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先生闔玉棺(十一)-《問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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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便提步往前去,涂老幺一面綁布條,一面想提醒李十一,卻陡然想起來緊要的,自顧自樂一聲,十一姐是開了光的菩薩,自是不必怕。
李十一目不斜視,循著藥味愈濃的方向往深處走,她的步子邁得有些匆忙,噠噠噠的,好似在她心上敲著小鼓,才剛轉過一個彎,鼓聲便斷電似的停了,而后是滋滋電流的余音,“喑——”地從她耳邊伸出去。
她微微喘著氣望著前方,能聽見街邊一個藥爐子“咕嚕咕嚕”的冒泡聲,蒲扇來回悠著火候的“噗噗”聲,蹲在一旁的小男孩兒一句接一句的背書聲,還有一個小姑娘“咯吱”一聲掩了門,從里頭抱出來一小盆炭火,彎腰遞到爐子邊。
更有甚者,她能聽見遠山頂上大雪壓枝的“簌簌”聲,爐子底下火舌偶然竄出的“噼啪”聲,執扇熬藥的人裙擺摩挲地面的“窸窣”聲,以及自己似浪拍礁般嘩然的心跳聲。
其實有更吵鬧的聲響,好比說涂老幺在耳畔嘰嘰喳喳狗都嫌的叫嚷聲,同遞完炭盆的春萍“呀呀”驚喜的招呼聲,可她的耳朵容不下太大的聲響了,只容得她慢悠悠地走過去,看著將煮藥的動作生生頓住,側臉與她對視的宋十九。
“終于”這個詞的美妙,要在你用到它的時候才知道。
譬如說,李十一終于找到了宋十九。
涂老幺布條掩著臉,只露出一雙笑瞇了的眼,伸著胳膊食指不住地點:“十九!”
他又回頭對李十一笑嚷:“十九,十九啊!”
他見李十一頗為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說——我不曉得那是十九不成?
但涂老幺并未將動作收回去,他瞧見了李十一那一眼中細微的微笑和羞赧,她不大習慣激動,那涂老幺便替她激動。
于是他小跑上前,嗓門更大了,生怕嘴被遮住宋十九聽不清:“果真是你嘿。我就說前幾日見過你,也是穿的這個衣裳,跟著這個女娃娃,你可真是長進多了。”
宋十九站起來,將蒲扇擱下,抿著笑回涂老幺:“怎么長進了?”
涂老幺嘿嘿一笑:“從前是妹子,現如今像個姐了。”
不是小十九了,是大十九了。
宋十九不言語,只是笑,笑得涂老幺眼珠子閃亮亮的,覺著大了的十九可真是好看。他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模樣,也不曉得這自豪打哪兒來。
他又回頭瞧走近前的李十一,她卻未開口說話,甚至沒正經同宋十九對視幾眼,只拿眼瞧著宋十九擱下的扇子,倒是春萍上前,裹得同涂老幺一樣嚴實,拉了拉她的袖子,喊她:“十一姐姐。”
一段時日不見,春萍好似長高了一丁點兒,也不像最初那樣內向防備,甚至會主動招呼了。
李十一含笑應一聲,摸了摸她的頭頂。
她忽然有些難過,難過于春萍長高的那一丁點,難過于春萍活潑的那一丁點。宋十九是沒有變化的,可春萍的變化,便恰如其分地印證了她此前所想的“缺席”。
李十一抬起頭,輕輕喊一聲:“十九。”
宋十九一頓,點點頭:“嗯。”
只瞟了她一眼,便又轉頭去看那爐子,仿佛十分緊要似的。
靠著李十一的春萍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宋十九身邊的涂老幺亦如是,正清清嗓子要搭話,卻見一旁的小男孩湊上來,拉住宋十九的手,問她:“‘性相近’后頭是啥?”
宋十九一怔,未回過神來,卻聽李十一清冷的嗓子接了話:“習相遠。”
她接得很溫柔,眼神亦浮塵一樣落在了宋十九的側臉上,原來緊要的不是藥爐,原來十九并非對自己的到來不為所動,原來她方才是借故發著呆,才被這平常的《三字經》問得不知所措。
小男孩咧嘴一笑:“你也會背《三字經》?”
李十一適時將目光收回來,心間的澀里漫出一點糖,她看向那男孩兒,頭大身子小,稀稀拉拉的頭發掩不住寬大的額頭,瞧著跟小豆丁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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