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昭卷·喬郡君-《昭奚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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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的哥哥停了她每日一碗的苦藥汁,她竟慢慢長高,慢慢像她已逝的母親。偶爾遇到長公主,那張高貴的臉陰晴不定。小孩兒擅卜卦,他們兄弟姊妹幾人,只有她繼承了喬太尉的天賦。太尉對她素來冷淡,不知是礙于公主面子還是厭棄了小孩兒生母,只于她十歲生日時,送了個小小的龜殼,權作禮物,讓她搖卦耍玩。她大模大樣瞧過幾本易書,便在家中擺起算命攤,拉人算命。起初誰都不信,之后準了幾次,人人才稱奇。
小孩兒愛下棋,謀略之術卻甚差,一輸再輸,愈挫愈勇。后有一日,與少年對弈,小孩兒執黑子,輸得慘烈,只剩一子。她灰頭土臉,有氣無力,他卻伸手,捏走了那枚黑色棋子,從腰間解下他自幼戴著的暖玉,俯視著她淡道:“老是贏你這猢猻也沒甚意思,在背后不知啐我幾回了。這次便拿玉與你換這最后一棋,可還公道?”
小孩兒當時就臉紅了,她面上從不敢駁二郎,背后卻是罵得唾沫亂飛。
隨后,二郎便冷笑道:“這些日子,我為你踅摸了個天下無雙的好夫君,恭賀姑娘以后要自由了。只是難為姑娘,得略等一等,本君即日出征,少則一兩載,多則兩三載,回程之日,便是送你出嫁之時。”
小孩兒傻了,小手抱著暖玉,傻乎乎地看著二郎,二郎忍不住揪了揪這孩兒的小辮子,道:“你這憨孩兒!我養你這么大,你倒是禍害得他家破人亡,也算你有幾分本事!”
小孩兒摩拳擦掌。
二郎就又笑了,他面容清爽,笑起來沁人心脾。可他并不常這樣開懷,尤其在小孩兒面前。那個陰郁的少年也許才是他的哥哥,不管他在外面是如何溫雅愛笑。小孩兒心中一動,問他:“可比二哥?”
二郎緘默。
過兩日,天子有旨,喬二郎帶兵出征。
他走的時候,她卜了一卦。卦象說他哥哥全勝而歸,她便滿心滿意等著做個新嫁娘。
她跑到花廳,問老爹爹:“爹爹,誰是天下無雙?”
他爹爹想了想,道:“天子?”
小孩兒開始哭了,哎喲我死去的娘哎,不帶這么坑人的,天子爺爺是二哥的外公,我這是要去當二哥的外婆了嗎?這還是親哥嗎?怪不得走的時候還對我笑了笑,外人都說我大佬是奸臣我還不信,我大佬壞透了啊,爹爹!
她對她親爹哭訴,她爹爹哭笑不得,什么亂七八糟的。她說她哥哥給她尋了個“天下無雙”當夫君,太尉大人臉色變得很凝重,許久,才咳道:“這個‘天下無雙’不是天子,說的是一個聰明好看的兒郎。”
她問爹爹:“有多好看?”
太尉大人當時正在吃早點,不遠處,盛著一碟包子,被她纏得無法,指了指包子,隨便敷衍她,“差不多就這樣。”
害得她從此瞧見包子便傻笑,放到口中,只小心翼翼地善待,咬一口,便臉紅。
她問他的老爹爹:“天下無雙可高?”
老爹爹比畫了兩個她,嘀咕道:“這么高。”
小孩兒從此每日喝三斤牛乳。
誠如他哥哥所說,她若真真一直這樣高,嫁給天下無雙,也真真是故意害人家雞犬不寧。
她慢慢長高,慢慢長大,慢慢地,做了一場又一場夢。夢中有天下無雙。
那一年,三娘喬植一十三歲,豆蔻年華,二郎喬荷一十七歲,鎧甲崢嶸。
三百零三年前,家中老奴把她背到了山上,蒼老的手撫摸著她的眼睛。
她忘記了什么,醒來后,一襲紅衣裳。
那一年,她十七歲,紅衣黑發,二郎……二郎又在何方?
二百年前,她與翠元夫婦去奚山下的小鎮中吃酒聽舞。三壺猴兒酒,一場荒唐戲。
歌舞的姬旦妝容好不乖張。
唱了一出披著帝王將相皮的后花園私定終身。
臺子上說了一出半真半假的戲。很久很久以前,大昭第一位君主成璟終于掃平南方諸侯,登上了天子之位。
昭天子功績垂名千古,統一天下本該欽享太平,卻有一樁事,始終在心中郁結。
成璟年過六旬,英雄垂暮,卻依舊無子。他平生只得一女—華國公主。
華國公主嫁喬伍,生一子兩女。喬伍官拜太尉,掌管軍政。
公主與太尉的獨子,便是名震史冊,萬世唾罵,臭名昭著的郡君喬荷。喬荷自幼便工于心計,心狠手辣,有巫族曾私下傳聞,此子是災星下凡,日后定然為禍萬民。
因他是帝國唯一繼承人,手段又十分狠戾,十五歲上下,眾臣便懼他怕他,當時有史官諷刺道:“奴兒對主陽奉陰違者不知凡幾,然對君,始終如一。”說的便是,對喬荷,那些泥腿子軟骨頭始終如一地恭敬,也始終如一地怨憤憎恨。
他太聰明,又太高貴,始終身在云端之上。只可惜,為人陰損太過,身體并不十分好。喬荷為人冷僻,只有個貓兒狗兒一樣的吉祥物,當護身符一般帶著,冬日時總抱在膝上處理政務,便是他最小的異母妹三娘。
三娘比喬荷小四歲,從小便個子極小,為人陋顏,只是不知為何,投了這古怪郡君的緣,自己親自養在身邊,閨閣擺設,文學教養,琴棋書畫,從不假他人之手。
眾人皆知,依照喬荷的冷淡性子,絕不是對這異母妹寵愛過分,而是對她有所考量,預備養好了,日后派上大用場。在大昭,女孩兒也不過是爹媽生多了的東西。
原本為了登臨天下,拋下親妹也是肯的,只是既然有了異母妹,又是嫡女,何樂而不為呢?
說起喬三娘,便要說到她的母親媯氏,本是糟糠之妻,夫君好容易因德行出眾而被選拔入都,一朝公主瞧上夫郎,便淪為了平妻,任人作踐至死。只是媯氏死時,也未脫去嫡妻名分,公主耿耿于懷,對三娘一貫沒什么好臉色,幼時便動輒打罵,使得這姑娘為人怯懦自卑極了。喬荷于文學造詣上是個不世出的天才,平素詩文教三娘許多遍,她仍不會,與哥哥兩相對比,加上出身如此,總是觸目驚心,畏畏縮縮,益發不討喜。
曾有史書記載,她哥哥抱著她,冬日在屏風內見大臣,商議政事,這孩子始終不肯抬頭看人,只縮到喬荷白裘里,哆哆嗦嗦。有大臣見她頂發稀黃,嘲笑了起來,三娘竟咬住了大臣的胳膊,用頭抵那二品的臣公,滿座嘩然,去拉都拉不開,只見她滿嘴血沫子,卻不停地掉眼淚,仿似被咬的是她。直到郡君訓斥,她才抽抽搭搭地放開口。由此可見三娘性情之暴戾多變,實不是溫和之輩,更與賢良淑德沒什么關聯。
喬荷手腕冷厲,朝中大半敢怒不敢言。昭天子是個明君,知道此等人若做了帝王,定然攪得朝廷腥風血雨,將方建好的大昭陷入萬劫不復,便從旁支中選出了一個品性優良、生來異象的敏言公子。
敏言公子與喬荷同歲,生時滿室霞光,十里清香,郡人嘖嘖稱奇,凡路過他家府邸之人,皆交了好運,能旺三五月之久,眾人無不以為仙胎下凡,個個愛他敬他。
敏言公子文武雙全,七歲時曾獵豹取膽,烤炙之后大啖道:“世人皆以此物形容膽大之徒,今日吾食之雖甘,卻覺自膽未增,反變小也。”尤見其膽色。
敏言自幼言語行為既特異常人,生得又豐神俊朗,為人寬厚仁愛,顯是明君之相,一被接到舊都,群臣便沸騰歡呼起來。他們的歡愉代表著,忍耐多時,終于可以擺脫令人不寒而栗的喬荷,也終于等到了昭天子的示意。
昭天子雖未明說,但敏言吃穿住行規格皆與儲君無異,更比喬荷高了半格,一時之間,兩龍爭斗,高下立現,益發顯得喬荷人品低劣,敏言行止處處得人心了。
喬荷為人奸詐齷齪,處于下風,為了麻痹天子和敏言,反倒思覺出一個點子來,上奏為幼妹三娘求婚,對象便是敏言公子。昭天子竟也應了。喬三娘為人何等鄙陋,敏言早就聽聞,雖不得抗旨,卻也要考量一番,這一思一度,一飲一啄,一立一破,誰知,便鬧了一出千古佳話《龍鳳緣》。
戲臺子安靜了,奚山上的三娘吞了口酒。
此一時,容貌略帶英氣的舞姬卻開始繪聲繪色地反串著敏言公子,好個憂愁俊朗、翩翩儀表的少年郎,夜晚月明時,悄悄翻到了喬太尉粉墻。
演敏言公子的歌喉極好,輕聲對月唱道:“自古英雄迎嬋娟,怎好丑婦配玉郎?天子一令到人間,便將愁苦灑成江。”
他身著黑衣,姿態優雅,轉過月亮門,到了太尉府的后花園。
聽聞那喬三娘便住在后花園外的海棠園內,這公子便摸黑朝前行。瞧見一處匾,依稀是三字,形容像閨閣,公子猶豫許久,還是踏了進去。
賓席上的三娘卻忽然捂著帕子干嘔了出來。她面無表情地瞧著戲臺子,一動不動地瞧著,一旁的翠元以為她醉了酒,拿巾帕為她拭臉,誰知卻越擦越濕。
戲臺子上的敏言公子已悄悄踏上了那閨閣的二樓。
一步,兩步,三步,賢或愚,美或丑,那里燭光還亮,推開窗,便能見分曉。敏言公子踟躅而悲傷,聽聞傳言,原已預見是個怎樣的女子,然終究心燈熄滅,還需一口氣。他緩緩推開了窗。
窗前是一幅仕女自畫像。明眸皓齒,笑意嫣然。大昭閨中有舊俗,及成年,掛主人小像可免災。
敏言瞧見像,卻轉憂為喜,這心情,仿似下了千年百年的雪,快要淹沒塵世時,終于停了。屋內的女子很敏銳,低聲喚了句何人,便匆匆熄滅了燭火。
丫鬟老媽子來了一大堆,嚷嚷著姑娘如何了,這女孩兒聲音溫柔至極,瞧著窗的方向,在黑暗中嘆了口氣。月光照到了敏言的身上,少年郎幾多手足無措,卻又翩翩風雅,站到了女孩兒咫尺。
她想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想這指定又是一場春夢,便輕聲道:“無事,一只貓,都散了吧。”
敏言此生再無這樣雀躍過,走出那院子,唇角還帶笑意,順著月光,終于有了一絲明亮,緩緩瞧向那三字時,雪化了,這一刻的世界,又恢復了原本的骯臟。
敏言病了,病得很重,因是心疾,無藥可醫。
戲臺下的三娘低下了頭,卻連鼻子都酸沉得不像話。這樣闖進別人的家,這樣在旁人熟睡的時候,改變她的命運,改變她的夢想,改變她的人間,他怎么不去死呢?他怎么還沒死呢?
翠元抿唇瞧著三娘,他原本看著戲臺子上的風花雪月,轉眼,卻瞧見了凄涼的妻子。他的妻子娘家也姓喬。
戲臺上,敏言的病驚動了昭天子,天子關懷焦急,逼問敏言何故,敏言卻不肯說,許久,下人吐口,天子方知敏言夜晚探了未婚妻。
“可還滿意?”老天子笑了,畢竟敏言還是個孩子,他以為這個孩子只是羞惱困窘,思慮成疾罷了。
孰料敏言奄奄一息,卻堅決道:“陛下,臣此生絕無染指皇位之心,求陛下寬恕臣之罪。”
昭天子方知事態嚴重,細細盤問,少年才肯說,他那夜誤入的園子并非海棠園,而是榕樨園。園中住著的也非喬三娘,而是喬三娘親舅家的表姐。
這女孩兒姓媯,雖家道中落,容貌卻是絕色,品性更是溫和,素來與喬三娘十分親密。昭天子思度許久,還未想出兩全其美的良策,北方三十三部諸侯聯同匈奴卻來犯了。喬荷陰狠狡詐,想趁機篡奪兵權,便請旨出征,更言道,若此番勝利還朝,愿請天子主持兩個婚禮。
昭天子問哪兩個。
“一者臣妹與公子,二者臣與媯氏!”
酒壺的脆響太過尖厲,砸碎了四周的喧鬧,也砸碎了喬郡君的話。奚山上的三娘酩酊大醉,站在琥珀杯的殘骸之中,踉踉蹌蹌地指著眾人,雙腮酡紅,笑意嫣然道:“我知道要演哪一折了,我知道!讓我,讓我說與你們聽!媯氏知敏言公子日后承繼大統有望,不,是媯氏對敏言心生愛戀,苦苦掙扎,又不想嫁那齷齪鄙陋的郡君,最后終于遣丫鬟送了一方帕子予敏言,以寄相思。敏言本以為無望了,瞧見帕子,方知小姐心意,大喜過望,心中又實在不愿辜負小姐,便上稟天聽,堅持要同喬三娘退婚!昭天子本就是個慈愛的仁君,對孫輩再好不過的,見敏言公子疾病過甚,只得答應他。卻因北方戰事吃緊,恐多疑小人喬荷心中生隙,便將此事瞞得徹底。喬三娘因被退婚,顏面盡失,心中生恨,竟趁夜毀了媯氏容顏,更把她沉入城河之中,幸而媯氏平素為人極好,有下人舍命搭救,她連夜逃到城外尼庵中,隱姓埋名起來。”
媯氏失蹤了。敏言公子以為媯氏為太尉府人所害,悲痛萬分,幾不欲生。此時,朝中卻有密報傳來,郡君喬荷通敵叛國,預謀同突厥王聯合攻回咸陽,自立為王,割十六國做謝禮。軍中有五千將士不肯屈服這等賣國賊,皆被他殺害了。那回京報信的兵士便是死里逃生中的一人,字字懇切,句句含淚。敏言公子痛失佳人,此時又聽聞此事,國仇家恨,一并涌上心頭。大昭國民聽聞此事,皆義憤填膺,有些恨極了的有識之士,甚至做了那喬荷的土坯像,日日鞭錘,夜夜怒罵,猶然不能泄憤。昭天子本就年邁,經逢此等變故,氣得一病不起。敏言臨危受命,召集大昭兵馬,金戈鐵馬,千里之遙,也要取喬荷首級。大昭眾志成城,北匈奴可汗耶支部族烏合之眾,連連潰敗,喬荷見情勢不對,被逼無奈,只得自裁。
華國長公主聽聞喬荷死訊,自請廢為庶人,昭天子知女兒不曾參與叛亂之事,只廢了她封號,命永世不得入宮。華國公主同太尉去接喬荷棺槨,一代奸賊,連天都不愿全他骨肉情誼,連日大旱,七月酷暑,待到打開棺木之時,那賊人……那賊人啊,竟已銷了骨肉,只剩一攤血水。
敏言大勝,班師回朝,途中經過尼庵時,天降瑞雨,他去庵中躲雨,滿身狼狽,靜看滂沱喜雨,卻聽身后有人嗚咽。他轉身,是被毀了容顏的媯氏。
敏言公子豈是重貌好色之徒呢?他憐愛媯氏一如往昔,并不因她容顏毀壞而有絲毫改變。合該媯氏是國母之命,大起大落,苦盡甘來,過些日子,竟有名醫說能治這殘容,只是敷藥之后,需要靜養,不得見人。敏言自是依她,匆匆籌備婚禮,平素也只隔門問候罷了。
喬三娘心中益發怨恨,不肯在此事之上罷休。她自兄長死了之后,竟似瘋了一般,整日坐在閨中繡嫁衣,不言不語,不食不飲,不眠不休。華國公主見她如此,思及孽子,十分傷心,上了折子話家常,昭天子不知為何,又下了一旨,將喬三娘許配敏言做側妃,擇日入府。
喬三娘心機深重,惡貫滿盈,由妻降妾,已是報應。她既非國母之命,做什么都不過枉費心機,徒勞無功。
敏言公子與媯氏大婚當夜,百國上下好不熱鬧,如果敏言是昭人心中的圣人,那么圣人又娶了德行如此美好的絕色佳人,所有的人仿佛都瞧見了百世其昌的大昭,也瞧見了充滿希冀繁花似錦的人間。
公子府前,敏言等得焦急,似乎等了一輩子,此刻方盼來畫中的佳人。可是卻有兩頂轎,從不同的方向抬到了敏言的面前。
樂正施沁衫的太平音聽得人心徐徐如春風,敲敲打打,這一頭,紅角垂漾,嗩吶聲聲,似從遠處迎來了風平好景,平步青云來了杏花路,另一側,兩個轎夫卻像是卸下了粗礪的纖繩,掛著白色挽縵的花轎揚起塵土,重重砸在了鸚鵡橋上。
那頂孤零零的轎子中,緩緩走出一個一身紅衣、蓋著白色蓋頭的姑娘。她狠毒而丑陋,她德行有瑕疵。她被人貓狗一樣養大,又活得如貓狗一樣蠢笨逐利。誰教出了這樣的孩子呢?誰把她變得這絕世罕見的壞?誰讓她心中充滿毒蛇的涎液?
這姑娘是喬荷養大的喬三娘。喬三娘說:“既已下聘,豈能無信?吾兄之命,吾不敢不從。”
半年前,堆滿太尉府的一百抬嫁妝,如今,滿是灰塵。
喬三娘瘋了,她不愿做妾。
敏言知道來人是誰了,十分厭惡,為免誤了吉時,下令命侍衛把她拖走。
姑娘隔著白得如雪的蓋頭道:“今朝乃君大喜,特來慶賀。”
敏言見她繡得錦繡團簇的袖中隱隱有銀光,又聽她言語,擔心她對媯氏不利,便一掌打在她的心口。
姑娘被一掌擊中,身子晃了晃,卻屹立天地間,未曾退一步半步。她緩緩掏出了匕首,望著蓋頭外的世人,卻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松手的一瞬間,她隔著蓋頭,對敏言道:“公子大喜,一喜花燭,二喜……二喜喪妻。”
大昭有一個傳說,若在婚禮之上見血,則是大兇之兆,不應在男身,便應女身。輕則跌打損傷,勞筋動骨,重則嘉年喪偶,痛失所愛。
歹毒的姑娘呵,窮盡一生,最缺德的事兒也做出來了。就算死啊,她也不讓旁人稱心,她唯恐媯氏不能一生殘疾受盡煎熬也死不了,又怕媯氏死得太遲,不能教敏言嘉年喪偶,痛苦終生。
那時是八月,入了秋,晚上的風很大。這毒婦死了,眾人拍手稱快,他們群情激奮,朝著這死去的女孩兒身上吐痰咒罵,如同當日鞭打喬荷的泥胎。似乎連天都不勝歡喜,用盡所有的力氣吹散這女子的每一寸骯臟惡毒的肌膚骨血。
風吹起了她的蓋頭。蓋頭像一段雪綢化成的鳥,飛到了天上。鳥的尾巴上沾著那姑娘的血,燃燒成了一團火,高高遠遠的,誰也抓不住。
三娘醉得更厲害了,翠元不得不把她從酒肆中帶走,遙遙地,眾人還聽見她在說:“我瞧見了,那天下無雙的圣人敏言在哭,他哭了,哈哈,他哭了,抱著尸體哭得不能自禁,甚至無人能扶起來。升官發財死娘子,古來三喜,他為何哭?為誰哭?這世人都瘋了!為不認識的人哭,為仇人哭!阿元,我的好阿元,風這樣大,我以為蓋頭會飛得很高很遠,再也不回來啦,可是,我又眼睜睜地瞧它重新覆在那姑娘的臉上。你知道為何嗎?我告訴你,我來告訴你,倘使無蓋頭覆面,丑婦何能見人?死后亦自不安!”
喬家真正的三娘被這群人鬧得頭也疼,心也疼,糊糊涂涂地想著想著,忽而想起來,她表姐房間里掛的那張小像,隱約是她。或者,那是哥哥希望中的她。后來,她為了另一個人、另一場希望,變成了那副模樣,繼而,因為一場失望,又忘了那個畫像。
年紀大了,只聽到歌兒啊曲兒啊,熱熱鬧鬧的,都是極好的,至于故事,瞧個熱鬧便是。當然,包子,從此以后,是不再吃的。
那一年,喬植忘了自己的年紀,因為她記起了她哥哥。那一年,喬荷十九歲,永遠的十九歲,尸骨無存。
齊明十五年。
一場陰司事,三更夜半,明鏡懸在謝侯殿。
晏二主審,覆著鬼面,扶蘇夫婦并同謝由立于一旁旁聽。
夜叉提上的是個鬼魂三兩重的老人。
“下跪何人?”
那鬼魂佝僂著腰,面上一張垂下的枯皮,眼珠渾濁,剛從十五層磔獄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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