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十三章 東 風 寒-《玉階辭》


    第(1/3)頁

    皇帝在德妃臨終前答應立紀王為儲,卻并沒有立即下詔。

    德妃過世時在場之人不少,消息不免走漏,紀王是未來太子這件事在宮內已不是秘密。然而皇帝卻遲遲不令人擬詔,亦未讓人準備冊立太子所需的種種儀式,不免又讓人疑惑。皇帝的此番拖延,莫不是又改了主意?

    遲疑之際,程謹上了一篇奏疏,言辭激烈地抨擊了此事,稱儲君乃國之公器,豈能因德妃求懇就拿來做人情?

    自從賢妃所出的皇子拜了程謹為師,無論他的立場如何,眾人都有意無意地視他為賢妃一黨。而他在這樣敏感的時候站出來,自然更坐實了他依附賢妃的事實。宋遙則一直被認為是紀王派系,程謹發難,宋遙自然要力陳紀王年長又有德行,實為最佳儲君之選。

    程謹性子直,與宋遙當庭激辯,激怒之下口不擇言,直指紀王懦弱無用,宋遙支持如此優柔之人,莫不是為了日后要獨攬大權?

    聽了這番言語,宋遙尚未如何,皇帝卻是勃然大怒,當即斥退了程謹。不多時便有詔旨下來,罷去了程謹的宰相之職。

    皇帝如此雷厲風行地處置了程謹,引得朝中一片嘩然。

    眾所周知,程謹雖在宰臣中資歷最輕,卻向來極受信用。他此番進言雖有過激之處,卻也不無道理。皇帝此前也從未因直言進諫而貶斥過大臣。不過人們又隨即想到,賢妃已有二子,且地位甚高,若皇帝決意立紀王為太子,必然要抑制賢妃一系,如此對待程謹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詔旨一下,以宋遙為首的一班臣子暗自松了口氣。皇帝打擊程謹,說明他還是傾向于紀王的。不過旨意下來時,宋遙看著面色灰敗的程謹,多少有些不忍。別人或許不知,宋遙卻是很了解程謹,他這兩年雖與賢妃走得近些,但為政時并無多少偏向。這次的事,程謹不過是剛巧觸了霉頭,頂多算是不識時務罷了。

    他嘆息了一聲,欲上前安慰程謹:“慎之……”

    程謹看他的目光卻很冷淡,讓宋遙安慰的話堵在了喉嚨里。程謹顯然不想和宋遙多談,草草地拱了拱手:“閣老位高權重,程某不敢高攀,失陪!”

    程謹憤然離開,宋遙正猶豫著要不要將程謹追回,身后卻有中書舍人恭敬的聲音傳來:“令公,這幾道詔令已經擬好,請過目。”

    宋遙無奈,只得耐著性子看了一遍,并提筆簽了自己的名姓,又吩咐道:“若是門下復審無誤,就抄錄存檔,然后頒行吧。”

    “是。”中書舍人躬身而退。

    中書舍人走后,宋遙再次回望程謹消失的方向。程謹一向心高氣傲,此番被罷相,怕是會與自己疏遠了。程謹擔任寧王老師時起,宋遙對這種局面已有所預料,只是沒料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程謹雖然被罷相,卻還是中書侍郎,按理仍應在中書省辦公。只是宋遙現出任中書令,他若去了中書省,難免仍要碰面。程謹實在不愿見宋遙,便一連數日稱病在家。

    這日晨起,春雨如絲,綿綿密密地將庭中樓閣罩在了朦朧云煙之中。這種天氣,一般不會有人登門拜訪,何況程謹剛剛被罷相,朝中人都避之不及。往日程府車水馬龍,一旦安靜下來,倒讓人不太適應了。

    程謹閑極無聊,便穿了蓑衣,心不在焉地坐在池邊垂釣。忽聽前庭一陣喧嘩,不多時就見琴女匆匆走來道:“宮里來人了。”

    程謹暗暗詫異,隨琴女到得前庭,見一年輕內官雙手攏袖立于門前。程謹更是不解:“你是……”

    內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禮,回道:“奴婢王順恩,乃賢妃身邊侍人。程侍郎近來臥病,賢妃擔心侍郎病體,特命奴婢前來探望。”

    程謹一邊揖手請他入內,一邊說道:“有勞賢妃掛念,些些小病,不足為念。只是……耽誤了寧王課業,程某實在慚愧,賢妃不如另請高明。”

    自己乃失意之人,賢妃未必還瞧得上,還是自己開口辭了,省得以后大家尷尬。

    王順恩笑了:“出宮前賢妃便說侍郎必會有此言,已事先交代了奴婢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有病,小寧王未來侍疾已屬失禮,老師不過才病了幾天就要換人,又與欺師滅祖何異?賢妃說了,寧王不會再拜第二個老師,也請侍郎好好休養,早日康復,重為寧王授課。”

    程謹聽了百感交集,賢妃為人果然厚道。他不由得為自己連日消沉愧疚不已,忙道:“是!請轉告賢妃,程某一定盡快銷假。”

    王順恩再次微笑:“如此再好不過。這幾日寧王雖未得侍郎授課,賢妃卻仍督促寧王習字,這次也吩咐奴婢將寧王的習作帶來。若侍郎方便,還請指點一二。”

    王順恩說罷,從袖中取出一疊寫滿字的紙,雙手捧與程謹。程謹接了,翻看一遍,提筆將他認為寫得不錯的字圈了出來。圈到最后兩頁時,他卻不由得一愣:“中官,這是……”

    王順恩上前看了一眼,一拍腦袋:“奴婢糊涂了,竟忘了這件事。”他賠笑道:“賢妃偶然聽寧王提起侍郎曾求購韓侍郎字跡,特意命奴婢將這兩篇詩文和寧王的習作一起送來。賢妃說韓侍郎所作詩稿、字畫在流放途中散失了大半,她手上只余下韓侍郎在振州所遺留的詩文數篇,便從中選取兩篇贈予侍郎,還望侍郎不要嫌棄。”

    程謹連稱不敢:“此乃賢妃留念之物,太過珍貴,某不敢受。”

    韓朗當年在西京時詩作、字畫受人追捧,一時京中紙貴;前幾年皇帝又曾下令刊行他的詩集并親自為之作序,這之后他的作品更是難求,說是一字千金也不為過。

    王順恩微笑道:“賢妃說:‘宦海沉浮,難免起落。侍郎有治國之才,必有再處囊中之日,不可因一時失意而一蹶不振。亡父當年最欣賞有氣節之人,若他在世,與侍郎必成莫逆。妾不能承家父之愿,唯贈詩稿以壯侍郎之志,請不必推辭。’”

    程謹嘆息:“程某常慕韓侍郎風骨,豈敢與之比肩?不過賢妃苦心,某知之矣。請賢妃放心,程某明白該怎么做了。”

    “侍郎明白就好。時候不早,奴婢須回宮向賢妃復命了。”

    程謹送走王順恩,不由得感慨。罷相以來,賢妃是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向他表示善意的人。她雖是女流,倒比許多男人更有情義。而他當年風光時前來巴結的人,現在卻都不知去往了何處,果然是患難見真情。程謹撫摸著手上的韓朗詩作,輕輕一嘆。

    王順恩卻不知程謹這些心思,回到內宮,他便徑往淑香殿。綺素正與杜宮正對弈,見他回來,神色平靜地問道:“程侍郎怎么說?”

    王順恩行了禮,將他和程謹見面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道來。綺素聽完了點點頭,向他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順恩再拜而退。

    杜宮正拈著琉璃棋子,笑著向綺素道:“怎么?你還在拉攏程謹?”

    “程謹有才,陛下也不昏庸,東山再起是遲早的事。現在他官場失意,正是收服的最好時機。照我看,這番起落也可磨磨他的性子,對他未嘗不是好事。”綺素頭也不抬地說道。

    “這話倒是不錯,”杜宮正收斂了笑容,“只是斥退程謹,是不是意味著陛下已有了決斷?”

    綺素執棋的手微微一滯:“陛下的心思向來很深,我也說不準。不過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紀王的可能性很高。”

    杜宮正又落下一子,才道:“紀王若被立為太子,局勢可就復雜了。”

    綺素嗯了一聲。

    杜宮正面有憂色:“德妃娘家鮮有人在朝中為官,紀王的根基并不牢固。可德妃臨死前一搏,為紀王贏到了皇帝的承諾。他有了太子名分,你以后就被動了。”

    “可當時那情形我又能說什么?”綺素苦笑道,“且不說是她的臨終請求,太妃和宋遙又為她說話,分量之重,便是陛下也不得不三思。即便她沒有行動,陛下也到了該考慮立儲的年紀了。目前,紀王可說是唯一的人選……”

    杜宮正捏著棋子,沒有說話。除了紀王與康王,皇帝其他三子皆在幼年,既非嫡長,也看不出將來的品性,立為太子自然難以服眾;康王的性子刁鉆,不比紀王寬厚,將來只怕容不下那幾個弟弟。這樣一來,能立的就只有紀王了,且他又是長子,名正言順。

    兩人又各走了一手,杜宮正才問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綺素低頭半晌,才低聲說道:“德妃去世前曾想向我托孤……”

    “你……”杜宮正的眉心一跳,“你可答應了?”

    綺素搖頭:“我把話題岔開了。”

    杜宮正道:“你若是答應了,她安了心,也許就不會再四下活動,現在的局面有所不同也說不定。”

    “我并不這樣看。朝臣們請立太子已非一兩日之事,陛下年將不惑,立儲一事已不能再拖,不管我答不答應德妃,最后大約都會是這個結果。而德妃……”綺素頓了頓才道,“當年她是宮中第一個向我表示善意的人,我不想欺瞞于她。將來我必會和她的孩子為敵,所以,沒有必要給她虛假的希望。”

    杜宮正聞言放下棋子,雙手合于膝前,鄭重地說道:“你可知道,若你安分守己,以紀王的個性,應當不會動你們母子;可你若起了奪嫡之心,事關權位,紀王便是再仁厚,怕也容不得你了。”

    相較于杜宮正的嚴肅,綺素看起來依然平靜。她拈著棋子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明白,一旦選了這條路,就再不能回頭了。這些年我苦心經營為的什么,宮師不會不知。若是不搏上一搏,我又如何甘心?”

    她伸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盤上局面頓時一變,杜宮正看清盤面后不由得一怔。綺素微笑道:“宮師,看來這一局是我贏了呢。”

    光耀十四年春,皇帝立紀王李崇訊為太子,入主東宮少陽院,太子同母弟康王領雍州牧;中書令宋遙兼任左庶子一職,輔佐太子。其后又有數道詔令,擇定朝中有賢名的大臣任職東宮。至此,立儲一事塵埃落定。接著十五年初夏,宮中傳訊,柳婕妤有孕。

    后宮又將添丁,皇帝自是愉悅,很快將柳婕妤晉為昭容。

    同年入宮的五個人里,柳婕妤升遷最快,也是第一個有身子的。且自她有孕之日起,宮中便有人傳說,昭容曾夢龍入懷。入秋之后這傳言更是鬧得沸沸揚揚,什么夢龍之時紫光入殿、滿室異香……說得繪聲繪色、言之鑿鑿。宮人們初時將信將疑,可傳得久了,也就不免真的有些信了,私下議論著,天有異兆,昭容這次怕不是凡胎。

    這些流言不免也傳到了淑香殿里。

    午后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幾個宮女無事,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昭容夢龍入懷之事,你們可聽說了?”

    “宮中早傳開了,怎么會沒聽說?宮里人都說昭容懷的才是真龍。”

    “昭容懷的是真龍,那太子算什么?”

    “別說太子了,只怕賢妃將來也尷尬。”

    “這話怎么說?”

    “外頭都說,至尊聽聞昭容懷的是真龍,圣心大悅,有意立昭容為后。你們想,現在中宮無主,賢妃才能代掌后宮,若真立了皇后,賢妃這攝理后宮的權力豈不是要交回去?”

    “這柳昭容再怎么樣也越不過賢妃吧?”有人將信將疑道,“何況至尊一向厚待賢妃。”

    “現下后宮雖以賢妃為貴,可你們別忘了,賢妃畢竟……”說話之人四下張望了一下才道,“光是身份就矮了別人一截。這柳昭容呢,出身、才貌、見識樣樣頂尖,要我說,還真有幾分皇后的氣象……”

    “看來賢妃對你們太寬容了,一個個閑著沒事在這兒嚼舌。”背后有冷冷的女聲響起。

    眾人一驚,回頭見一個年紀約在二十五上下的女子從廊柱后走了出來。這女子的容貌也算是秀麗,只是神色冷然,讓人不敢生親近之心,正是杜宮正薦來的綠荷。她辦事可靠,又生性穩重,很得綺素信任,在淑香殿的宮人中威信極高。

    她一出現,幾個宮女都一臉惶恐地起身。

    綠荷緩緩說道:“淑香殿從來沒有傳閑話的規矩。念在你們初犯,這次我暫不稟明賢妃。下次若再讓我聽到……”她含著警告的目光掃過那幾個宮女。幾人都瑟縮了一下,連聲保證不會再傳。

    綠荷這才點點頭,轉身走開。

    離了那幾名宮人,綠荷穿過長廊,走向綺素所在的宮室。只見門口的簾子被人卷了上去,綺素正坐于室內,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外面的雨幕。檐下的雨滴連成一片,如垂掛的珠簾。蓮生奴搖搖擺擺地走到廊下,好奇地伸手去接雨滴。

    “蓮生奴,”綺素向他招了招手,“快回來,別弄濕了。”

    蓮生奴聽話地縮回了手,走到母親身邊。蓮生奴已經四歲,還是圓圓白白的一張臉,但是已可以看出他的五官生得頗為俊秀。綺素摸著他的頭,目中露出愛憐之色。聽見綠荷的腳步聲,綺素抬眼看了她一眼,吩咐乳母帶蓮生奴去別室玩耍。

    等人都散盡了,綺素才問綠荷:“怎么樣?”

    綠荷上前,在綺素耳邊低聲說道:“宮里已經傳遍了,連咱們淑香殿的人都開始議論了。”

    綺素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倒是綠荷沉默片刻,有些猶豫地說道:“奴婢不明白,這些傳言明明對娘子不利,娘子為何還要讓人散播出去?奴婢擔心過猶不及。”

    “這你不必擔心,”綺素微微一笑,“傳得越厲害,這水就越渾。局面混亂了,我們才能有機會。昭容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綠荷搖頭:“暫時沒見有什么反應,不過聽說昭容之母最近和宋令公的夫人走得很近。”

    “入宮幾年,她倒沉得住氣了。但柳家人開始活動,說明她到底有了這個心思……”綺素思忖了一會兒道,“你把上次我手抄的數卷佛經找出來,過幾天咱們去拜訪一下太妃。”

    綠荷應了一聲,默默地退下了。

    這場秋雨終止于兩日后。綺素見天氣放晴,便命人捧了佛經,隨她同往太妃的佛殿。太妃素喜熱鬧,常嫌佛殿清冷,聽聞綺素來訪,極是高興,捏著佛珠出來相迎。綺素與她見了禮,讓人呈上她親手抄寫的佛經。太妃十分喜歡,立刻讓人供奉到了佛前。

    “你現在難得來我這里,”太妃含笑道,“說吧,有什么事?我可不信你專程過來就只是為了這幾卷佛經。”

    綺素笑笑,說道:“妾今日來,確有一事要勞煩太妃。”

    太妃掩口笑道:“這可奇了,你如今在后宮如魚得水,還有什么事要我幫忙的?”

    綺素淡淡地說道:“事關太子,論親疏,論輩分,這件事還是太妃出面的好。”

    一提及太子,太妃的笑容全收,戒備地看著她:“什么事?”

    “前日偶遇太子,見太子仍著喪服。妾以為德妃過世已逾一年,太子是不是早該除服了?”綺素用平緩的語速問。

    “母親過世年余,太子不減哀思,那是他仁孝,又有何不妥?”太妃淡淡地反問道。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华安县| 长葛市| 塔城市| 古蔺县| 司法| 葫芦岛市| 太湖县| 平泉县| 赫章县| 上饶县| 沁阳市| 永济市| 麟游县| 忻城县| 邓州市| 沿河| 鄄城县| 长沙县| 海林市| 桂平市| 闻喜县| 腾冲县| 杨浦区| 瓮安县| 乌海市| 丰都县| 鄯善县| 秦安县| 来安县| 绍兴市| 自贡市| 巫山县| 黄骅市| 金山区| 禹州市| 甘肃省| 贡山| 孟连| 都匀市| 临潭县| 永定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