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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先生闔玉棺(十一)-《問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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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家村在半山腰,不大好找,沿途的茶肆問過去,好容易才探得了道路。也不曉得是不是錯(cuò)覺,幾位挑扁擔(dān)的賣茶翁一聽何家村三字紛紛變了臉色,欲言又止地匆匆指了路,便諱莫如深地埋頭往壺里添水。

    一路往上走,天也漸漸擦黑,暮色沉沉地罩下來,像倒扣了個(gè)粗泥碗。

    山上要到底比底下涼些,沿途的雪還未化干凈,越往里頭走,雪堆得越是雜亂,大道上亦結(jié)了一層滑滑的冰,只零星幾道腳印和車轍,仿佛是沒什么人往來。

    涂老幺拎著西褲走,里頭幾層的棉褲露出來,掖在毛襪子里,倒是不大冷,卻是這皮鞋走得十分費(fèi)勁,窩了好幾道深深的勒痕。

    他想起從前走街串巷的日子,大冷天兒的棉鞋裂了口子也舍不得扔,涂嫂子補(bǔ)了又補(bǔ),都辨不出原本料子來,這才沒幾個(gè)時(shí)日,連上好的牛皮也不心疼了。

    他望一眼旁邊的李十一,好日子便是從這里開始的,他不習(xí)慣將感激掛在嘴上。可他清楚得很,若他和婆娘還同從前一樣窩在北京巷子里,如今戰(zhàn)亂四起,也不曉得還有命沒有,更別說安安生生地住在租界里。

    這世道連命都不大貴,什么也不奢侈,安生便是奢侈。

    他涂老幺屁本事沒有,卻得了天底下最貴的饋贈(zèng),他不曉得怎么回報(bào)才好,是以才死皮賴臉地跟著李十一。

    李十一見涂老幺一個(gè)勁兒盯她,有些不自在,眼皮子一撩,問他:“怎么?”

    涂老幺眨巴眼睛,“啊”了一聲,目光越過李十一投在身后,咋咋呼呼:“這山頂反光得厲害,怕是常年積雪罷?”

    李十一瞄一眼,“嗯”一聲,又望他一眼,見他說話沒頭沒腦,仿佛是不愿交談的意思,便也沒有追問的閑心。

    再繞過半座山,兩旁才漸漸有了幾頭歸家的老牛,前方是一個(gè)小村落,路邊雪里插著半根舊年的木頭,煤炭隱約描了一個(gè)“何”字。

    村落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青瓦白墻,屋檐高低錯(cuò)落,畫兒式地疊著,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似極了水墨山水畫,炊煙正好升起來,襯得瓦礫間霧蒙蒙的,是重逢的好場(chǎng)景。

    李十一將步伐慢了下來,鞋上還沾了未化的冰碴子,鞋頭有些濕,顯出了些長(zhǎng)途跋涉的風(fēng)塵仆仆,她想了想,衣裳是不必管了,只將帽子摘下來,順了順頭發(fā),又將腐皮揭去,手背揉了揉略紅的臉頰,將包袱收拾齊整了,這才往里頭走。

    涂老幺望著她不緊不慢的動(dòng)作,生出了重疊的幻象,他第一回見李十一時(shí),她也是井井有條地收拾著家伙事兒,那時(shí)她翻墻掏灶,動(dòng)作利索又干凈,神情卻是懶怠怠的,仿佛只要你不太大聲,她便連眼皮子也不稀得抬。

    如今她又一次在他跟前整裝,慢吞吞的動(dòng)作里卻帶了藕絲似的優(yōu)柔寡斷,眼簾扇了又扇,好似在考量。

    “其實(shí),也不必太緊張。”涂老幺安慰她,“興許,十九早走了呢?”

    李十一頓了頓步子,瞥他一眼。

    涂老幺險(xiǎn)些咬舌自盡。

    他咬著舌尖兒左右一頓看,心底卻疑竇叢生:“這村落里咋恁的沒人氣兒?”

    處處屋門緊閉,百業(yè)關(guān)張,院兒里連條狗都沒有,菜葉子也是蔫兒了吧唧的,偶然有一家才是今日澆了水的模樣,小道上不見行人,巷口卻擱了一個(gè)個(gè)火盆子,也沒人看顧,只自顧自地燃著,涂老幺近前一瞧,燒的是幾件衣裳。

    他揣著手瞧:“真浪費(fèi)嘿。”

    李十一卻道:“病村。”

    她驟然明白了為何半路的人都神色有異,也明白了為何途中徑道覆雪。

    “你咋曉得?”涂老幺詫異。

    李十一抽了抽鼻子:“藥味,你沒聞見?”

    涂老幺狗似的嗅了嗅,抬手捏鼻左右胡擼:“怕是鼻炎又犯了。”

    他仔細(xì)辨了辨,是依稀有幾聲不大分明的咳嗽,李十一自包袱里掏出一塊布條,遞給他:“將口鼻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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