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傘下定情-《小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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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里和艾美把家安排得井井有條,并計劃著幸福的未來。夫妻倆在天鵝絨的地毯上悠閑地踱步。此時,巴爾先生和喬正享受著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趣,他們漫步在泥濘的路上和濕透的田野里。
“我總是在傍晚的時候散步,不知道為什么要放棄這個習慣,難道就因為我常常碰上出來散步的教授嗎?”兩三次不期而遇后,喬自言自語地說。盡管通往美格家有兩條路可走,但是不管走哪一條路都會碰到他,要么在去的路上,要么在回的路上。他總是走得很快,不到走得很近,似乎看不見她。他給人的感覺是,他的近視眼只有在那一刻才能認出這位走近的女士。而且,如果她是去美格家,他總是帶了一些東西哄小孩;如果她是在回家,他則恰好剛看完小河回來——希望他們沒有膩煩他的頻繁光臨吧?
在這種情況下,喬除了禮貌地與他打招呼,邀請他進屋,還能有其他選擇嗎?哪怕是厭倦了他的拜訪,她也滴水不漏地掩飾起了自己的疲憊,關照晚餐要有咖啡,“因為弗里德里?!沂钦f巴爾先生——不喜歡喝茶”。
到了第二個星期,每個人都對整個情況心知肚明了,然而大家都裝著對喬臉色的變化全然不知。他們從來不問,她為什么在工作的時候唱歌,為什么一天梳三次頭,為什么傍晚的散步會讓她臉色紅潤。巴爾教授在跟父親談論哲學的同時,也在給女兒上愛情課,關于這一點似乎沒有人有絲毫的懷疑。
喬芳心有主,卻方寸大亂,甚至不能維持正常的禮儀了,不過,她還是毅然決然,要按捺住自己的感情,結果沒有成功,便更加忐忑不安了。她曾多次激烈地宣言獨立,所以極度害怕別人笑話自己被招安。她尤其害怕勞里,但是多虧那個新當家的,他的言行很恰當,難能可貴。他從不在眾人面前稱巴爾先生“一等一的老教授”,對喬今非昔比的外表也不以任何方式影射,看到教授的帽子幾乎每天晚上都出現在馬奇家的桌子上,也沒有表示絲毫的驚訝。但他暗自欣喜若狂,渴望送禮時刻的到來,到時候可以送給喬一件金質餐具,上面銘刻著一頭熊和一根破權杖,作為貼切的盾形紋章。
連續兩個星期,教授像情人似的有規律地來來回回。然后,連續三天不露面,連影子都不見。這使得每個人都嚴肅起來,喬先是變得深沉,后來——哎喲,羅曼司!——顯得非常煩躁。
“他討厭我了,我敢說,突然回去了,就像突然的來。當然,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覺得他應該像個紳士那樣,來向我們道個別?!彼裆^望地瞧著大門,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一個陰沉沉的下午,她穿戴停當,準備例行散步。
“你還是帶上小雨傘吧,乖乖。這天看上去像是要下雨。”母親注意到了她戴著新帽子,但沒有說什么。
“好的,媽咪,你有東西要買嗎?我得去鎮上買點紙?!眴袒卮鹫f。她站在鏡子前面,拉出下巴的蝴蝶結,回避母親對視的目光。
“有,我要買些斜紋里子布,一板九號針,兩碼淡紫色窄絲帶。你穿厚靴子了嗎?有沒有穿上保暖一點的衣服?”
“我想是的?!眴绦牟辉谘傻鼗卮?。
“要是你碰到巴爾先生,請他來喝茶。我很想看到這位可愛的人呢?!瘪R奇太太補充道。
喬聽到了,但沒有回答,只是親吻一下母親,便匆匆離開了。雖然她的心在作疼,但一股感激的暖流涌上心頭:“她對我多好啊!那些沒有母親來幫助度過煩惱的女孩子該怎么辦哪?”
紡織品店與男士成堆的賬房、銀行和批發店不在一個區域,但喬一樣東西還沒買,卻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鎮上的這個地段。她徘徊著,像是在等什么人。她帶著與女人極不相符的興趣,在這個櫥窗看看工程器械,在那個窗口看看羊毛樣品,不小心被幾個桶絆了一下,差點兒被落下來的貨物埋進去。幾個正忙碌著的男人大手大腳地把她推開,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奇怪:“見鬼,她怎么會到這里來?!币坏斡曷湓谒哪橆a上,把她的思緒從受挫的希望帶回到毀壞了的絲帶。雨點繼續落下,身為情侶兼女人,她感到盡管挽救她那顆心已為時過晚,但她還可以挽救她的帽子。此刻,她記起了那把小雨傘,匆忙中她忘記帶上了,世上沒有后悔藥,別無他法,只能去借一把,或者任由雨水淋濕全身。她抬眼望望昏沉沉的天空,低頭看看深紅色的蝴蝶結,上面已有斑斑黑點。朝前看是泥濘的街道,再往后戀戀不舍地看了很久,有一個破舊的商店,只見門上寫著“霍夫曼·斯瓦茨公司”,她嚴厲地責備起自己來:
“活該!我為什么要穿上最好的衣服,輕佻地來到這里,希望見到教授?喬,我為你感到羞恥!不,你不能到那里去借雨傘,也不能向他朋友打聽他的下落。你應該走開,冒雨完成你的任務。如果得病死了,帽子毀壞了,那是你自找的。行啦,就這么著了!”
她想著想著就魯莽地沖過街去,差點兒被一輛迎面駛來的馬車軋死,突然又跟一個正兒八經的老先生撞個滿懷。他嘴里說著:“對不起,小姐?!蹦樕系谋砬閰s是非常生氣。喬有點沮喪,她調整了一下情緒,拿出手帕蓋住那心愛的絲帶,把誘惑拋在腦后,急忙趕路,她的腳踝越來越濕,頭頂上是過往行人雨傘的碰撞聲。突然,有一把破損的藍色雨傘定格在她那沒有保護的帽子上,引起她的注意,抬頭一看,是巴爾先生正低頭望著她。
“我想認識這位意志堅強的女子,居然這么勇敢地在許多馬匹鼻子下穿行,這么快速地跋涉在泥濘的路上。你來這里干什么,我的朋友?”
“購物。”
巴爾先生笑了,他的眼睛從這邊的泡菜坊,掃視到街對面的皮革制品批發商店。但他只是禮貌地說:“你沒有雨傘。我可以送你一程,幫你拿東西嗎?”
“可以,謝謝?!?
喬的臉跟她的絲帶一樣紅了。不知道他會怎么看待她,但她才不在乎呢。不一會兒,她發現自己和她的教授手挽手走著。那感覺就像太陽忽然沖出烏云,光芒四射,世界又恢復了正常,一個極度幸福的女人,那一天就這樣蹚水走著。
“我們以為你離開了?!眴碳泵φf,因為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她的帽子不夠大,遮不住她的臉。她害怕他會認為自己臉上顯露出來的高興神情不符合少女身份。
“你認為,我會不跟那些對我那么好的人告別就離去嗎?”他帶著責備的口氣問,使得她感到好像自己詆毀了他。她熱誠地回答說:
“不,我不認為。我知道你正忙著自己的事情,但我們都很想念你——尤其是爸爸媽媽?!?
“你呢?”
“見到你我總是很高興,先生?!?
她急切地要把自己的聲音控制得相當平和,結果顯得相當冷淡,末尾那個冷若冰霜的稱呼似乎使教授寒心。他的笑容消失了,只聽他嚴肅地說:
“我謝謝你,離開之前,我會再來一次。”
“這么說,你要走了?”
“這里我不會再有事了,辦完了?!?
“想必辦得很成功吧?”喬問,他那簡短的回答充滿了失望的痛苦。
“應該這么認為,因為我打開了一條路子,能為自己賺來面包,并且對我的junglings[1]有很大幫助?!?
“告訴我,求你啦!我想知道有關孩子們的一切。”喬急切地說。
“好心人,我很高興告訴你。朋友幫我在一所大學里找了份差事,我可以像在自己國家一樣教書,可以賺到足夠的錢來為弗蘭茨和埃米爾鋪平道路。就這一點我就應該欣慰,是不是?”
“的確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太棒了。我也可以經??吹侥愫秃⒆觽儯 眴谈吲d得叫了起來,她堅持借口孩子們來掩飾自己那種無法隱藏的滿意神情。
“?。】峙挛覀儾荒芙洺R娒?,學校在西部。”
“那么遠!”她放開手里拎著的裙子,聽任命運的擺布,仿佛現在衣服會怎么樣或者她自己會怎么樣都已經無所謂了。
巴爾先生能讀懂好幾門語言,但他還沒有學會讀懂女人。他自詡很了解喬,因此他對喬的表現感到困惑,那天她的聲音、臉部表情和舉止相互矛盾,快速變換著,因為那半個小時里她經歷了五六種不同的心情。剛遇見他的時候,她顯得驚訝,她說了來這兒的目的,但不可能不使人對她的這個目的產生懷疑。當他把胳膊伸出來讓她挽著的時候,她的表情讓他充滿了喜悅,但是當他問她是否想他時,她的回答又冷淡又古板,讓他很失望。聽到他的好運氣時,她高興得幾乎要鼓掌。她純粹是為孩子們高興嗎?然后,她聽到他的目的地時,說了聲:“那么遠!”口氣是那么的絕望,把他送到了希望的頂峰,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說了句話,像是全神貫注在差事上,又使他從頂峰上摔了下來:
“我辦差事的地方到了。你愿意進去嗎?時間不會長的?!?
喬對自己的采購能力相當自豪,尤其希望給她的陪同留下她會干凈利索地完成使命的印象。但由于她心慌意亂,一切都亂了套。她打翻了盛著針的盤子,里子布剪下來后才想起來應該是斜紋的,零錢也給錯了,還糊里糊涂地在棉布柜臺找淡紫色絲帶。巴爾先生站在一旁,看著她又是紅臉又是犯錯,看著看著,他的困惑似乎消退了,因為他開始明白,有時候,女人像做夢一樣,要反過來看的。
他們出來的時候,他把那包東西夾在胳膊下,看上去更愉快了。他踩著水坑走著,任憑污水飛濺,好像他還是很喜歡這樣。
“如果今天晚上我來你那個溫馨的家做最后的拜訪,我們是不是該給孩子來點你說的采購,來個告別晚宴?”他停在一個擺滿水果和鮮花的櫥窗前問。
“買什么呢?”喬問道,沒有去接他的前半個話題。他們走進商店,她裝著很高興的樣子,聞著各種鮮花水果混合著的香味。
“他們可以吃橘子和無花果嗎?”巴爾先生父親似的問。
“拿到就吃?!?
“你喜歡吃堅果嗎?”
“像只松鼠?!?
“漢堡葡萄。對了,我們吃著這些東西為祖國(德國)干杯,好不好?”
喬皺起了眉頭,覺得那個太鋪張了,問他何不買一簍棗子、一桶葡萄干和一袋杏仁來祝酒?巴爾先生隨即拿下了她的錢包,掏出自己的錢包,買了幾磅葡萄、一盆玫瑰紅雛菊和一壇漂亮的蜂蜜,是那個廣口瓶里的蜂蜜。他把瓶瓶罐罐裝在他的幾個口袋里,撐得口袋走了形。他把花兒交給她拿著,自己打起那把舊雨傘,又繼續前進了。
“馬希(奇)小姐,我想請你幫個大忙?!鄙嫠吡税雮€街區后,教授開口說道。
“說吧,先生?!眴痰男拿土业靥饋恚龘乃麜犚?。
“盡管在下雨,我還是大膽提這個要求,因為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你說吧,先生。”喬緊張得突然一使勁,差點把手上的小花盆給捏碎了。
“我想給我的蒂娜買件小衣服,我太笨了,自己買不好。你能給我參謀參謀款式,幫我挑好嗎?”
“好的,先生?!眴谈械阶约悍路鸩饺肓吮鶐欤穷w心突然變得平靜淡漠了。
“也許還要給蒂娜的母親買條披肩。她那么窮,身體那么差,丈夫又那么令人操心。對,對,一條厚厚的保暖披肩對這個小母親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我很樂意幫忙,巴爾先生?!苯又?,喬自言自語道,“我走得很快,他卻分分秒秒變得越來越可愛了。”她帶著精神上的震顫,熱心地投入了這項工作,那樣子看上去很可愛。
巴爾先生放手讓她挑選,她給蒂娜選了一件漂亮的衣服,然后叫店員拿出一些披肩。店員是個已婚的男士,態度謙恭,對他們挺感興趣,認為他們是前來采購的夫妻。
“尊夫人可以選這條,這條披肩質量很好,顏色很悅目,相當樸素高雅?!彼f著抖開一條可心的灰色披肩,披在喬的肩上。
“你覺得合適嗎,巴爾先生?”她問著把背轉向他,慶幸這個能掩飾自己表情的機會。
“非常好,我們買?!苯淌诨卮鹫f。付錢的時候他暗自笑了,而喬繼續搜索其他柜臺,像是個找慣了便宜貨的人。
“現在我們該回家了吧?”他問,好像這幾個詞很讓他高興。
“是的,時間已晚,我也很累了。”喬的聲音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凄涼。因為此刻太陽像突然出來那樣突然鉆進去了,世界又恢復了泥濘和凄苦。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雙腳冰冷,腦袋疼痛,而心則比腳更冷,比頭更疼。巴爾先生要離開了,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個朋友似的喜歡她,一切都是個誤會,結束得越快越好。她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去招呼一輛駛近的馬車,動作毛毛騰騰的,結果雛菊被甩出了花盆,掉在地上打爛了。
“這不是我們的車。”教授說著,揮揮手,讓滿載乘客的車子走了。他停下來撿起那些可憐的小花。
“請原諒。我沒看清楚名字。沒關系,我可以步行。我習慣在泥濘的路上行走。”喬使勁地眨著眼,寧死也不愿公開地抹眼淚。
盡管她把臉轉向別處,巴爾先生還是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珠。這情景仿佛讓他很感動,他突然彎下身子意味深長地問:“寶貝兒,你為什么哭啦?”
要不是喬在這種事情上很嫩,她會說她沒有哭,只是有點感冒,或者隨便撒點兒女人可撒的小謊??墒牵龥]這么說,還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有失自尊地回答說:“因為你要離開了?!?
“ach,meingott[2],太棒了!”巴爾先生叫著,費勁地鼓起掌來,因為手上有雨傘,胳膊下還夾著壇壇罐罐?!皢?,我沒有什么東西能給你,但我有很多的愛。我來這里就是要知道,你是不是在乎我的愛,我等待著有一天能確信我比朋友更進一步?,F在等到了吧?你能在心里給老弗里茨留一個小小的位置嗎?”他一口氣說出了這一連串話。
“哦,當然能!”喬說。他太滿足了,因為她雙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抬頭望著他。臉上的表情明白地顯示,人生有他的陪伴,她會是多么的幸福,哪怕沒有比舊雨傘更好的庇護,只要有他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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