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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 剪 梅-《玉階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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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耀七年十一月冬,東夷新君已立,設立都護府一事亦成定局,鄭國公丘立行這才率軍回朝。

    崔明禮雖然已經罷相,但皇帝到底認可了他的提議,沒有將夷人強行遷入中原。東夷局勢漸趨穩定,便不必再由大軍駐守。除少量兵馬留守都護府,遠征軍盡數隨丘立行回朝,其中便有綺素的兩位表兄蘇仁與蘇儀。

    蘇家與丘家同是勛貴之后,父輩又曾同朝為官,原就有些交情。蘇氏兄弟皆擅騎射,又精文墨,到軍中不久便得了丘立行賞識,被他一力提拔。此番遠征,蘇仁儼然已是獨當一面的將領;蘇儀性子稍嫌急躁,仍在丘立行麾下作戰。他雖不及兄長戰績驕人,卻也立下了不少功勞。兄弟二人此番歸來不但加官晉爵,皇帝還親自褒獎,可謂揚眉吐氣、風光無限。

    當初蘇牧遭貶并死于道州任上,蘇家的景況也一落千丈。且蘇家人口眾多,雖有些產業,仍不免拮據。幸而皇帝念著幾分舊情,時有賜物;后來綺素入侍皇帝,頗見寵遇,她手中寬裕后更是常常贈以財物,蘇家才不致為生活所苦。只是蘇引因女兒為皇帝所納,總擔心別人指點,日子漸好以后,她反倒越發深居簡出,除了常去佛寺祈福,幾乎從不見她在外走動。

    蘇仁、蘇儀歸家時,蘇引還在寺中祈福。兄弟二人不見姑母,索性向家人打聽她所在之處,齊至寺中尋找。

    冬日晴雪,佛寺中梅花正盛。兄弟二人久在邊關,極少有觀景的閑暇,此時下馬后信步而來,倒也頗覺有趣。二人在寺中尋了好一會兒才找見了蘇引的身影。

    其時她正跪在佛前誠心誦經。雖則殿中生了火爐,然這佛殿高大寬敞,冬日里的穿堂風便有些厲害。兄弟二人見姑母衣衫單薄,一陣風過便瑟瑟發抖,皆有些心酸,忙雙雙搶上前去:“姑母。”

    蘇引聞得二人語聲,身軀一震,轉過身來。幾年不見,兄弟倆已變得魁梧健壯,不復當日京中為官之時。她認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道:“你們是……大郎和二郎?”

    “正是!”兄弟倆齊齊下拜,“這些年家中全賴姑母主持,幾個孩子也多受姑母教養,請姑母受我兄弟一拜。”

    “這是做什么!一家人何須客氣?快快起來!”蘇引喜不自禁,聲音竟微微發顫,急急上前扶起了兄弟二人。

    蘇仁已解下外袍為她披上,溫言勸道:“山寺里寒氣重,如今又天冷路滑,姑母再誠心禮佛,也不必如此自苦。”

    蘇引輕嘆一聲:“還不是為了……”寺中尚有香客,她不愿多提,及時止住了話頭。

    綺素之事,兄弟二人已經知曉。蘇仁將姑母扶上牛車,溫和地說道:“這事我二人也有耳聞,此處不是談話之所,我們回家再說。”

    蘇引點頭。姑侄三人一起從山寺返回。兄弟二人此番返京,昔日同僚少不了要登門拜訪,蘇氏兄弟忙于應付,直到用過晚飯,兄弟二人才有閑與蘇引詳談。

    一說起女兒,蘇引便禁不住抹淚:“你們妹妹命苦。你們姑父去得早,她年紀那么小又進了宮,連個照應的人也沒有。本以為她至少能有個好親事,她又偏偏挑了哀孝王。后來喪夫也就罷了,她卻連個孩子也沒留住。如今……”

    蘇仁關切地問:“陛下對充容可有怠慢?”

    “那倒沒有。聽聞陛下待她倒是不錯,只是沈貴妃容不下她。皇后被廢后,貴妃越發沒了顧忌,對她處處挑剔。前幾日宮里傳出的消息,說貴妃嫌她不知禮數,罰她抄寫二十遍《女誡》。”

    蘇仁皺眉:“充容自幼養育于宮中,豈會不知禮數?”

    “既然有心要挑她的毛病,又怎么會找不出錯處?”蘇引嘆氣,“我勸過你妹妹多少次,讓她不要涉入宮中爭斗,她總不肯聽。弄到如今這局面,可怎生是好?”

    “這如何怪得了充容?她一個女子,難道還能忤逆陛下?又何苦去為難她一個弱女子?”蘇仁道,“且充容的性子我也知道,她絕不是招惹是非的人。想是貴妃看她勢單力薄,以為她好欺負才會如此。如今我們兄弟立功歸來,已非昔年狼狽之時;朝中故友亦有不少,待我們聯絡舊友,看能否助充容一臂之力。”

    蘇引聞言大喜:“若你們兄弟肯為她后援,想必貴妃也會有所顧忌。”

    “但凡有我們兄弟能出力的地方,我們必在所不辭。不過我們終是外臣,必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唯今之計,還是充容盡快生下子嗣為是。一旦她有了皇子,便是沈貴妃也得退讓幾分了。”

    蘇引待要點頭,又想起夭折的外孫,不由得輕輕一嘆:“唉,子嗣……”

    “子嗣?”內宮中,綺素攪動茶湯的手微微一滯。

    “可不是子嗣?”太妃放下手中的銀盞,“像我就吃虧在沒有兒女,一生都要仰人鼻息。”

    綺素苦笑:“太后有子,我也曾有個兒子,結果又如何?若是護不住他,我倒寧可不把他帶到這世上。”

    “你是在擔心沈貴妃?”

    綺素不語。何止是沈貴妃?德妃也必不樂見她生子。只是太妃的母親出自蘭陵蕭氏,太妃與德妃算是沾親帶故,她不便明言。

    “不對……”太妃沉吟片刻后慢慢說道,“別人倒也罷了,你一向聰明,豈會看不出貴妃當不了皇后?你顧忌的是德妃吧?”

    見她猜到,綺素便不再隱瞞,直言不諱道:“德妃雖與我相善,可若我育有皇子,她未見得還愿與我交好。一個貴妃就夠讓人吃不消了,若再加一個德妃,可怎么是好?”

    “這你倒無須擔心,”太妃笑道,“德妃不是個沒器量的人。照我說,這皇后之位貴妃是無望了,德妃卻未必。若你能助她登上皇后之位,德妃的兩位皇子便成了嫡子。身份有別,她又豈會容不下庶子?”

    話說到這個地步,綺素總算明白太妃這陣子常與她來往的緣故了,原來她是在為德妃做說客。

    綺素放下湯勺,轉頭看向太妃:“請太妃指點,我能如何相助德妃?”

    “你兩位表兄不是回京了嗎?圣人對他們極為賞識,如今他們在京中炙手可熱。他二人昔年在朝中為官,故交不少,若他們肯透個消息……”

    原來是將主意打到了表兄身上!綺素暗自冷笑。

    太妃見她不語,略有些掃興,遂又淡淡地加了一句:“若你肯在圣人面前美言數句,那也自然是好的。”

    綺素忙道:“倒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至尊向來有主意,我說話未必有用。且我自幼入宮,與蘇家已頗為生疏,表兄們雖是親戚,也未見得肯因我涉入內宮之事。”

    “這我自然明白,”太妃笑道,“只要你肯開這個口,成與不成,德妃總會承你的情。”

    綺素含笑道:“那我便試試吧。不過此事若要順利,有個障礙得先除去。”

    太妃自然明白她所指,點頭道:“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因徹底解決了東夷之患,這一年的年末,朝野上下都過得格外舒心。

    除夕之夜,宮中照例有驅儺的儀式。從宮人內官中擇其長者扮作儺翁、儺母,余者皆戴上猙獰面具,以作鬼神;又有樂吏領千名扮作護僮侲子的衣冠子弟入宮,歌舞殿前。內宮各處皆有燈燭盛飾于庭,皇帝則攜宮妃、子女一并出外觀看。

    自皇后被廢,宮中之事無人主持。皇帝曾命沈貴妃主事,可沈貴妃胸無點墨,連宮中的賬目也瞧不明白,不過兩三日便弄得宮中怨聲載道。皇帝只得將后宮事暫交德妃署理,然德妃體弱,強撐著精神打理了兩日就再度病倒了。貴妃、德妃尚且如此,別人就更難接手。皇帝只得讓綺素協理諸事,方才太平了兩日。

    除夕時宮內人多眼雜,綺素卻因常年跟隨太后之故,對往年的成例胸有成竹,因此處理各項事宜有條不紊,讓皇帝頗為滿意,宴飲時便多有褒獎。沈貴妃在側,聞言頗為不滿,冷冷地哼了一聲。綺素分明聽見了沈貴妃的聲音,卻只是把玩著手里的銀香球,不曾作聲。

    除卻德妃育有二子,宮內還有趙修儀所出的一女。皇帝近來忙于國政,已久不見子女,正好趁此機會把幾個孩子叫來團聚。德妃二子,長子名崇訊,今年十一歲;次子名崇設,年方九歲。二子皆未到行冠禮的年紀,仍梳著童子之發。兩人都繼承了德妃的秀美,兄弟倆一般裝束,立于殿前時猶帶稚嫩之氣,倒也惹人喜愛,便是沈貴妃也對兩人露出了笑容。唯崇設出生時,德妃已然有疾,故先天不足,略顯瘦弱。

    皇帝難得見兒子,不免問起二人的起居學業。崇設怯懦,多由崇訊作答。崇訊初時尚能回答皇帝的提問,后來皇帝越問越深,他便張目結舌,作聲不得。

    綺素見德妃有些尷尬,便笑著解圍:“難得今夜大家聚在一起守歲,至尊偏還要考孩子的功課,未免不近人情了。”

    “不過問上兩句,怎么就不近人情了?”皇帝笑問。

    “孩子們還小,才剛開蒙呢,哪學得了那么多?”綺素笑道,“別說他們,妾也最怕至尊這喜歡考問的毛病。朝中那幾個大儒不去問,只欺負我們幾個婦孺算什么道理?”

    眾人都讓她逗笑了,德妃也很承她的情,沖她點了點頭,唯沈貴妃面帶不屑。

    皇帝也哈哈大笑:“好好好,不問了,不問了。”皇帝向兩個孩子招手,說:“這幾天過節,你們玩幾天倒也無妨。不過學業一事萬不可松懈,朕今日所問,皆是朕在你們這年紀時就知曉的道理,你們還須發奮才行。”

    二子稱是,然后由乳母帶去坐在一旁。

    這時趙修儀三歲的女兒也被乳母抱上了殿來。小公主為皇帝長女,小名阿蕪,其可愛之態猶勝于兩位兄長。

    皇帝一見女兒,便喜笑顏開,伸手道:“阿蕪過來,讓阿爺抱抱。”

    乳母將小公主遞給皇帝,不想小公主一到皇帝懷中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皇帝登時手忙腳亂,眾人也都湊上前去哄,偏小公主誰的面子都不給,只是哭個不停。

    綺素并沒有上前,依然撥弄著手里的銀香球,后來見小公主哭得實在厲害了,才說道:“至尊還是把小公主交給乳母吧。”

    皇帝無可奈何,只得將女兒遞還到乳母懷中。說來也奇,那乳母一抱,小公主立刻就止住了哭聲。

    皇帝自嘲道:“原來阿蕪是不喜歡阿爺。”

    綺素微笑道:“誰讓至尊總是那么忙,阿蕪對阿爺沒什么印象才會如此。”

    皇帝對趙修儀道:“是朕這個父親失職了,以后定然多來陪陪阿蕪。”

    趙修儀喜笑顏開,連忙稱謝。

    德妃卻插口道:“至尊看顧著天下子民,兒女事難以兼顧也是有的。如今天下太平,還不都是至尊勤政之故?”

    眾人也都附和德妃。

    皇帝大悅,與諸人共飲。他不斷地勸酒,連德妃也飲了半盞。到綺素時,她笑道:“妾不勝酒力,還是以漿代酒吧。”

    皇帝許可,綺素舉盞,才飲得一口,她忽地干嘔了起來。

    琴女見狀,連忙命宮人捧盂過來,又上前替她拍背。綺素嘔得滿臉通紅,好一會兒才道:“妾失禮了。”

    沈貴妃見狀厭惡地掩鼻,皇帝卻溫和地問道:“沒事吧?”

    “充容最近過于操勞,才有了虛火喉痹之癥。”琴女代為回答,“不礙大事。”

    “多嘴!”綺素斥了她一聲,轉向皇帝道,“妾有些不適,恐失禮御前,請陛下容妾暫退。”

    皇帝頷首,綺素遂領著琴女退去了。

    “虛火喉痹?”德妃自言自語道,聽起來似乎不甚相信,“我怎么瞧著像害喜之癥?”

    坐在德妃身旁的沈貴妃聽見,轉目看了她一眼,抿緊了嘴唇。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此時都一家團圓守歲,卻還有部分官員仍得在禁中承值,以避免有突發情況時無人理事。中書侍郎程謹便是留在宮中承值的一員。

    國朝初立之時,宰相并不在值宿之列

    。宰輔中每日有一人承值的規定始于先帝,又由今上延續了下來。程謹雖然忠于職守,但此時聽著遠處殿閣中的隱隱歡聲,他也不免有幾分惆悵,很是想念家里的天倫之樂。

    “請問……”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程謹循聲望去,卻見門邊探出了一個腦袋。來人處在暗處,看不清面貌,但依稀可見此人頭上戴了幞頭,一雙眼睛即使藏于暗處也有熠熠的光彩。這身打扮加上之前聽到的聲音頗為尖細,程謹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內官,他平淡地問道:“何事?”

    “請問程相公在嗎?”來人的語音頗為輕柔,內官中有這樣動聽嗓子的人實在少見。

    “某就是。”

    來人聽了,便邁著大步進了屋:“原來你就是程相呀?”

    程謹這才有機會看清來人。這分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她容貌中等,但是那雙動人的眼睛為她添了不少靈氣。因她一身男裝打扮,才讓程謹誤以為她是宮中內官。

    “你是何人?”程謹有些嚴厲地問道,“來此做甚?”

    那女子燦然一笑:“我是韓充容身邊的宮女。充容說今夜是除夕,卻還有許多朝臣必須值宿禁中,不得歸家,覺得很是過意不去。諸公皆為國事勞心,不可虧待,故充容特命宮中額外備飯食分送給諸位。今日人手不夠,我才來幫忙的。這是你的食盒。”

    程謹看她手中果然捧著食盒,才有幾分放心。那女子話語間全以你我相稱,雖有些失禮,但勝在語氣天真,并不讓人生厭。程謹略一遲疑,并沒有出聲斥責。

    那女子卻一邊打開食盒一邊噘嘴道:“我們好心來送飯,你卻兇巴巴地擺宰相的架子。”

    程謹失笑,只得拱了拱手,以示歉意。食盒打開后,程謹踱到案前,見盒內是一碗熱騰騰的湯餅并幾樣小菜、雜點,雖不及家中過年時豐盛,卻也讓人極有食欲。

    那女子將湯餅端出,程謹看見那湯餅一滴未灑,便知她必是一路小心地捧來,不由得又和軟了幾分:“適才某失禮了,小娘子恕罪。小娘子帶來的可真是些好東西。”

    “這算什么?我還有更好的呢!”她得意揚揚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小銀壺,“冬天夜里喝上一口暖酒才好呢。”

    程謹不由得好笑:“官員承值不可飲酒。”

    那女子睜圓了眼睛:“不可以嗎?一點點總該可以吧?又不會有旁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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