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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單方面撕毀協議-《天使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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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讓我再試一次,再試一次!”蘇晨瘋了一樣地叫,“350焦爾!”

    “蘇大夫,你冷靜……”另一個助理醫生也去拉她。

    “蘇晨!”李云飛喝了一聲,然后看了下墻上的時鐘,聲線清冷:“死亡時間:2010年3月22日下午四時五十五分。”

    蘇晨愣住。

    手術室里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呆立著,心情沉痛而低落。只有監控儀上枯燥的“滴——”聲還在持續不斷,屏幕上那一條毫無波瀾的直線,證實著那個曾經年輕有力的心跳已永遠地停止了。

    “你們收拾一下,我出去和病人家屬說。”李云飛摘下口罩。

    蘇晨聽到這話,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不,我是主刀,我去!”

    李云飛轉過頭,目光堅定中又帶著些安撫:“我是主任。你留在這里。”

    “你們不是說這是個小手術嗎?我兒子活蹦亂跳的怎么會死?他是籃球隊隊長,他身體那么好……”

    “砰——”

    “哎呀你們怎么能打人呢?李主任,李主任……”

    “你還是主任啊?打的就是你!”

    “來人,來人啊……”

    鮮血順著李云飛的額角流下來,遮住了眼睛,看出去一切都糊上了一層朦朧的紅色。

    在這紅霧之中,他忽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不過,這怎么可能?

    李云飛努力眨了眨眼想看清楚,手心突然一暖,一只柔軟的手握住了他,然后用了用力,把他拉出混亂的人群。

    那只手牽著他下了一層樓梯,又熟門熟路地帶他穿過兩棟樓之間的連廊,然后下了幾級樓梯,另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按,他便順勢坐在了樓梯階上。

    片刻之后額頭一涼,一塊又濕又軟的東西壓在了傷口上。

    除了方沁,誰還會隨時隨地帶著消毒濕紙巾呢?他曾經為此笑話過她,說她有潔癖。她卻說醫生有潔癖很正常,何況那不是她自己用的,是給丹尼準備的。丹尼身體差,容易感染,帶了那么多年,早就習慣了。

    每次一提到丹尼,尤其提到“那么多年”,他就無話可說了。沒辦法,他欠的債太多太久,一輩子也還不清。

    李云飛微微偏過臉,頭頂上方立刻傳來一聲輕斥:“別亂動!”好似在教訓不聽話的小孩。

    李云飛的脖子扭到一半,聞聲定住,乖乖地一動不動。

    緊接著又傳來一聲吩咐:“自己按著。”

    李云飛乖乖地抬起手,輕輕一觸。那柔軟的小手像一尾小魚,本已到了他掌心,一滑,就又溜了出去。

    方沁又拿出一張濕紙巾,替他擦試眼角眉框的血跡,動作輕柔,神情專注。

    李云飛抬起眼皮看向她:“你是來找我的?”

    “我不是來找你。剛好送病人轉院過來而已。”方沁停下手,淡淡的道。

    “從東華轉到我們榮海?”李云飛扯了扯嘴角。

    “有什么好奇怪的?病人嫌我們那兒太貴,一定要轉到公立醫院。”方沁說著,又換了張濕巾,往他臉上擦去。

    她當然不是送病人過來的,不過也不是專門來找他的。她本來是想過來看看他。

    只是看看而已,不是找他“當面談”。她也奇怪為什么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可就是想在一邊遠遠地、悄悄地看看他。

    當她順著護士的指點,來到手術室外,就看見了剛才那一幕。

    她來申市工作了大半年,已經多少了解了目前內地這種緊張的醫患關系。醫護人員不再是人們眼中神圣的白衣天使,病患也不總是弱勢的一方。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她很清楚手術中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然而病人家屬即便術前簽了風險書,也不會真正明白那些專用名詞,更何況在這樣激動的情緒下,發生沖突似乎是難免的。

    只是李云飛站著沒有動,他微低著頭,緊抿著唇,一臉的隱忍,然而仍是腰背挺直,就似那被大雪壓著的青竹,忍辱負重,彎而不折,從不退縮。

    方沁看見血淌出來,那鮮紅的顏色頓時刺疼了她的眼,好像心尖上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人猛地掐去了,痛得她渾身一顫。

    她見不得他這個樣子。等她反應過來,身體已先于頭腦做出了行動——她已經拽著他的手奔向樓梯了。

    “嘶——”李云飛吃痛,倒抽了口氣。

    “叫你別亂動!”方沁瞪他。

    “我沒有……”李云飛委屈出聲。

    “亂動眉毛也不行,會扯到!”方沁又瞪了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仔細清理。

    李云飛立刻乖乖地眼觀鼻、鼻觀心。然而方沁的臉龐近在咫尺,讓他不由屏住呼吸,仿佛呼出一口大氣就會把面前的人兒吹跑了。

    方沁終于把他的臉弄干凈了,忍不住道:“那病人家屬下手也太狠了。”

    “不怪他們,換了我也會,開瓢還算是輕的。”李云飛的心又跌落谷底,“只是個小手術,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

    “是怎么回事?”方沁問。

    “初步判斷是dic(彌散性血管內凝血)。”李云飛低聲道。

    “dic?外科手術并發dic很少見,一旦遇到,致死率也很高,想必你們已經盡力了,別太自責。”方沁安慰道。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李云飛苦笑,“這是病人家屬最怕聽到的一句,也是醫生最不愿意說出的一句。可你不知道,那孩子二十歲還不到,才剛上大一,還是籃球隊隊長,身體很棒……”

    “這是意外,誰也不想的。”方沁輕聲道,“何況手術知情書里一般都會提到發生dic的可能,家屬應該簽了字的,那你們就沒有太多責任。”

    “家屬是簽了字,可他們哪里懂這些專業名詞。他們沒辦法接受,情緒激動,很正常。”李云飛垂下頭,緩緩搖了搖,“如果,能早點發現是dic……或者……或者把多巴胺和腎上腺素換成垂體后葉素靜脈泵入……”

    “沒有如果,那不是你的錯。”方沁見他沮喪的樣子,心里又絞在一起隱隱地疼。

    “生命只有一次,沒有如果,沒有重來……”李云飛抬起頭,微微蹙著眉,目光沉重。

    “哎呀,又滲血了!”方沁湊近仔細看了看他的傷口,皺著眉道,“皮瓣有些外翻,你還是去縫幾針吧。”

    李云飛望向她的雙眸,突然道:“心疼啦?”

    這句話不受控制地溜出嘴,李云飛就暗叫一聲:壞了。

    果然方沁立刻沉下臉,迅速站起身,冷冷道:“醫者父母心,對誰都一樣。”

    這句話說完,她自己也是一愣。“醫者父母心”,是當年阿利最喜歡掛在嘴邊調侃的一句,什么時候也成了她的口頭禪了?

    一時間方沁的心里又慌亂起來,連忙向樓梯下走去,頭也不回地道:“我得走了,去接丹尼。”

    “方沁!”李云飛站起來,沖著她的背影道,“如果我毀容了,你還要我嗎?”

    這句明明應該是帶著輕薄調笑意味的話,此刻從李云飛嘴里說出來,卻顯得無比認真。

    方沁的后背一僵,頓了頓,還是沒有回頭,用不大不小他剛好能聽到的聲音道:“去整形科縫吧,外科的針太粗。”

    李云飛滿嘴的泡沫,一邊刷著牙,一邊看向鏡中的自己。

    額角斜斜貼著塊紗布敷料,顯得有些滑稽。想起方沁豎著眉毛瞪著眼,叫他別亂動的情形,李云飛不由心中一蕩。

    唉……李云飛暗自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簡直愛煞了她那副淺嗔薄怒的小模樣。這就是所謂“打是疼、罵是愛”嗎?

    漱好口,李云飛抬手按了按紗布,忽然覺得自己很無恥。

    手術出了意外,一條鮮活的生命剛剛消逝,他本應該心情沉重。可他現在就是沉重不起來,他就是很無恥地、很無奈地、很無辜地、覺得,心花怒放。

    整形科的醫生說,只要他不是疤痕體質,將來這條疤會淺到看不清。還是方沁心思細密呀,讓他去整形科……

    淡淡的笑意緩緩浮上臉頰,李云飛仿佛又感覺到方沁柔軟的指腹在他額角劃過。

    “叮鈴——”門鈴打斷了李云飛的遐想。

    快步走出洗手間,李云飛瞥了一眼客廳墻上的時鐘,已經過了十二點,是誰半夜三更來找他?

    門一開,一個溫軟的身軀就跌落在他懷里。

    “蘇晨?”李云飛驚訝地看著懷里的人,皺了皺鼻子,“你喝酒了?”

    “是呀,我喝醉了,所以不敢回家。”蘇晨抬起頭看他,眼睛紅紅的。

    “你能這么說,就是還沒醉。”李云飛聲音冷下來,松開手,往后一退,“你不敢回家,也別來我這兒啊。”

    蘇晨沒了支撐,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竟然哇哇大哭起來:“師兄,你怎么能這樣對我?”聲音從敞開的大門傳出去,在午夜寂靜的樓道里蕩出幾聲回響。

    李云飛哭笑不得,看她這樣子,就是沒醉也差不多了。連忙伸手到她腋下把她架起來,抬腳踢上門,然后連拉帶拽地把她弄到沙發上。

    這房子樓上樓下住的不是醫院的醫生就是醫學院的老師,每天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蘇院長家也就隔了兩棟樓的距離。

    李云飛看著半躺半靠地歪在沙發上的蘇晨,無奈地道:“你先歇會兒,我去給你弄碗醒酒湯去。”

    “師兄!”蘇晨突然一把拉住他,“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我……”李云飛簡直無語了,他腦袋都被人打開花了,那么顯眼的一塊紗布,她沒看見嗎?嘆了口氣道,“調查結果還沒出來,你也別太擔心了。即便真有什么問題,也有我這個高個子頂著,天不會塌的。”

    “我不要你頂著,如果是我的問題,我會負責!不過,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蘇晨說著,笑了起來,臉上又明明還掛著淚花。

    “醫者父母心,對誰都一樣。”方沁這句話,差點被李云飛脫口而出,話到嘴邊覺得似乎不適用,改口道:“又哭又笑,我看你是真醉了。”

    “我沒醉。師兄,你,你疼嗎?”蘇晨掙扎著坐起來,看向他的額頭。

    “沒事,一點小傷。”李云飛撇撇嘴。

    “都是我不好。”蘇晨垂下頭,手還使勁拽著李云飛的胳膊。

    “關你什么事。放心吧,我腦袋結實著呢。”李云飛輕輕一掙,沒掙開。忽然一轉念想到,自己這腦袋還真是結實,怎么被砸了一下也沒把他丟失的記憶給砸回來呢?電視劇里不都那么演,撞了一下頭,失憶了,或撞傻了;再撞一下就又恢復了?

    “師兄你想什么呢?”蘇晨拽了拽他的胳膊,“今天我看見……看見東華醫院那個方醫生,把你拉走了。”

    李云飛一愣。

    “你們其實早就認識的,是不是?”蘇晨仰著臉看著他,淚光瀅瀅,“去年總給你送飯的,是不是就是她呀?”

    李云飛對上她楚楚可憐的目光,謊話竟然說不出口,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道:“不是。”

    “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蘇晨一笑松開了手,躺回到沙發上,喃喃道,“其實我早就知道,那是離我們醫院兩站地,‘老媽私房菜’的外送;我還知道,那個方醫生兒子都好大了……你這么煞費苦心,為了什么,我明白……你不就是不想結婚嘛,沒關系,我……我……”

    “蘇晨!”李云飛越聽越不對勁,趕緊打斷她的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錯,的確沒人給我送飯,是我自己定的私房菜。但我跟方醫生也的確很多年前就認識了,真的很多年,有十年了。其實我跟她……我跟她已經結婚了!”

    李云飛咬著牙把最后一句話說出來的同時,也暗暗下定了決心,頓時覺得胸口一片舒暢,眼前光明無比,似乎看見勝利的曙光正在向他招手。

    低頭看去,卻見蘇晨闔著眼睛,竟似是睡著了。

    “蘇晨?”李云飛俯下身,推了推她。

    蘇晨一動不動,睡得香甜。

    李云飛直起腰,看了片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滴——”有什么東西在身下又響又震,蘇晨艱難地扭了扭,把壓在腰下的手機掏出來,半睜著眼睛看了看來電顯示,按下了接聽鍵,迷迷糊糊地道:“趙樺,什么事啊?”

    “師……師姐?”電話那頭的趙樺好像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怎么了?”蘇晨頭痛欲裂,又閉上眼睛。

    “沒,沒什么……”趙樺說話都不利索了,磕磕絆絆的,“師姐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蘇晨揉著太陽穴,腦子還暈著。

    “沒、沒事就好,那不打擾你們了。”趙樺說完就迅速掛了電話。

    莫名其妙!蘇晨把手機一扔,又想繼續睡,突然一下子清醒過來,騰地坐起身,心嗵嗵直跳。

    這是李云飛的家!她睡在他的沙發上,身上還蓋著他的毯子!她之前喝醉了,跑過來拉著他說了什么,他又和她說了什么……

    蘇晨使勁甩了甩頭,猛地又是一驚,撿起被她扔到一邊的手機,看了看,迅速爬起來,四下張望一眼,撲到門邊,拿起自己的包,打開。果然,自己的手機正靜靜地躺在里面。

    兩個手機,同款同色,當時她是特意買的和李云飛一樣的,只是她的手機多了條手機鏈。

    完了,原來趙樺是找李云飛的,卻被她接了。

    蘇晨跌坐到沙發上。趙樺這小子,有什么事要半夜三更打電話,這下誤會大了。

    廚房里傳來響動聲,蘇晨略一轉念,迅速拿起手機,刪除了那條來電記錄,然后把手機塞到沙發縫里。

    剛做好這一切,李云飛就端著個碗從廚房里出來,見她坐著,便道:“醒了?正好,把這醒酒湯喝了。”

    蘇晨嗯了一聲,捧起起碗就大口大口喝下去。

    “剛才好像有電話?”李云飛問。

    蘇晨差點嗆著,咳了兩聲道:“噢,是我媽找我,問我在哪呢。我得回去了。”說完就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蘇晨——”李云飛叫住她。

    “啊?”蘇晨回過頭。

    “那個……”李云飛本想問她,之前他說跟方沁已經結婚的話,她到底聽見沒有,又想她要是故意裝傻呢?還是作罷,改口道,“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就隔著兩棟樓,給我媽看見反而不好。”蘇晨心虛,逃也似地開門出去。

    門在身后關上。蘇晨向前走了幾步,停下來,靠著墻邊緩緩坐下,雙手抱膝,看著李云飛的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那門縫里的燈光滅了下去。

    蘇晨幽幽地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樓下有一條清瘦的身影,看著那窗口的燈光終于熄滅,也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剛出差回來,火車晚點。回來的路上就聽說了手術出意外的事。路過李云飛樓下,見還亮著燈,忍不住打個電話,想問問情況,誰知……

    一陣寒風吹來,他打了個冷戰,只覺得冷到了骨子里。緩緩垂下頭,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艱難地向后面的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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