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主持廷議-《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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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貫這幾日心情不太好。
原因在于他與兒子沈泰鴻又鬧矛盾了。
矛盾的原因,在于沈泰鴻的選官。
要知道沈泰鴻最后以會試第七,殿試第十一,也就是二甲第八名取中進士。
二甲第八名在選官中可以獲得一個很好的位置。沈一貫原本是想讓沈泰鴻去館選,成為一名清貴翰林院的。
但是沈泰鴻卻打算外放,因此父子再度失和。
歷史上沈一貫為了讓自己兒子沈泰鴻不中進士,他故意騙兒子說先蔭官中書舍人,沈泰鴻答允了,因為這個官職進可以考進士,退可以做官。
哪知沈一貫轉而向天子請求讓沈泰鴻蔭官為尚寶司丞。
尚寶司司丞為正六品,為不經科舉而蔭官的最高職位,一般是宰相兒子才有的待遇。但是出任尚寶司丞后,就等于是正式做官了,不能參加會試了。
沈泰鴻得知中了他爹的‘奸計’后大怒,至此父子反目。
連親兒子都如此算計,可知東林黨對沈一貫的抹黑,不是沒來由的。
但如今林延潮取中沈泰鴻,因林沈二人不和,百官皆知。所以就算沈泰鴻高中,也沒有人議論,反而認為沈泰鴻是憑真才實學,不過這也是實情。
沈一貫解決了這大難題,于是一改初衷,坐二望一,打算順勢推兒子進翰林院,結果被沈泰鴻給拒絕。
這日父子二人對坐堂上。
沈一貫苦心婆心對細細勸說。
哪知沈泰鴻倔強道:“爹爹,祖父平生作詩七千首,在胡少保幕下時曾與徐渭并稱,但可惜沒有做官,只是被稱作布衣詩人。”
“你當初反對我做官,說與祖父一般逍遙山水何嘗不好,而今卻勸我去為清貴翰林,為何出爾反爾如此之快也。”
沈一貫一點也不著急道:“你休聽林侯官之言,為了事功二字,執意要外放州縣。”
“你需知棄翰林從地方官開始仕途,可是從清流至濁流,于你將來,與我沈家名聲有何好處呢?”
沈泰鴻道:“爹爹,你說外放是濁流,但恩師不也曾被貶為歸德同知,因政績重回中樞,還如今淮督李三才,也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他也是外官出身,以事功名聞天下。卻沒有聽說外人拿著他出身說濁流二字。”
沈一貫聽沈泰鴻當著他面稱林延潮為恩師,不由慍怒。
但沈一貫是不輕易發火的人,還是耐心道:“天地君親師,難道為父的話于你還不如林侯官分量?為父是不會害你,入為翰林,是走大道,以后仕途不知會順多少,但出為地方,則入狹路,是荊棘遍地困難重重。我這番苦口婆心,只盼你能明白為父的心意。”
沈泰鴻遙遙一拱手道:“皇上用恩師為輔臣,即是要行變法,這已是大勢所趨。恩師居政本之地,將來必以事功風行天下,如今讀書人有哪個不讀陳,葉之書,不務王,張二相之學!”
“我去地方,務得政績,正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再如何也比在翰苑琢磨尋章摘句的文章,尋思如何入貴人法眼好……爹,你可知外頭的讀書都稱你相業平常,入閣以來無所事事,兒也不甘走如此之路。”
沈一貫搖了搖頭道:“尋章摘句有何不好,寫一手好文章,對于大多數做官的人而言,這才是一條青云之路。”
“但事功不同,事功是會做錯事的,就算做對事也會得罪人,但文章被罵卻無所謂,萬一寫得好,就算卿相也是可期。相業平常又有何不好,那是太平宰相。”
沈泰鴻道:“爹,正是如此我才不可為翰林,如今與以往不同。若天下讀書人各個去舞文弄墨,國家如何有救?”
沈一貫長嘆道:“你若真以為事功變法,就能救這社稷天下,那你就去為之,為父絕不攔著你。”
“但切記不要與林侯官走得太近?”
沈一貫言道:“林侯官欲行變法在于君臣共治,但君臣共治就要君臣一心上,就如同當時神宗皇帝用王安石變法一般,得君方可行道。但林侯官之恩寵又豈如王安石,強行變法必遭其禍,你雖是他的門生,但不要與他走得太近,否則為父也救不了你。”
沈泰鴻認為沈一貫已是太老朽,與林延潮見識天差地別,于是道:“孩兒知道了,既爹不反對,我就走了。”
說完沈泰鴻大步離去,沈一貫則坐在堂中細思。
雖沒有勸成沈泰鴻,沈一貫卻沒有多少失望之色。
沈一貫回到臥房里,管家給他遞來帖子,但見帖子上都是外官來拜會的帖子。
他眼下已是三輔,僅屈于趙志皋,林延潮之下,督撫來京都要見他,每次最少一千兩銀子的見面禮。
沈一貫卻是不愿收,他常以‘居官不言貧’來告誡子孫家人,除了歷史上不讓沈泰鴻中進士,沈一貫之堂弟沈一中,官至山東左參政。沈一貫入閣后,也勸說他致仕在家,以為避嫌。
這些都是沈一貫為官謹慎小心的地方。
除了謹慎小心外,沈一貫特別注重與天子關系,他為政以‘虛極無為理家理國之道’的主張一以貫之,這點他與鄉黨,門生多次談及。
何為‘虛極無為理家理國之道’,說白了在于順勢而為,在政治上‘得君行道’,以輔助的身份打滿全場。
這說法看似不作為,但以明朝政治而言這是對的。
張居正,王家屏,張位等宰相都是太有自己的主張,最后不為天子所容。反似申時行,趙志皋行柔道仕君,盡管天天被人罵,可是宦途還算從容。
也因為這一點,顧憲成,高攀龍為主的東林黨一直批評沈一貫阿上,并不屑于其為人。
沈一貫當年為講官時除了講‘高宗諒蔭’外,還多次寫詩感激天子賞賜云云,其馬屁作品之多堪為扈從講官之冠,而且他如其父沈明臣一般,文采都很好,正如他告誡沈泰鴻,做官最重要是寫一手好文章。
不過沈一貫巴結歸巴結,對于做官卻另有考量。當時申時行被百官攻訐時,他卻在浙江老鄉隱居,拒絕了申時行要他出山建議。
與同僚詩文應答中,他雖不諱言自己憧憬宰相地位,但也擔心名利之患,怕最后難以善終。最后到了出山的時候,沈一貫也不說些為國為民,蒼生奈何的豪語,只是說‘以畢吾平生之志’。
這就是沈一貫。
這一日沈一貫進宮。
現在文淵閣里首輔趙志皋三日來一趟。其余兩日都是由他的心腹在閣傳達他的意思。
所以林延潮與沈一貫商量了一下,盡量將重要的事放在趙志皋到閣那日商議,平日處理小事。若實在有為難的,就派人以書信的方式告訴在家的趙志皋。
這與當初張位在時,又是不同。
因為趙志皋年邁多病,張位很多事就不知會,甚至日益怠慢,于是漸漸就取代了首輔,也引起了趙志皋的顧慮。
沈一貫深知趙志皋雖表面上看起沒脾氣,可是是人就不可能真沒脾氣。
張位與吏部相互彈劾,之后有了妖書案。
當時張位為次輔,若他因妖書案而罷,林延潮很可能從三輔晉為首輔,此事無疑觸天子之忌。故而這是張位敢以妖書案向天子要挾的底氣,從而定下策立太子之功。
而就在這時首輔趙志皋久病后突然回閣主政,張位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天子,張位都以為趙志皋真的老邁體弱,無法理政,哪知人家竟露了這么一手。
正是有了趙志皋回朝主政的底氣,天子這才罷了張位,并用妖書案對皇長子進行針對。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林延潮沒有著急上位而對張位落井下石,反而在天子面前力挺,保住了張位,也保住了皇長子。
(另一個時空上,楊鎬蔚山之戰,并沒有如丁應泰所奏的那樣損失慘重。但楊鎬敗戰被丁應泰大肆渲染,并牽扯到張位,言張位收受楊鎬的賄賂,而這時一直告病在家的趙志皋突然回閣,張位被罷)。
這件事給沈一貫最大的感受就是大臣千萬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冒險與天子叫板,得君行道才是王道。
沈一貫進宮沒有去文淵閣,而是去闕左門參與九卿廷議。
闕左門上首擺著三張椅子,左右擺著九張。分別是三位閣臣,六部九卿的位子。
沈一貫至時,次輔林延潮早已到了。
但見林延潮正與禮部尚書于慎行,兵部尚書石星二人閑聊,至于刑部尚書蕭大亨,都察院左都御史溫純,戶部尚書楊俊民皆坐旁微微笑著。
而工部尚書徐作,通政使林材,大理寺卿吳定人微言輕,坐在一旁。順便說一句,前通政使田蕙致仕后,林材升為通政使。
現在唯有吏部尚書李戴,首輔趙志皋未至。
見到沈一貫,于慎行,石星都是起身行禮,眾人繼續相聊。
如此場合,石星都喜高談闊論。他素來喜歡他人吹捧,特別還身兼平寧夏,援朝平倭之功,在廷議常用詞鋒折服別人,不過眾大臣對石星多是口服心不服。
這一次吏部尚書蔡國珍被罷后,廷推代者七人,石星因功列在第一人,可謂眾望所歸,但天子反而用了排名最后的原南京工部尚書李戴為吏部尚書。
石星因此大怒,上疏請辭,天子又是不準。
石星道:“沈閣老來得正好,吾方才讀了王樸的平邊策,此乃堪比隆中對的至文。”
沈一貫請教道:“愿聞大司馬高見。”
石星道:“這平邊策,為周宋一統天下之策,歸其原因可稱作內修政理,先易后難,先南后北這十二個字,雖說未收服幽云十六州,但仍不失為良策。”
沈一貫言道:“大司馬所言,令仆略有所思,古稱官司最要者,惟宰相,宰相與天子最親,是衛天下大機括。”
“宰相之下為大臣,大臣于廟堂上與皇帝朝夕相處,就如這獻平邊策的王樸一般,雖無種種可明見之事功,但所為皆關國計民生,皆為社稷慮也。”
沈一貫說完,卻見眾大臣不敢亂附和。
石星出聲道:“沈閣老高見,推行事功新政需順應人心,近來本部堂從朝野聽到不少閑言,說朝廷要變周為商,易周之義禮,復商之通利,這等荒謬之言,不知從何所出。”
儒家是由周禮而來。而商朝又稱大邑商,有等說法商人就是由商朝遺民而來。這是朝野中反對事功學說的人新編排出的說法,不僅如此,反對的言論在坊間其實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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