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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春風(fēng)一度吹(七)-《問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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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至阿羅的宅子,是正正晌午,涂老幺端來了燉得軟糯咸香的豬腳,再配上五錢做的幾樣小菜,再并一壺陳年的花雕,幾個人在院兒里便用起來。豬腳被浸成了深醬色,皮兒入口即化,一丁點兒也不膩,有嚼勁兒的筋拉著依附在骨頭上的瘦肉,引誘人舔干凈骨縫里的肉汁兒。

    幾人吃得愈香,宋十九愈是煎熬,掩著鼻子難以下嘴,最終是涂老幺出了主意,擰了幾個紙條將她鼻子堵起來,這才上桌動了筷子。

    酒足飯飽,涂老幺摸著肚子在藤椅上打嗝兒,五錢將碗筷拾掇了,阿音端了余下的半盅酒,阿羅再拎上一壺,同余下幾人往木蘭房里去。

    相比外頭的熱鬧,木蘭的廂房一片冷清,她抱著膝蓋坐在窗邊的木桌上,換下了前兒的襯衫,裹了舊時的猩紅色的男袍,黑色的腰帶系得十分隨意,腳上一雙青布靴,一頭青絲以暗紅的發(fā)帶束得高高的。悄然無聲地坐在民國樣式的紅木臺上,像偷了一整段老去的時光。

    也不知是酒意上了頭,還是木蘭肩上的孤獨感上了頭,阿音的鼻腔隱約一酸,她冷漠地垂下眼簾,端著酒杯靠到門邊。

    李十一同宋十九對視一眼,示意她上前去,宋十九頷首,站到木蘭身后,沿著她的脊背往上,湊近聞了聞,木蘭擰眉要轉(zhuǎn)身,頭卻被宋十九抬手按住,偏頭閃著小鹿眼,用力嗅了嗅她耳后至脖頸的肌膚。

    木蘭被宋十九拿手一按,想起車上她推自個兒的架勢,緊張得汗毛倒豎。

    宋十九緩慢閉上眼,神臺中有一個陌生而妖嬌的女聲說,泰山府的炮臺,魂策令的瓔珞,黃泉畔一碗未下肚的孟婆湯,宮廷的雕梁,金貴的珠翠,虞州城一雙盼兒歸的親爹娘。

    還有呢?沒有了。

    沒有堅硬的鐵甲,血染的黃沙,千里度戎關(guān)的九死一生,也沒有藏匿的胸脯,抹黑的臉龐,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惶惶。

    宋十九心里風(fēng)聲大作,呼呼吹散了一地驚顫,茶涼酒盡后才睜了眼,眸光如水溫良:“你不是木蘭?!?

    盡管早有預(yù)感,宋十九的結(jié)論仍舊打落了枝頭的殘花,錦重重鋪下來,終于結(jié)束了搖搖欲墜的歲月。

    木蘭抬頭瞧了瞧外頭的天色,一千余年,金烏仍是金烏,云朵仍是云朵,木蘭卻不是木蘭,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她如釋重負(fù)地笑了:“從我叛離魂策軍,便曉得有今日。”

    宋十九問她:“木蘭呢?”

    她嘆氣:“你見過?!?

    宋十九皺眉,聽李十一出了聲:“棺木里?那你是——”

    “花木蓮。”自北魏而來的女聲同問棺時若隱若現(xiàn)的煙霧重合。

    眾人驚詫,見木蓮自桌上跳下來,撣了撣袍子,臉上的表情落寞而無謂:“去木蘭跟前說罷?!?

    她頓了頓,垂頭往外走。

    兩輛汽車停在外頭,阿羅亦撐傘跟著出現(xiàn)在了門口,出了府門,她的臉被光印得幾乎透明,盡管有傘布的遮擋,仍舊不堪其擾地斂了斂睫毛。

    阿音側(cè)臉瞧她一眼,她極溫柔地笑了笑,下頜一低同五錢上了車。

    一路無話至了古北口,村里仍舊是前幾日的模樣,連院門口曬太陽的老爺子也是那幾個,見著她們,倒不是很稀奇了,目光跟了三兩步便收了回去。

    早晨落了雨,洞口陰涼又濕潤,幾人依次下了墓,踩著嘎吱嘎吱的積水,又回到了熟悉的棺木前。

    棺槨室倒是干燥,被李十一敲出的子孫釘橫在地上,似長槍頭部卸下的鐵尖兒。

    涂老幺左右瞟了瞟,自兜里掏出幾張報紙,鋪到地上,招呼大伙:“坐,坐?!?

    他前幾月聽那太平的故事,站了一宿腳脖子酸得厲害,自此便悄沒聲兒備下了報紙,這回果真派上了用場。

    下回再帶上炒瓜子兒,他盤著腿琢磨。

    阿音瞥他一眼,將嫌棄的話堵回去,腿一彎便坐了下去,宋十九挨著她坐下,阿羅同五錢在角落里,同李十一相對而立。

    木蓮?fù)黄鹧鄣墓啄?,沉著嗓子開了口:“我同木蘭,是一母同胞的雙胎姊妹,長相身量,腰身足長,皆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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