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選的緣分 Page 2-《紅與黑》
“啊!我的朋友,”德·萊納夫人戰戰兢兢地說,“千萬別當著仆人們的面呀!”
“對,他們會嫉妒的,而且有理由,”她的丈夫走開了,一邊盤算著這筆錢的數目是不是太大了。
德·萊納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痛苦得快要暈過去了。“他要去羞辱于連了,而且是由于我的過錯!”她厭惡自己的丈夫,用雙手捂住了臉。她發誓絕不再說心里話。
她再見到于連的時候,渾身哆哆嗦嗦,胸口抽得那么緊,連一句最簡單的話都說不出來。她在窘迫中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怎么樣?我的朋友,”她終于說,“您對我的丈夫可滿意?”
“我怎么能不滿意呢?”于連苦澀地笑了笑,“他給了我一百法郎。”
德·菜納夫人望著他,心里沒有底。
“把您的胳膊給我,”她終于說,那種勇敢勁兒于連從未見過。
她竟敢一直走進維里埃的書店,毫不在乎書店老板有自由主義思想的可怕名聲。她為兒子選購了十路易的書。不過她知道那都是于連想讀的。她要求孩子們就在書店里把各自的名字寫在分給他們的書上。德·萊納夫人大膽地采用這種方式向于連道歉,她為此感到幸福,而于連卻因為在書店里看見那么多書而感到驚訝。他從未敢進入一個如此世俗的地方,他的心砰砰直跳。他想不到去猜測德·萊納夫人心里想些什么,只一心一意地捉摸,像他這樣的學神學的年輕人有什么辦法能得到其中的幾本。最后他有了一個主意,有可能巧妙地讓德·萊納先生相信,應該把出生在本省的著名貴族的歷史拿來給他的兒子們作法文譯拉丁文的練習材料。經過一個月的精心策劃,他看到這個主意成功了,甚至不久之后,他在和德·萊納先生談話的時候,居然敢提到一個對高貴的市長來說困難得多的行動,即在書店里訂閱書籍,雖說這等于幫助一個自由黨人發財。德·萊納先生也認為,他大兒子將來進軍校會聽到有人提及某些著作,讓他對這些著作覺得“親眼目睹”過,是明智的,然而于連也看到市長先生死活不肯再進一步。他猜想其中必有不可言明的原因,但是猜不出來。
“我一向認為,先生,”有—天,于連對他說,“一位可敬的貴族,例如萊納家的人,其名字出現在書商的骯臟的登記簿上,是很不合適的。”
德·萊納先生的額頭開朗了。
“對于一個學神學的窮學生來說,”于連繼續說,口氣謙卑了些,“如果人們有朝一日發現他的名字寫在一個出租書籍的書商的登記簿上,這也會是一個很大的污點。那些自由黨人會指責我借過最下流的書,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我的名下寫上這些的書的書名呢。”
但是,于連走入歧途。他看見市長的臉又掛上了困惑和生氣的表情。于連不說話了。他心里想:“我抓住了這家伙。”
幾天之后,最大的那個孩子當著德·萊納先生的面,向于連問起《每日新聞》預告過的一本書。
“為了使雅各賓黨找不到任何理由感到得意,”年輕的家庭教師說,“同時又使我能夠解答阿道夫先生的問題,可以讓您府上地位最低的仆人到書店去登記。”
“唔,這個主意不壞,”德·萊納先生,顯然很高興。
“不過應該明確規定,”于連說,那種嚴肅、近乎惋惜的神情對于一個眼看著期望已久的事情終于成功的人很是合適,“應該明確規定這仆人不得拿任何小說。這些危險的書一旦進入府上,就會腐蝕夫人的女仆和這個仆人本人。”
“您忘了性的小冊子,”德·萊納先生傲慢地補充說。他孩子的家庭教師想出的這個巧妙的折衷辦法博得了他的贊賞,不過他不表現出來。
于連的生活就這樣由一系列細小的談判組成,他很關心它們的成功,遠勝于關心德·萊納夫人對他的偏愛之情,這種感情,只要他愿意,就能從她的心里看出。
他過去一直生活在其中的那種精神狀態,在維里埃的市長先生家里又得以延續,在這里和在他父親的鋸木廠里一樣,他打心眼兒里蔑視周圍的人,而自己也遭到他們的憎恨。專區區長、瓦勒諾先主、市長家的其他朋友,每天都對眼前發生的事議論一番,于連從中看出他們的思想多么不符合事實。一個行動,他覺得可以稱贊,卻恰恰要受到他周圍那些人的譴責。他內心里總是這樣回答他們:“怎樣的一群惡人啊!”或者“怎樣的一幫蠢人啊:”有趣的是,他雖然那樣地驕傲,卻常常根本不懂他們說些什么。
他長這么大,推心置腹地談過話的只老外科軍醫一人而已;他僅有的那一點點見解,不是與波拿巴在意大利的戰役有關,就是與外科手術有關。他年輕,勇敢,喜歡聽關于最痛苦的手術的詳盡敘述,他心想:“我連眉頭都不皺一皺。”
德·萊納夫人第一次試圖跟他談談教育孩子以外的事情,他就大談外科手術,她嚇得臉煞白,求他不要再說下去。
除此之外,于連一無所知。這樣,他跟德·萊納夫人一起生活,遇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就會出現一種最奇怪的沉默。在客廳里,無論他的舉止多么謙卑,她總在他的眼睛里發現一種精神優越的神氣,所有她家里來的那些人他都不屑一顧。她若單獨和他在一起,哪怕短短的一刻,她也會看到他明顯地發窘。她感到不安,因為女人的本能告訴她,這種窘迫毫無溫情可言。
于連從老外科軍醫關于他所見過的上流社會的敘述中,得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法,根據這種看法,在他和女人在一起的場合,只要大家不說話了,他就覺得丟臉,仿佛這沉默是他一個人的錯。在兩人單獨談話的時候,這種感覺更是使人百倍地痛苦。關于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獨處時應該說些什么,他的想象中充滿了最夸張的、最縹緲的觀念,只能在他的慌亂中為他提供一些令人不能接受的主意。他的心靈墮入五里霧中,但是他擺脫不了最讓人丟臉的沉默。于是,在他和德·萊納夫人及孩子們的長時間的散步中。原本嚴肅的神情由于這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就變得更加嚴肅了。他極其看不起自己。如果他不幸強迫自己說話,他就會說出最為可笑的事情來。最糟糕的是,他看到并且夸大了他的荒唐,然而他看不到的是他眼睛的表情;他的眼睛那么美,顯示出一顆那么熱烈的靈魂,猶如那些好演員,它們有時賦與事物一種本來并沒有的迷人的含義。德·萊納夫人注意到,他跟她單獨在一起時,永遠也說不出什么正經的事情來,除非有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不再去想如何把一句恭維話說得漂亮。由于她從到家里來的朋友們那里聽不到什么新穎的、出色的思想,所以她能懷著極大的樂趣欣賞于連的智慧的閃光。
自拿破侖倒臺以來,向女人獻殷勤被從外省的風俗中清除出去,嚴厲得不留一絲痕跡。人人都害怕失去自己的職位。騙子在圣會中尋求支持。偽善甚至在自由黨的圈子里也得到長足的發展。煩悶變本加厲。除了讀書種地之外,再沒有別的消遣。
德·萊納夫人是一位虔誠的姑母的富有繼承人,十六歲上嫁給一位可敬的紳士,有生以來,連與愛情多少有點相似的感情都從未體驗過,也從未見過。只是聽她懺悔的善良的本堂神甫謝朗曾經針對瓦勒諾先生的追求跟她談過愛情,而且向她描繪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景象,以至于愛情這個字眼在她的心目中就意味著最下流的。偶而也有幾本小說落到她的眼下,她在那里面發現的愛情被當作一種例外,甚至被當作是不自然的。幸虧這種無知,德·萊納夫人才感到十分幸福,不斷地關心于連,絕想不到要對自己有絲毫的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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