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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朋友應(yīng)該還記得，加西莫多在發(fā)現(xiàn)那群無賴漢之前，在高高的鐘樓頂層眺望巴黎的夜景時，遙見圣安東尼門那里還有一處燈光，那是從一座建筑物最上層的玻璃窗里透出來的。那座建筑物就是巴士底獄，那處燈光便是法國國王路易十一的房間里的蠟燭發(fā)出來的。事實(shí)上，國王路易十一已經(jīng)來到巴黎兩天了，準(zhǔn)備在第三天的時候返回蒙蒂·萊·杜爾城堡去。路易十一非常喜歡巴黎，不過他卻很少來這里，即便是現(xiàn)在好不容易來一趟，也是急匆匆地離去。用他的話說就是，待在巴黎沒有安全感，因為巴黎周圍設(shè)置的機(jī)關(guān)、絞刑架和蘇格蘭弓箭手太少。

    這天晚上，路易十一來到巴士底獄就寢。他之所以來到這里睡覺也是有原因的，他說他不喜歡盧浮宮那間一百尺見方的寢宮，還有那雕刻著十二只巨獸和十三位偉大預(yù)言家的大壁爐，尤其不喜歡的是那張十二尺長十一尺寬的大床。而且，他還說在這種寬敞的空間中，他會茫然若失，不知所措。與這些大寢宮、大床相比，這位市民習(xí)氣濃重的國王更愿意住在巴士底獄的小房間和小床上。而且很顯然，這里要比盧浮宮安全得多。

    其實(shí)，路易十一在那大名鼎鼎的國家監(jiān)獄里，給自己預(yù)留的寢宮還是蠻大的，它占據(jù)了整個瞭望塔的最高一層。那間寢宮是一間圓形的房間，光滑的麥秸席掛滿了四周的墻壁，天花板的橫梁上裝飾著鍍金百合花，房間內(nèi)鑲嵌著彩色木條，不僅如此，細(xì)木護(hù)壁板上還綴滿了錫制的小玫瑰花，這些小玫瑰花是用雄黃和靛青混合而成的顏料，漆成了亮麗的綠色。

    這個房間只有一扇窗戶，是那種長長的尖拱形窗戶，而且外面還有一扇銅絲網(wǎng)和鐵柵欄。窗戶上的玻璃是彩色的，每一塊玻璃最少值二十幾個蘇，而且上面還繪著國王和王后的印章。這間寢宮也只有一個入口，是一道非常時髦的圓拱門，里面掛著壁毯，外面則是愛爾蘭式的木料門廊，而且這扇門上面的一切裝飾，都是按照一百五十年前古老府邸最常見的精細(xì)工藝裝修成的。索爾瓦曾經(jīng)對著這扇門發(fā)出過這樣的感嘆：“這種門廊不僅談不上美觀，還很不實(shí)用，可盡管如此，我們的先輩們?nèi)匀簧岵坏貌鸪闳粵Q然地保存到今天。”

    這間房子里并沒有陳設(shè)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具，諸如木桌、板凳、架子、墊子、柱腳凳等，只擺放一把安樂椅。這把豪華大氣的椅子，上面用紅漆漆了很多玫瑰花，椅子面是用紅色的羊皮做的，下面還點(diǎn)綴著許許多多的絲綢流蘇，而且上面還打著金扣。無論是這把椅子的造型，還是它的裝飾已經(jīng)完全表明，只有一個人才配坐它。挨著窗戶邊上放著一張桌子，上面鋪著繡有百鳥的臺布，桌子上面擺著一個墨水瓶、幾只羽毛筆和幾卷牛皮紙，除此之外，還有一盞雕刻精美的高腳銀酒杯。再過去一點(diǎn)，擺著一個炭火盆，還有一把祈禱凳，上面鋪著紅絲絨刺繡。房間的盡頭則是一張簡單樸素的大床，之所以稱之為簡單樸素，是因為上面沒有任何豪華的裝飾。不管怎么說，這張床便是大名鼎鼎的路易十一睡過的床。兩百年前，我們還可以在御史大臣的府邸里看見這張大床，那位在《居魯士》《居魯士》：戲劇名稱，這出戲主要是為了歌頌波斯帝國的奠基人、居魯士大帝二世（公元前550—前530）。中以“阿里吉迪亞”和“道德君”這兩個名字著稱的老太太皮魯夫人，就曾經(jīng)看見過它。

    這便是人們經(jīng)常提及的“法蘭西路易國王的祈禱室”，大致情況便是這個樣子。

    讀者跟著我們一起走進(jìn)這間房子的時候，屋里是相當(dāng)?shù)睾诎怠Ｏ溺娐曇呀?jīng)過去一個多小時，而且此時正值深夜，只有一只搖曳的蠟燭擺在桌子上，照映著房間里不同角落中的五個人。燭光照著的第一個人，穿戴華麗，下身著緊身褲，上身穿深紅色閃銀條紋的半長外衣，外面罩著一件金線尼半截袖外套。在燭光的照映下，這個人渾身上下都閃耀著金光。此外，這個人胸前還佩戴著一枚徽章，這枚徽章色彩鮮艷，形狀如山，下面跑著一只可愛的梅花鹿，左邊搭配一支橄欖，而右邊則搭配一只鹿角。他腰里別著一把精致的匕首，刀柄是鍍金的且被雕刻成雞冠狀，而柄端是一只伯爵冠冕。這家伙看起來高傲得要命，而且一臉兇相，第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驕橫，第二眼則不難看出他的狡詐。此刻他光著腦袋，手里拿著一卷紙張，站在安樂椅旁邊，而椅子上正坐著一個衣冠不整的人，弓著背，蹺起二郎腿，手則是放在桌子上。讀者朋友可以想象一下，在一把豪華的椅子上，坐著一位衣衫不整的人，他穿著用黑羊毛織成的看上去十分寒酸的緊身褲，渾身披著一件棉絲絨大衣，皮子里更是看不見什么毛，只能看見皮板。如果只是這樣就罷了，可他頭上還戴著一頂又舊又臟的劣質(zhì)黑帽子。這就是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身上的一切。他的頭已經(jīng)垂到了胸前，燭光下只能看見他長得出奇的鼻尖，其他部分則全被黑影遮擋住了。從滿是老繭的雙手不難看出，這應(yīng)該是一個老人。這個老人不是別人，正是法國國王路易十一。

    距離路易十一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有兩個人在低聲交談著什么，從他們身上的服飾來看，應(yīng)該是兩個弗朗德勒人。如果有哪位讀者在場的話，就會認(rèn)出這兩個人，他們就是去司法宮觀看甘果瓦戲劇的弗朗德勒御史團(tuán)中的兩位。一個是剛城老奸巨猾的領(lǐng)養(yǎng)老金者居約姆·韓，另一個就是群眾心中的“英雄”襪商雅克·科勃諾爾。我們都還記得，他們兩個人都是路易十一的政治機(jī)密參與者。

    最后，屋子盡頭的房門邊上，還站著一個矮胖壯實(shí)的漢子，他此刻好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全身武裝齊全，還穿著繡有紋章的外套。這個人方臉、凸眼、大嘴巴，一頭長發(fā)更是蓋住了額頭和耳朵，他這個模樣有點(diǎn)像狗，可再一看，還有點(diǎn)像老虎。

    除了國王路易十一，其他人都脫下帽子，恭敬地站在一邊。

    此刻，那個穿著最華麗的人正在向路易十一念冗長的文件，可是國王路易十一似乎在用心聆聽著那兩個弗朗德勒人的竊竊私語。

    “奶奶的，難道這里只有一把椅子嗎？我可是站累了。”襪商科勃諾爾小聲嘀咕了一句。

    居約姆沒有說話，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他娘的，”科勃諾爾極力壓低自己的嗓門，又說道，“我真恨不得盤起腿坐在地上，就像我在襪子店賣襪子那樣。”

    “你可千萬不能這樣，雅克先生。”居約姆趕緊勸說道。

    “你什么意思？居約姆！難道你想讓我一直這樣傻站著嗎？”

    “那你就跪著吧！總之不能坐。”居約姆說道。居約姆剛說完，國王突然說起話來，嚇得這兩個人立即緘口不語了。

    “下人做衣服用五十蘇，皇室的教士們做件外套花十二蘇！你們就這樣糟蹋錢啊？國庫里就算有成噸的金子也不夠揮霍的！難道你瘋了嗎？奧里維？”路易十一說完，就抬起了頭，只見他脖子上垂下一條閃閃發(fā)光的圣米歇爾金項鏈。突然，他一把就奪過了奧里維手上的文件。“你難道真的想讓我破產(chǎn)嗎？奧里維先生。”他用凹陷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份文件，大聲嚷道，“這都是怎么搞的啊？誰跟你說我要住這樣豪華的一座房子啊？還雇了這么多下人？兩名懺悔師，每人每月十個利勿爾！禮拜堂的僧侶，一個人才一百蘇！一名隨身侍從，一年幾十利勿爾！四個廚師，每人一年要一百二十利勿爾！一個燒烤師，一個煲湯師，一個畫師，一個臘腸師，兩個卸甲師，還有他們手下的兩個助手，每人每月要二十四利勿爾！一個裝些東西的、一個做糕點(diǎn)的、一個做面包的、兩個做熟肉的，每人每年六十利勿爾！馬蹄師一百二十利勿爾！賬房總管一千兩百利勿爾，審計官也要五百利勿爾！……這都計算不過來，奧里維先生，你這是要?dú)⒘宋野。勘R浮宮就算是有再大的家產(chǎn)，也經(jīng)不住這些人這般折騰啊？如果一直這樣揮霍下去，恐怕不久的將來，我們只能靠典當(dāng)東西過日子了！如果上帝和圣母讓我們明年還活著的話（說到這里他舉了舉帽子），我們喝藥恐怕都要用錫罐子了！”

    說到這里，他掃視了桌上的大銀杯一眼，咳嗽了一聲，又繼續(xù)說道：“奧里維先生，作為一國之主，我一定要以勤儉節(jié)約的作風(fēng)要求自己，而不應(yīng)該讓奢侈浪費(fèi)有所滋生，否則，如何為民眾做榜樣？……奧里維先生，你一定要清楚，我們的費(fèi)用每年都在增加，這樣的情況是我不想看見的。你來看，七九年以前我們總的開銷還不超過三萬六千利勿爾，但是到了八零年，總的開支就上升到四萬三千六百一十九利勿爾。再來看我們今年的開支，我敢打賭，準(zhǔn)能突破八萬利勿爾，四年之間竟然翻了一番，太不可思議了！”說道這里，他停了停，喘了口氣，然后氣憤地說道：“在我身邊都是一些貪污腐敗之輩，他們哪里是在貪污我的錢啊？他們簡直是在吸我的血！”屋子里站著的另外幾個人都不敢說話，任由他發(fā)泄。過了一會兒，國王路易十一又說道：“法國全體領(lǐng)主用拉丁文寫的那份請愿書已經(jīng)明確提出，我們必須審查所謂的法國王室的巨大負(fù)擔(dān)。的確是負(fù)擔(dān)，壓死人的負(fù)擔(dān)！還有，先生們，你們說我不像一個國王，哪有國王沒有總管和侍臣的？好，我現(xiàn)在就讓你們看看我像不像國王！”說到這里，他充分意識到自己的王權(quán)，便微笑了一下，火氣也稍微平靜了下來，又轉(zhuǎn)身對著弗朗德勒人說道：“你看見了嗎？居約姆老伙計，糕點(diǎn)師、大總管、侍從隊長、大執(zhí)事還不如一個下等仆役。請記住，居約姆老伙計，他們這些人在我身邊一點(diǎn)用處都沒有，就好像王宮里那座大鐘的四個福音使者，盡管它們都是鍍金的，卻不能指示時間，時鐘根本就不需要它們。菲利浦剛才還去把鐘撥到九點(diǎn)呢！”說到這里，他低下頭沉思起來，然后搖了搖蒼老的腦袋又說道：“嘿！嘿！上帝啊！我可不是菲利浦，我才不會給它們鍍金呢！……接著往下念吧，奧里維先生。”

    這時，奧里維接過國王遞過來的文件又大聲念了起來：“支付巴黎司法衙門印章保管員亞當(dāng)·德隆，所需鑄刻翻新費(fèi)用十二利勿爾——因為上一枚印章破舊不能再用；支付居約姆·弗埃爾四利勿爾四蘇巴黎幣，支付原因：他在今年第一季度喂養(yǎng)了小塔行宮中的兩只鴿子，為此，還額外支付了七賽斯提小麥。付一名懺悔師四蘇巴黎幣！……今年一年內(nèi)，在巴黎各個街頭設(shè)擴(kuò)音喇叭，呼喊曉諭，這筆賬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算！為了尋找埋藏在巴黎或其他地方的珠寶，盡管還一無所獲，但仍需支付四十五利勿爾巴黎幣！”這一段時間，國王總是不住地咳嗽。

    奧里維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小塔行宮放鐵籠的地方安裝六塊白玻璃板，付十三蘇。……奉圣諭于怪物節(jié)做了四個掛在鎧甲上的盾形徽章，四周配以玫瑰花冠，付六利勿。給圣上的舊上衣?lián)Q了兩只袖子，花費(fèi)二十蘇。為圣上購買擦皮靴的鞋油一盒，花費(fèi)十五德尼埃。為圣上的黑豬群建造新豬欄，花費(fèi)三十利勿爾。為關(guān)圣保爾大廈里的一群獅子，付二十二利勿爾。”

    “嘿！這些畜生還真夠費(fèi)錢的！”路易十一咳嗽了一聲，說道，“沒什么。畢竟這象征了皇家的氣派！我最喜歡的一頭獅子是棕紅色的，十分溫順可愛。你看見過它嗎？居約姆先生？君主就應(yīng)該降服這些珍禽異獸。我作為一國之君，應(yīng)該以獅為犬，以虎為貓，只有這樣方才能顯出我的威嚴(yán)，君臨天下的威嚴(yán)。在供奉天神朱庇特的異教時代里，群眾獻(xiàn)給教堂一百只牛羊，國王就要獻(xiàn)一百只獅子和一百只老鷹。這樣才顯得皇家氣派、雄壯！不只我一個人這樣，法國歷代君王都曾在身邊養(yǎng)過一群飛禽走獸。在這方面我不能節(jié)省，知道為什么嗎？因為這些珍禽異獸象征皇家的威嚴(yán)！繼續(xù)念吧，奧里維先生，這些情況不妨讓來自弗朗德勒的朋友多聽聽。”居約姆·韓深深對著國王鞠了一躬，而科勃諾爾卻面露慍色，好像國王提到的是狗熊。路易十一并沒有在意這些。他把剛喝下去的湯藥又吐了出來，說道：“該死！這湯藥怎么這么難喝？”

    接下來，奧里維又接著念道：“一名搶劫犯關(guān)在屠宰場監(jiān)牢候?qū)彛Ц栋雮€月伙食費(fèi)六利勿四蘇。”

    “什么？”國王打斷話頭，說道，“一個死囚犯還要我養(yǎng)活他？真是豈有此理，我以后絕不會再為這樣的事情付一個子兒！奧里維，你一會兒就去跟代斯杜特維爾先生說，今天晚上就把那個下賤人絞死。……接著念！”

    “支付巴黎司法總劊子手昂里耶·庫贊六十蘇巴黎幣，這是府尹大人的決定，府尹大人特別指示，為了能夠更好地執(zhí)行死刑，特購進(jìn)一把大寬刀，另配有組件若干和刀鞘。……”就在這時，國王又打斷他的話，說道：“好吧！這筆費(fèi)用我非常樂意承擔(dān)。我喜歡這樣的支出！……繼續(xù)往下念！”

    “為制作一個新的大鐵籠……”

    這時，路易十一又插話了，只見他雙手扶住椅子，說道：“我這次來就是專門為這件事來的，走，奧里維先生，我們?nèi)タ纯茨莻€籠子！弗朗德勒的兩位朋友，你們也一起去！會很有趣的！”于是，國王陛下站起身來，扶住奧里維先生的胳膊，然后做了個手勢，示意門口站著的壯漢帶路，弗朗德勒的兩個朋友也緊緊跟在后面，于是，幾個人很快就出了屋子。剛一出房間，等候在外面的侍衛(wèi)隊和拿著火把的下人，就趕緊簇?fù)碓趪醯纳磉叀０褪康转z的監(jiān)獄長在前頭引路，邊走還邊為不斷咳嗽的國王陛下打開各個小門。

    每過一道小門，幾個人都不得不彎腰低頭，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佝僂的國王老頭。他的牙齒已經(jīng)完全脫落，連說話的時候都咬著牙齦，只聽見他說道：“看來，我們都快進(jìn)墳?zāi)沽耍蝗唬^個小門，肯定是要彎腰的。”

    最后，幾個人在監(jiān)獄長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一扇門前，這扇門上面鎖著好幾把鎖。監(jiān)獄長足足花了一刻鐘才打開門，接著，幾個人就走進(jìn)了一個又高又寬的拱形大廳。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個磚石鐵木結(jié)構(gòu)的大籠子，這就是當(dāng)時非常有名氣的，用來囚禁要犯的囚籠，被人們稱為“國王的小女兒”。籠壁上有兩三個小窗洞，濃密的鐵條把窗戶上的玻璃都蓋住了。門是用大理石板做成的，非常堅固，簡直就像一個墓地的門！可是誰能想到，里面關(guān)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呢？國王慢慢地圍繞著這個大囚籠轉(zhuǎn)了一圈，與此同時，奧里維在身后大聲念著手里的賬單：“新制大囚籠一個，裝有粗柵欄梁木和底板，大囚籠長九尺，寬八尺，高七尺，用粗鐵板鉚合。奉陛下旨意，將原來一破舊囚籠中的要犯關(guān)進(jìn)這一新囚籠。新囚籠總共耗費(fèi)：九十六根鐵柵，五十二根豎梁，十根十八尺長的承重梁，十七名工匠在巴士底獄底層花費(fèi)了二十天才得以完成。砍削、制作、安裝……”

    “橡木心還真夠結(jié)實(shí)的！”國王敲了敲囚籠，說道。

    “這個大囚籠一共用去二百二十塊八尺和九尺長的粗厚鐵夾板，還有一部分為中等長度，并附帶螺旋墊片，一共用鐵三千七百三十五斤，外加八根大鉚釘?shù)扔描F二百一十八斤。窗戶、鐵柵欄和鐵門杠等用料還未計算在內(nèi)……”

    “竟然用了這么多鐵啊！”國王插嘴說道，“那些犯罪分子只要想想這個東西也就不敢犯罪了！”

    “……總共花費(fèi)三百一十七利勿爾五蘇七德尼埃。”

    “怎么會這么多？”國王驚叫了起來。不過，好像他的驚叫聲驚動了籠子里關(guān)押的犯人，只聽見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音響起，還夾雜著一種好像來自墳?zāi)沟奈⑷趼曇簦瑐鬟M(jìn)了眾人的耳朵：“陛下開恩啊！陛下開恩啊！”但也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突如其來的哀求聲讓聽到的每一個人不禁毛骨悚然起來，就連奧里維先生也打了個冷戰(zhàn)。但是國王路易十一好像并沒有聽見，他仍然一邊仔細(xì)觀察籠子，一邊吩咐奧里維繼續(xù)往下念。

    “除此之外，還付給泥瓦匠二十七利勿爾十四蘇巴黎幣。他們?yōu)榇白影惭b柵欄，還加固了安放籠子的地板，不然，原來的地板不可能承受這么重的籠子。”

    就在這時，籠子里又發(fā)出了求饒聲：“開恩吧！陛下！我發(fā)誓，那個謀反的人不是我，是安吉爾的紅衣主教，真的不是我！”

    “那個泥瓦匠干得真不錯！接著念吧，奧里維先生。”

    于是，奧里維又接著念道：“付給木匠二十利勿爾兩蘇巴黎幣，他們?yōu)榍艋\安裝了床鋪以及馬桶。”

    可是，囚籠里的犯人仍然不停地叫喊：“天哪！親愛的陛下，您為什么就不聽我解釋呢？我再次向您保證，給圭亞那大人寫信的不是我，而是紅衣主教，真的陛下！”

    “木匠的工錢也不便宜啊！還有嗎？”國王依舊不理籠子里的那個犯人，又吩咐奧里維說下去。

    “還有，……為囚籠安裝玻璃花費(fèi)了四十六蘇八德尼埃巴黎幣。”

    “您就放了我吧，陛下！您知道嗎？我所有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被那群審判官瓜分了。我的餐具給了杜爾奇先生，圖書給了比埃爾·杜西阿爾先生，壁毯也被茹西雍的總督拿走了。難道我受到這么多的懲罰還不夠嗎？陛下！您已經(jīng)把我關(guān)在這里十四年了，我真是生不如死啊！您就放了我吧，陛下！開開恩吧！我愿上帝永遠(yuǎn)保佑您！”

    這時，國王問道：“奧里維先生，這總共花了多少錢？”

    “三百六十七利勿爾八蘇三德尼埃巴黎幣。”

    “上帝啊！這簡直就是一個拿錢直接造出來的囚籠！太奢侈了！”說著，路易十一從奧里維手中拿過那個賬單，一邊看賬單，一邊看著囚籠。這中間，犯人的哭喊求饒聲，不斷地傳進(jìn)幾個人的耳朵里。在黑暗中，這種哭訴聲確實(shí)挺嚇人的，在場的每一個人面面相覷，臉色煞白。

    “十四年了，陛下！十四年了！從一四六九年四月您就把我關(guān)在這里。看在圣母的面子上，您就聽聽我的申訴吧！十四年來，您盡情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可我呢？我過了十四年暗無天日的日子！開開恩吧，陛下！您一向都以仁慈著稱，您就寬恕我吧，陛下！難道陛下只有在懲治罪犯時才會感到快樂嗎？您要知道，我可從來都沒有背叛過您那，那些事可全都是安吉爾的紅衣主教干的！真的跟我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您知道嗎？我腳上成年系著一根大鐵鏈，背后更是拴著一個大鐵球！您就可憐可憐我吧，仁慈的陛下！”

    這個時候，只見路易十一盯著賬單搖了搖頭，說道：“奧里維，我看這上面每桶石灰的報價是十二蘇，可實(shí)際只值十蘇，你回頭再重新算算！”

    說完，他轉(zhuǎn)身朝著門外走去。籠子里可憐的犯人看見火光和人影漸行漸遠(yuǎn)，知道國王等人即將離去，于是他發(fā)出了絕望地呼喊：“陛下！陛下！”“哐當(dāng)”一聲，房門關(guān)上了。一瞬間，他再也看不見了，只聽見獄卒操著沙啞的嗓音哼著一支曲子：

    若望·巴呂先生，

    再也望不到，

    他的主教區(qū)。

    凡爾登主教大勢也已去，

    嗚呼全報銷。

    路易十一平靜地返回祈禱室，隨行人員跟在后面，聽見囚犯最后撕心裂肺的哀嚎無不悚然色變。突然，路易十一轉(zhuǎn)身對著監(jiān)獄長問道：“對了！剛才的籠子里是不是關(guān)著一個什么人啊？”

    “是，陛下！”監(jiān)獄長顯然被國王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不過他還是趕緊答道。

    “關(guān)的是誰？”

    “凡爾登的主教。”

    其實(shí)，眾所周知，國王比誰都明白，只不過他喜歡這樣做而已。“哦！”只聽國王說道，他好像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一樣，“紅衣主教巴呂先生的好朋友！他是個不錯的主教啊！”

    過了一會兒，這幾個人又重新回到國王的祈禱室，只見他們迅速回到他們原來的位置，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態(tài)低聲地交談。就在這時，國王拆開了放在桌子上的信件一一閱讀起來，原來，剛才他們出去時，有人進(jìn)來，并把幾封緊急公文放在了桌子上。過了一會兒，他示意奧里維拿起鵝毛筆，他也不講公文的內(nèi)容，就開始低聲口授復(fù)信，而后者則是極不舒服地跪在桌前，匆忙地做著筆錄。這個時候，除了國王，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居約姆·韓更是凝神聆聽。

    可是，國王的聲音非常小，可憐的弗朗德勒人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什么，只是聽見一些只言片語：“……用商業(yè)扶持富饒地區(qū)；用農(nóng)業(yè)扶持貧困地區(qū)……讓英國佬看看我們的四個大炮：隆特爾號、布拉幫號、布爾·昂·伯雷斯號、圣阿美號……大炮會讓戰(zhàn)爭更容易……打仗哪能沒有糧餉……”。

    有一次，國王提高聲音說道：“上帝啊！西西里國王竟然和法國國王一樣，都用黃蠟封信！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們這樣做，要知道，就連我的表兄德·勃艮第當(dāng)年的印章都不是紅底子的。皇家的尊嚴(yán)我們一定要維護(hù)，我們的特權(quán)也絕對不允許侵犯。你把這點(diǎn)記清楚，奧里維伙計！”

    還有一次，他說道：“哼！好大的口氣！我們的友邦朋友竟然膽敢向我們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錯，德國皇帝確實(shí)很杰出，而且他的國力也很強(qiáng)大。但不管怎么說，也不能忘記這句古老的諺語：最美麗的伯爵封地是弗朗德勒，最美麗的公國是米蘭，最漂亮的國王是法蘭西。你們意下如何啊，我的弗朗德勒朋友？”他剛說完，襪子商科勃諾爾禮貌地躬了躬身子，因為剛才國王的那句話大大滿足了他的民族自尊心。

    最后一封信讓國王大皺眉頭。“這是什么東西？”他大聲嚷道，“竟然控告起了我們在庇卡底的駐軍了！還敢請愿！奧里維先生，你趕緊寫信告訴盧奧元帥，他的軍紀(jì)太松弛了，簡直目無王法。你告訴他，就說我們的國王已經(jīng)知曉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軍隊在那里橫行無忌，肆意侵犯我的臣民。此外，你還要跟他說，國王已經(jīng)十分清楚他們那里的揮霍無度、奢侈浪費(fèi)。一定要讓他嚴(yán)整軍紀(jì)，一定要保證那里的百姓安居樂業(yè)。告訴他，這是我的意志，法蘭西國王的意志，絕對要徹底執(zhí)行。還要你告訴他，我，國王路易十一不喜歡那些下賤民眾穿金戴銀，身著綾羅綢緞，告訴他，這些都是我們貴族的特權(quán)。好了，你就照我的話寫信吧，別忘了向我們的老朋友問好。”

    路易十一大聲口授這封信，語氣堅決，時緊時緩。就在他即將說完時，突然，祈禱室的房門被撞開了，一個人著急忙慌地跑了進(jìn)來，邊跑邊喊：“不好了，陛下！不好了，巴黎發(fā)生民眾暴亂了！……”

    聽到這樣的喊叫聲，國王的臉色瞬間色變，不過很快他就克制下來，語氣平靜而嚴(yán)肅地說道：“雅克老伙計，你不覺得進(jìn)來的太莽撞了嗎？”

    “陛下，陛下，……巴黎發(fā)生暴亂了。”雅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忽然，路易十一從安樂椅上站了起來，只見他抓住雅克的胳膊，眼睛則是看向那兩個弗朗德勒人，怒不可遏。但為了不讓那兩個外人聽見，他還是緊緊貼在雅克的耳邊，輕聲說道：“老伙計，你就不能小點(diǎn)聲嗎？”

    雅克瞬間就明白了國王的意思，于是，他便用極低的聲音向國王匯報暴亂的前前后后，國王很認(rèn)真地聽著。這時，襪子商科勃諾爾從來人的面容和著裝看出，他就是審計院的院長。忽然，只聽見路易十一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真的嗎？夸克紀(jì)埃老伙計？那你就大點(diǎn)聲說嘛！何必那么小心翼翼呢？我們沒有什么事情需要隱瞞來自弗朗德勒的朋友。說吧，沒事，大點(diǎn)聲說！”

    “可是，陛下！……”

    “沒事，你就大點(diǎn)聲說吧……”

    夸克紀(jì)埃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倒是說啊，老伙計！是不是在巴黎城發(fā)生了平民暴亂？”路易十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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