛。我依偎著她,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
外祖母有點不高興:“他可野啦,誰也不怕,連他外祖父也不怕了,唉,沃廖莎……”
“媽媽,會好的,會好的!”
母親是那么高大,周圍的一切都更顯得渺小了。她摸著我的頭發:“該理發了。該上學了。你想念書嗎?”
“我已經會念了。”
“是嗎?還得多念點兒!瞧瞧,你長得多壯啊!”她笑了,笑得很溫暖。
外祖父無精打采地走了進來。母親推開我說:“讓我走嗎?爸爸。”他沒作聲。站在那兒用指甲劃著窗戶上的冰花兒。這種沉默令人難以忍耐,我胸膛幾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滾!”他突然吼道。
“你干嘛?!”母親一把拉住我。“我不讓你走!”母親站起來,像一朵紅云,“爸爸,您聽著……”
“你給我閉嘴!”外祖父高叫著。
“請你不要嚷!”母親輕輕地說。
外祖母站起來:“沃爾沃拉!”
外祖父坐了下來:“你哪能這么急?啊?”
可他突然又吼了起來:“你給我丟了臉,沃廖莎!……”
“你出去!”外祖母命令我。
我很不高興地去了廚房,爬到炕上,聽隔壁時而激烈又時而出奇平靜的談話聲。他們在談母親生的孩子,不知道為什么,外祖父很生氣。也許是因為母親沒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了吧。
他們到廚房里來了。外祖父一臉的疲倦,外祖母抹著淚。外祖母跪在了外祖父面前:“看在上帝的份兒上,饒了她吧!就是那些老爺家里不也有這種事嗎?她孤身一人,又那么漂亮……饒了她吧……”
外祖父靠在墻上,冷笑著:“你沒饒過誰啊?你都饒了,饒吧……”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吼道,“可是上帝是不會饒恕有罪人的!快死啦,還是不能過太平日子!我們沒有好下場啊!餓死拉倒!”
外祖母輕輕地一笑:“老頭子,沒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是去要飯吧,你在家里,我去要!我們不會挨餓的!”
他忽然笑了,摟住外祖母,又哭了:“我的傻瓜,我唯一的親人!咱們為他們苦了一輩子,到頭來……”
我也哭了,跳下炕撲到他們的懷里。我哭,是因為我高興,他們從來沒有談得這么親密而融洽過。我哭,是因為我也感到了悲哀。我哭,是因為母親突然的到來。他們緊緊摟住我,哭成一團。
外祖父低聲說:“你媽來了,你跟她走吧!你外祖父這個老鬼太兇了,你別要他了,啊?你外祖母又只知道溺愛你,也不要她了,啊?唉……”
突然,他把我和外祖母一推,刷地一下站了起來:“都走吧,走吧,七零八落……”
“快,叫她回來!”外祖母立刻出去了。
外祖父低著頭,哀叫:“主啊,仁慈的主啊,你都看見了沒有?”我非常不喜歡他跟上帝說話的這種方式,捶胸頓足還在其次,主要是那種口氣!
母親來了,坐在桌旁,紅色的衣服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分別坐在她的兩側,他們認真地談著。母親聲音很低,外祖母和外祖父都不作聲,好像她成了他們倆的母親似的。我太激動了,也太累了,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夜里,外祖母、外祖父去做晚禱。外祖父穿上了行會會長的制服,外祖母快活地一眨眼睛,對我母親說:“看啊,你爸爸打扮成一只白白凈凈的小山羊了!”母親笑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我。她招手,拍拍她身邊的地方,“來,過來,你過得怎么樣!”
誰知道我過得怎么樣啊!“我不知道。”
“外祖父打你嗎?”
“現在,不常打了!”
“是嗎?好了,隨便說點什么吧!”
我說起了以前那個非常好的人,外祖父把他趕走了。母親對這個故事似乎不感興趣。她問:“別的呢?”我又講了三兄弟的事,講了上校把我轟出來的事。她抱著我,說:“都是些沒用的……”
她許久不說話,眼望著地板,搖著頭。
“外祖父為什么生你的氣?”我問。
“我,對不起他!”
“你應該把小孩給他帶回來!”
她的身子一震,咬著嘴唇,異樣地看著我,然后哈哈大笑起來:“嗨,這可不是你能說的。懂嗎?”她嚴厲地講了許多,我聽不大懂。
桌子上蠟燭的火影不停地跳躍,長明燈的微光卻連眼也不眨一下,而窗戶上銀白的月光則悄無聲息地移動著。
母親來回走著,仰頭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似的。她問:“你什么時候睡覺?”
“再過一會兒。”
“對,你白天睡過了。”她嘆了口氣。
“你要走嗎?”我問。
“去哪兒?”她吃驚地問,捧著我的臉端詳著。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怎么啦?”我問。
“我,脖子疼。”
我明白是她的心疼,她在這個家里待不久了,她肯定要走。
“你長大以后一定跟你爸爸一樣!”她說,“你外祖母跟你講過他嗎?”
“講過。”
“她很喜歡馬柯西,他也喜歡她……”
“我知道。”
母親吹滅了蠟燭,說:“這樣更好。”
燈影不再搖曳,月光清楚地印在地板上,顯得那么凄涼而又安詳。
“你在哪兒住來著?”我問。她努力回憶著說了幾個城市的名字。
“你的衣服是哪兒的?”
“我自己做的。”
和她說話太令人高興了。遺憾的是,不問她不說,問了她才說。我們依偎著坐著,一直到兩位老人回來。他們一身的蠟燭和香火味兒,神情肅穆,態度和藹。晚飯異常豐盛,大家小心翼翼地端坐不語,好像怕嚇著誰似的。后來,母親開始教我認字、讀書、背詩。隨著,我們之間開始產生矛盾了。
有一首詩是這樣的:
寬廣筆直的大道
你的寬敞是上帝所賦
斧頭和鐵鍬怎奈你何
只有馬蹄激越、灰塵起而又落
無論如何,我也發不好音。母親氣憤地說我沒用。奇怪,我在心里念的時候一點錯也沒有,一出口就變了形。我恨這些莫名其妙的詩句,一生氣,就故意念錯,把音節相似的詞胡亂排在一起,我很喜歡這種施了魔法的詩句。
有一天,母親讓我背詩,我脫口而出:
路、便宜、椅角、奶渣
馬蹄、水槽、僧侶
……
等我明白過來我在說什么,已經晚了。母親刷地一下站了起來,一字一頓地問:“這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肯定是知道的,告訴我,這是什么?”
“就是這個。”
“什么就是這個。”
“……開玩笑……”
“站到墻角去!”
“干嘛?”我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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