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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醫者仁心-《大唐扶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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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少白一早就料到這個案子是個燙手山芋,可他從未想過此案居然牽連如此之廣,隱藏在其背后的真相更是這般撲朔迷離。

    那壁畫來無影,去無蹤,石壁上已然找不到任何痕跡。三人離了陰冷密室,立刻馬不停蹄地向著洛陽宮趕去。

    一路上張少白仔細想了想壁畫的前因后果,發現疑點甚多。比如最后一幅壁畫是何時所繪,為何今日方才顯露出來?那個死掉的宮女又到底是何身份,她是否早就知道密室暗藏玄機,又為何將三人引了過去?

    最關鍵的是那幅壁畫上的內容,它說李賢勾結“九羅”害死了前太子李弘。但細細想來,這個說法本身是不成立的,原因很簡單,李賢為何利用壁畫害死了兄長,而后又留下這么一個罪證?

    此事真是越想越亂。

    回到洛陽宮的時候,張、茅二人亮出金令箭和天后手諭,于是一路暢行無阻,直到貞觀殿外才有一名女官將眾人攔下。

    她奉武后之名,前來帶走張少白。

    少年一臉困惑,不明白為何偏偏只有自己特殊。茅一川和明崇儼則瞬間變了臉色,不知是不是張少白看花了眼,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茅一川要拔出刀來。

    但茅一川終究沒有,他只是說了一句:“萬事小心。”

    隨后張少白便乖乖跟在女官身后去了另外一邊,在七拐八轉之后終于來到了一處從未見過的宮殿。

    那名女官把張少白帶入殿內,然后取走了天后手諭,用燭火燒掉后,便極為恭敬地退了下去。而張少白甚至不用抬頭,他只是看到了那條繡著金鳳的裙擺,便趕忙跪倒行?禮。

    “草民張少白叩見天后。”

    “免禮。”武后懶洋洋地揮了揮衣袖,雖然整個人看起來極為疲憊,卻透著一股山岳般的威壓。

    張少白直起腰來,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武后一眼,不料剛好與其視線相對。

    武后沒心思管教這個毫無規矩的小猴,淡淡問道:“案子查得怎么樣了?”

    張少白不敢妄下結論,只好將自己查案的過程詳細講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無論是講到預言壁畫還是合璧宮的密室,都不見武后有絲毫反應。唯獨說起艾娘的時候,武后的神情變得有些悲傷。

    開始時張少白為此感到些許疑惑,不過隨后便回過神來,怕是自己回宮之前,武后就已經知曉了這些事情。

    她之所以明知故問,是想看看張少白是否會加油添醋。

    幸好少年還算老實。

    張少白不知自己此番查案給的答復是否令人滿意,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畢竟他們并未抓住真兇,只是發現了一些線索……以及極有可能是兇手,或者說和兇手有關的?人。

    他本以為武后接下來會詢問一些關于案子的事情,不料武后卻沒有繼續深談,反而說道:“此案記你一功,說吧,你想要什么獎賞?”

    什么?這就給獎賞了?

    雖然武后嘴上這么說,但張少白卻如臨大敵。

    “我聽聞你視財如命,便賞你些金銀財寶如何?”

    不知為何,張少白心頭忽然生出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就像五年前,他負氣離家出走,不久后便覺得呼吸困難,通體生寒,仿佛整個人都溺在了寒冬臘月的河水里。

    那一次,是長安的張府起了大火,且無一人生還。

    這一次,又是為何?

    張少白心有所感,自己怕是小命難保了。自從進宮面見武后以來,她總共露過三次殺機,第一次是看自己是否不知天高地厚,第二次是看自己是否有真才實學。

    而這第三次殺機,或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太多皇室秘辛。武后之所以對他多加寬容,甚至允許他破例留宿后宮……其實早就把他當成了一個死人。

    少年將額頭猛地叩在地上,一言不發。

    “唔,不想要這些東西嗎?”武后的目光時刻不離張少白,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既然如此,那就賞你個一官半職怎樣?咒禁博士,你父親生前就居此要職,便給了你吧。”

    少年又狠狠叩了一下,還是不說話。

    武后有些惱火:“我宣告天下,你張氏一門乃是祝由正統,張云清追贈忠烈之?名。”

    少年再叩首。

    “唉。”武后的火氣忽地煙消云散,她知道下面的那個少年是個人精,他什么都不說,只管磕頭,是希望可以激起自己的憐愛之心,饒他一命。

    只可惜,一入宮廷身不由己,這話說的不僅是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身份尊貴至極的人也同樣如此。

    武后不再提賞賜一事,而是悠悠說道:“明崇儼之所以受到陛下重用,是因為他是個瞎子,身體殘缺之人往往最好控制。可你和他不同,有些野馬套上馬鞍便能用了,有些卻不能,所以太過倔強的馬兒往往最終都飽了某些人的口腹。

    “你嘴上不說,裝得卑微,可我看得出來,你心底裝的全是傲與恨。可憐的孩子,你知不知道,這兩樣東西都是要人性命的劇毒啊?”

    武后重重嘆了口氣,她看到少年額頭下面隱隱有著血跡……還有淚水,應是磕破了頭。她也有些不忍,可也僅僅只是不忍罷了。

    她素來不喜歡沒有骨氣的人,更不喜歡怕死的人。一個人越是怕死,就越能為了活而不擇手段,她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張少白越是想活,她就越是同情,但也就越不能讓他活!

    武后閉上眼睛,用僅剩的耐心說道:“想要什么就說吧,我會滿足你的所有愿?望。”

    說完她在心里補充道,除了命。

    沒想到,張少白說的卻是……

    “草民……但求一死。”

    心如死灰的張少白直起身來,從跪姿轉為癱坐,臉上滿是淚水,顯得狼狽不堪。他已毫不在乎什么禮數,什么君子之風。

    武后重新睜開雙眼,其中閃爍著不尋常的光彩,她沉聲問道:“為什么?”

    張少白涕淚橫流,說話口音也含混不清:“第一眼看到艾娘的時候,我就知道……如果我讓她開口說話,她也就丟了最后的一口氣。”

    少年用力咬著嘴唇,費了好大力氣終于遏制住了顫抖,掙扎著說道:“我為了查案,害死了我的病人。我用祝由之術讓她開口,卻也害了她。”

    這次,武后陷入了沉默。

    張少白似是瘋魔了一般,沒完沒了地哭著,嘴里也止不住地碎碎念著。

    “是我害死了她,我殺了人……”

    “父親一定不會許我進張家祖墳……”

    “活著還有什么意義,狗屁的祝由之術,不要也罷……”

    “靈芝……我不配,我不配啊!”

    啪!

    突然,武后大聲呵斥道:“夠了,莫要惺惺作此小兒女之態!”

    張少白心中滿是死意,已然不懂得何為恐懼,居然厲聲反駁道:“你又不是醫者,如何懂得醫者之心?從我張少白出生那天起,父親就反復告訴過我,這世上的每一條生命都應該得到敬畏!而我今天卻為了你兒子的死,害了一個病人的性命!”

    武后氣得站起身來,一腳踹翻了書案,筆墨奏章散落一地:“張少白,虧你活了十七八個年頭,區區生死都放不下看不開,張家的祝由之術都學到了狗肚子里嗎!”

    張少白發瘋般咆哮著,將心中所有的恨都轉換成怒火發泄出來:“我就是看不破生死,我張家滿門死得不明不白!我就是看不起那狗屁生死,憑什么太子弘死得凄慘,就要我爹也來陪葬!你兒子是人,我爹就不是人?艾娘就不是人?我娘、小丫、二叔、三叔,都不是人?!我張少白和你們不一樣,你們都是鐵石做的心腸,所以才能看得破生?死!”

    話音落下,武后跌回座椅,忽然一陣失神。

    發泄過后,張少白也是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狼狽如喪家之犬。大殿之中一片狼藉,兩個傷心人,默默無言,暗自心痛。

    許久后,武后喃喃道:“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

    她盯著張少白,表情變得猙獰:“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她強忍著淚水,嘶啞著聲音,恨不得咬碎牙齒:“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宮中傳出了他并非我親生的謠言,他便贈了我這么一首詩。

    “弘兒死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看透了生死,再不會為之傷心。現在,我的第二個兒子,賢兒,他恨我,我才發現這更讓人心疼!我不是鐵石心腸,我的心也會痛!

    “他是我的兒子啊,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方才生下來的!生他的那天,我昏過去足足三次,每一次昏厥我都覺得自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但我一想到我還沒能看著他長大,我就硬是活了過來!

    “我……我苦苦活到現在,不是為了經受這些!”

    武后聲嘶力竭地喊道。

    最遠的別離不過生死,最苦的別離不過骨肉。

    ※

    與此同時,洛陽宮的另一處,貞觀殿內。

    李治同樣痛苦。

    他用力地捏了捏眉心處,感覺頭顱內隱隱作痛,似是有千萬根針想要破顱而出。

    “壁畫一事,你二人如何看待?”

    茅一川和明崇儼并肩佇立于殿下,前者稍加猶豫,隨后答道:“臣認為此事乃是有人刻意栽贓,斷定太子賢與此事有關仍需證據。”

    李治一直緊閉著雙眼,臉上的表情除了痛苦,再看不出其他,他說:“明大夫呢,你又作何想法?”

    明崇儼恭敬答道:“臣只擅祝由,至于斷案,實在不懂。”

    “嗯,那朕再問你,你覺得那壁畫真是人為?”

    “或是人為,但也有可能真是天意,全憑陛下裁決。”

    茅一川猛地瞪大雙眼,他不理解明崇儼為何要這般回答!如若壁畫并非人為,而是真有預言之能……那就說明太子李賢就是真兇。

    可是之前在合璧宮的時候,他明明認定壁畫與“杯弓蛇影符”類似,定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的啊!

    為何忽然換了說法?

    李治微微睜開眼睛,他看著明崇儼,明崇儼也同樣“看”著他,一對灰白的眸子透著股詭異感。

    “明大夫果然很懂朕的心思。”

    “臣不敢。”

    “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如果說當今朝堂是一片裝滿陰謀的泥沼,明崇儼就像是其中的一朵蓮花。他看似生于泥塘,可其實卻與之格格不入,身上更是不愿沾染絲毫污垢。

    待到明大夫云淡風輕地離去之后,殿內的氣氛頓時隨之一變。

    茅一川說道:“陛下還需保重身體。”

    “九羅不除,我心難安,”李治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后罕見地笑了一笑,“此處只余你我君臣二人,你想說什么但說無妨。”

    “臣追查九羅多年,但收獲甚微,全部收攏起來也不如近日所獲之多。九羅鬼車、龐先生,還有薛府的那場刺殺,臣認為他們突然這般活躍,定有所圖。”

    李治笑道:“是啊,他們圖的是我大唐不得安寧,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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