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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彼采艾兮-《大唐扶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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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一川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算清醒的宮女,得知艾娘一直打理著綺云殿,那也是太子弘暴斃的地方。

    宮女面無表情地指了個方向,然后便繼續低頭忙活,她似乎是在做著繡工,瞇著眼睛,穿針引線,認真無比……可她的手中卻無針也無線。

    張少白難以忍受這種古怪氛圍,便催促著茅一川快點離開。三人急匆匆地走過數條甬道,臉色都有些陰郁,總算在片刻后找到了綺云殿。

    這座綺云殿原本裝飾得極盡奢華,即便現在也能從細枝末節處窺見一斑。不過五年的時間過去,這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為了查案,大理寺幾乎將此處掘地三尺,但也未能找到蛛絲馬跡。

    從那之后,殿內的雜物便被統統搬了出去,只余一座空蕩蕩的宮殿、幾根涂著紅漆的柱子,以及幾面光溜溜的墻。

    這里是天下人的禁地,卻也是艾娘唯一的心安之處。

    她滿頭白發,跪坐在冰涼地面之上,仰頭看著面前空無一物的墻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聽說太子弘死后,艾娘就變成了這樣,整日癡癡望著墻面發呆,一旦有人遮擋住她的視線或是想要帶她離開,就會引得她瘋瘋癲癲,甚至暴怒傷人。

    武后曾來此處見過艾娘一面,之后又反復念著“弘兒”二字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從那之后她便再也沒有來過,但也沒有趕走艾娘。

    于是艾娘面對著墻壁,一看就是整整五年。

    她看得是那樣專注,以至于身后出現三道陌生身影都毫無察覺。她的眼神是有神的,似乎墻壁上真的有什么東西,值得她窮盡心神去閱讀。

    明崇儼雖然看不見,但雙腳邁入綺云殿的時候卻打了個寒戰,眉頭也逐漸皺緊,應是察覺到了什么。

    茅一川握著刀,冷眼打量了一番殿內布置,可惜卻只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空無。

    只有張少白把目光放在了人的身上,他的心神被艾娘完全吸引。五年前的案子掘地三尺都沒能破獲,就算現在如何勘驗現場也是無用功。

    所以張少白心里很清楚,想要破案,就要做一些前人未曾做過的事情。

    比如讓這個失魂落魄的婦人開口說話。

    張少白大咧咧地坐在艾娘面前,仔細打量著這位將一生都給了宮廷的女人。她的頭發是雪白的,眼角的皺紋是深刻的,身上的衣物更是漿洗得已經發白。

    但仍能從眉眼處隱約看到她年輕時的無限溫柔。

    張少白遮擋住了艾娘的些許視線,但艾娘的眼神沒有半點挪移,她依舊看著前方,雙眼中滿是故事。她似是看著張少白,實則卻是看著少年背后的墻壁。

    透過她的眼眸,張少白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場景。

    在冷清孤單的皇宮之中,一個婦人懷中抱著嬰兒,口中呢喃著古老的童謠故事。雖然李弘是武后的孩子,可或許艾娘才更像是李弘的母親。

    她親眼看著他長大成人,出落得高大俊秀,身上的帝王之氣更是越來越重。每每想到這些,艾娘都覺得自己不枉來人世走了一遭,李弘不僅是大唐的太子,更是她內心深處的……兒子。

    所以李弘暴斃而亡的時候,心神受創最為劇烈的人不是李治,也不是武后,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宮女。

    看著張少白與艾娘“四目相對”,茅一川輕聲說道:“她無論如何就是不肯說話,之前很多人都嘗試過,可惜通通無果。”

    雖然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卻還是在空曠的大殿中縈繞了許久方才散去。

    明崇儼也來到了艾娘身側:“一個人不說話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啞了。”

    “她沒啞,發瘋的時候仍能發出聲音。”茅一川說。

    “那就只能是不想說了。”

    “所以她越是這樣,人們就越想知道她到底在保守什么秘密,又為何不肯說出。”

    張少白搖了搖頭,他認為茅一川和明崇儼的看法都是錯的,艾娘既不是啞巴,也不是為了保守秘密而不說話。

    他說:“早些時候家父曾經遇到過一個病人,也是患上了不能說話的怪病。”

    一聽說怪病明崇儼頓時來了興致,追問道:“哦,具體怎樣說來聽聽。”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人突然有天睡醒便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可身體卻健康得很。后來父親給他治病,發現他并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知道如何說話。他的舌頭就像是被某種力量打了一個復雜到極致的結,只要將其解開,便能恢復說話的本事?了。”

    “此話怎講?”明崇儼覺得云里霧里,不得其所。

    張少白故作高深地笑了下,“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作……有口難言。”

    茅一川仍皺著眉頭,明崇儼卻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艾娘不說話是因為不知道如何將她想說的話說出來,所以只能閉口不言。”

    張少白點頭道:“沒錯,合璧宮并非太子弘長大的地方,可艾娘卻偏偏要留在這里,這肯定有她的原因。她想要告訴世人什么,但在太子弘死后心神受到重創,無法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到最后便只能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即便如此,她的本能卻讓她留在了這里,等待一個能夠找到真相的人。”

    茅一川似懂非懂,他不太明白張少白在說些什么,難道這世上還有人會因為不知道如何說話而因此變成啞巴?但他又隱隱覺得張少白說得沒錯,因為之前已經有太多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調查過艾娘,可沒有一個人說出過張少白的觀點。

    他們都認為艾娘只是個瘋子,僅此而已。

    只有張少白在乎艾娘是怎么瘋的,又是為何而瘋。

    或許這就是太子弘一案的命門所在!

    明崇儼沉思許久,開口道:“你打算如何助她開口,‘攝魂之法’?”

    “恐怕不行,她年紀太大,這些年來神智又不止一次地受過創傷,恐怕經不起這般折騰。”

    “用你張家的‘入夢之法’?”

    “應該也派不上用場,因為她現在都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活在現實還是夢里。只要她不想,便會壓根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那該如何是好?”

    張少白沒有回答,而是輕輕閉上了眼睛。

    由于時間過去太久,他已經想不起父親是如何治好那個人的,他只是隱約記得,父親沒有跳大神,更沒有施展任何祝由之術,他似乎只是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印象都不那么深刻的事情。可也是因為如此,張少白說什么都想不起來。

    日頭的偏移,襯托著張少白的沉默。一縷陽光透入綺云殿,照在艾娘面前的墻壁上。就只有那么一縷光,像是一根細針刺入了墻壁上令人倍感壓抑的灰黑之色。

    明崇儼緩緩走到墻邊,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墻壁,似乎覺察到了什么,但那靈感剎那間流轉消逝,便就再也觸碰不到了。

    茅一川知道自己在這里派不上什么用場,所以干脆扮演起了門神的角色,細心留意著周圍情況。忽然,他聽到了幾聲鳥鳴,頓時緊張地攥住了刀柄,雙眼向殿外看去,但并未發現有鳥兒的蹤影。

    是真的有鳥兒路過,或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茅一川記得很清楚,這合璧宮陰森可怖,進來的一路上極少看到花鳥魚蟲。

    他這邊緊張兮兮,明崇儼卻笑著說道:“沒想到你還會地脈五門的神通。”

    張少白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他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算不上什么神通,只是小把戲而已。”

    “鳥叫聲是你弄的?”茅一川終于反應過來,但仍有些懷疑。

    張少白笑嘻嘻地走過茅一川身旁,來到了綺云殿門外,兩人之間隔著一道門檻,可門里門外的陽光與灰暗恍若陰陽。

    少年說:“不是我,還能是你?”

    茅一川按捺著脾氣:“你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那可多嘍。”

    明崇儼“看”著兩人斗嘴,臉上帶著笑意,他想起了許多年前,那時他與師門兄弟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一日不吵鬧便渾身難受。

    想著想著,一襲白衣仿佛謫仙的明大夫又沒了笑意,因為他回憶起了故事的結局。

    張少白站在殿外,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他剛剛施展了一番口技,學的是翠鳥啼鳴,這口技乃是地脈五門當中——獸門的小伎倆,據說他們能夠捉到許多珍禽異獸憑借的就是這個。

    按理來講,祝由中的天脈和地脈相互獨立,地脈不可擅自修習祝由之術,天脈也應如此。故而天脈中人大多不會口技這類奇技淫巧,將其視為下三流,不過張家五叔來路不正,自然是不在乎這些的。

    張少白是個跳脫性子,不愛守著規矩度日,于是也學了這個。家破人亡之后,只剩他二人一明一暗,偶爾用口技給彼此傳遞信息。

    少年深吸口氣,抬頭看了看明亮晃眼的太陽,心想這么好的天氣,怎么這院子偏偏透著一股寒意,真是令人不適。

    身處殿內的茅一川視線片刻不離張少白,唯恐他遇到危險。自從三人進入合璧宮之后,茅一川就感覺有目光滿含惡意隱于暗處,似是要用眼神將他們千刀萬剮。

    他盯著張少白的一舉一動,看他取出“山鬼”面具遮住面容,不見多余動作,便有一陣嬰兒哭聲突然傳出!

    明崇儼愣了一下,轉瞬間明白了張少白的治病方法,笑著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沒有人注意到,艾娘的眼神忽然變得更加明亮,左耳更是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哇!”張少白學的是隔壁那家嬰童的哭鬧聲,由悄聲哭啼到撕心裂肺。他的臉上也逐漸浮現出一抹紅暈,由輕松變得吃力。

    少年這才意識到,原來嬰兒哭啼也是需要力氣的,那家孩子能把鄰居家母雞哭到不愿下蛋,這也是門極為高深的功夫。

    功夫不負有心人,殿外響著的哭聲,就像是扔進古井里的石頭,在綺云殿里砸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哭聲于殿內回蕩不休,艾娘的反應也越來越大,她的拳頭越攥越緊,眼球也開始左右晃動,似是要離開那面看了五年的墻壁。

    心境如古井無波的艾娘不再淡定,她想著門外是哪家嬰兒在哭鬧不停,是不是餓了肚子,抑或是找不到了爹娘。

    太子弘也曾是那副小小模樣,也曾哭鬧個沒完沒了,就連皇后都為之頭痛。

    艾娘微微側過頭,想要看看殿外。

    茅一川自然也察覺到了艾娘的異動,不由自主變得緊張起來,他認為艾娘一定知道五年前那起舊案的些許信息,只要她肯開口,案情就有轉機!

    然而就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的時候,哭聲戛然而止。

    綺云殿內,冷冷清清,再無半點聲響。

    艾娘把頭轉了回去,失落至極。

    張少白收起“山鬼”,站在艾娘身后說道:“你還要裝聾作啞到什么時候?”

    艾娘眼中有淚,淚水填滿了她眼角的細紋,掙扎著不愿流下。

    “無論五年前發生的事情有多么難以置信,有多么荒唐,你都應該把它們講出?來。

    “張開你的嘴,把你藏了五年的事情通通說出口,我會給你一個真相,一個足夠讓太子弘瞑目的答案。”

    淚水落下,艾娘張開了嘴,可是她已經足足五年未曾說話,幾乎已經忘記了應該如何出聲。

    她努力地嘗試著,終于發出了一陣嘶啞的聲音,這聲音如砂石般粗糲,仿佛帶著血?絲。

    太子弘離世已經五年了,她把這五年的悲傷、悔恨融進了自己的骨血,為之愁白了每一根發絲。那個被她視作親生骨肉的人,曾是她的天和地,可天地崩塌之后,她就再也找不到半分活下去的意義。

    張少白發出的那陣哭聲,就像是黑暗絕望處的一抹陽光,讓艾娘見到了一分生機,也讓她早已枯萎荒蕪的心神得到了滋潤。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從那之后沉默了整整五年的艾娘終于開口說了話。

    她說的是:

    “弘兒。”

    她曾千萬遍地想要這樣呼喚他,可終究這聲呼喚還是沒能入了他的耳。但她對他的疼愛,早已入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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