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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奔向未來日子-《醫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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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她剛吃了飯,就有士兵嗒嗒嗒地跑進來,鏗鏘有力地對她說道:“鄒上尉讓溫大夫你下午在后勤處六點鐘方向的營帳里等著他,他有話和你說。”

    “什么話不能讓你遞過來?”溫寒洗了洗手,直接在白大褂上擦了手。

    那士兵囁嚅了一下,表情憨憨的,想了半天,才說道:“鄒上尉就讓我把這句話捎過來,沒說別的。”

    溫寒淺笑一聲,沖他擺了擺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木心說過,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溫寒這幾天算是對這種長情的告白深有體會,沒有手機電話,少了這種電波傳遞的信息,所有的思念和擔憂都寄托在寥寥幾句的口信上。等待讓思念變得漫長,卻也變得更加有力量,每一次的期待都帶了不可名狀的沉重,比起隨時隨地就可以聯絡到的方便,這樣的不方便,反而平添了一份珍貴。

    僅憑口頭傳遞的約定最讓人為難,她必須得按照兩人說好的地點隨時待命,一旦她偏離了這個地點一絲一毫,鄒亦時就很可能找不到她,并且無處可尋。

    所以下午她做完一個緊急粉碎性骨折的手術后,匆忙地換了衣服,拔腿往后勤處跑。

    后勤處位于后山,是安置災民中不太好的一處地段。為了保證災民的安全和基本的生活需要,居住、醫療、物資、后廚的帳篷都集中安置在相對安全的地段,這些救災必備的帳篷占據了有利地勢,剩下的雞肋地段就只能安置一些雜七雜八的帳篷,溫寒不知道鄒亦時為什么要叫她來這里,但是心中的疑問沒有途徑發泄,就算有十萬個為什么也只能是當面問。

    山里的夜晚總是來得格外快,還不到六點,天空就被夜色一塊塊地撕扯成碎片,光明開始消失,無邊的夜幕把高山和平原慢慢地吞噬殆盡,不多時,觸目之間就只剩了黑暗。

    寒冷總是和黑暗并行,夜色夾帶著濕淋淋的冷氣降臨,溫寒心底無端地有些惴惴不安,她無意識地默念了一次那士兵的囑咐,“后勤處的營帳,六點鐘。”關鍵信息沒有錯誤,但是等待的人卻遲遲不來。

    在這樣特殊的環境里,一次無意識的失約都會讓對方陷入恐慌,在沒有更快捷的溝通方式之前,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山間偶爾有鴉雀飛過,翅膀撲棱的聲音撩撥得人后頸發涼,嘹亮怪異的叫聲在夜晚聽起來略顯瘆人,溫寒只感覺自己寒毛直豎,連忙跑進帳篷里頭,想著等鄒亦時來了,她再出去也不遲。

    就在她小跑著進營帳時,腳下卻突然輕輕晃了一下,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認為是自己踉蹌了一下,但是結合早上莫名其妙的現象,她心臟突突地跳著,不可避免地想到,怕是要余震了!

    就在她腦海中有這么個意識一閃而過時,不遠處的災民安置帳篷處已經燈光大亮,夜間巡邏的士兵敏銳地發現了異狀,迅速敏捷地安排災民進行有序撤離。

    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一頂頂帳篷之間人流如織,像是雨前搬家的螞蟻,烏泱泱的一片,被明亮的探照燈照著,泛著刺眼的顏色。

    唯有她所處的地方,光線無法滲透進來,只有帳篷里一盞昏黃的燈搖曳著,在這萬分緊張的氛圍里顯得微不足道。

    沒過多久,就有幾個士兵過來安排后勤處人員撤離,溫寒糾結萬分,走與不走都是煎熬。她問那個前來調度的士兵:“你知道鄒上尉在哪里嗎?”

    漆黑的夜色是遮擋一切的煙幕彈,那士兵顯然沒有認出她來,語氣焦灼又帶著點生硬:“這個時候誰都希望鄒上尉在,不過這里有兩萬多人,鄒上尉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顧不過來,你跟著我就行,我們都是軍人,在這里誰都是一樣的!”

    溫寒看了看身后的帳篷,腳下又趔趄了一下,這次的搖晃感比剛才更加明顯,她臉色泛白,心里始終想著自己給鄒亦時的那句承諾,無論什么時候,無論面對什么情況,都要懂得保護自己,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地救災。

    想到這里,她便沒有猶豫,摸黑跟著眾人往前走。就在他們走了不到十幾步的距離,腳下的大地突然開始劇烈搖晃,身處黑暗之中,目不可視本來就讓人缺乏安全感,而現在土地搖晃,破裂,坍塌,變成一道道深不可測的鴻溝,越發讓人毫無依托。溫寒雖然能在血肉模糊的手術現場保持沉著冷靜、面不改色,但是遇到這種在自己把控之外的情況,還是被驚嚇得手足無措。

    耳邊充斥著大地崩裂坍塌的沉重轟鳴聲,驚慌失措的災民的尖叫聲,凄厲的哭聲,還有飛禽走獸被驚動后四下逃竄的聲音,溫寒眼前一片黑,耳旁嗡鳴作響,讓她分辨不清哪里該是她前進的方向。

    “大家不要慌,跟著我走,不要掉隊!”指揮他們撤離的士兵大聲地嘶吼。平素聽起來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大自然的怒吼面前顯得微不足道,溫寒循著聲音往前走,身側不停有人慌慌張張地逃竄,她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整個人重心不穩,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的膝蓋和手肘磕在了石頭上,尖銳的痛感立刻沿著傷口蔓延到全身。視覺出現障礙后,其他感知就變得格外地敏銳,她能感覺到其他人從她身側一涌而過的驚慌和混亂,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血液涌出和被人踩踏的痛感之間的差別。

    她不停地被人碰撞,加上膝蓋受傷,掙扎了好幾次都沒有站起來,大地還在不停地顫抖,她甚至覺得下一秒她就要掉進這深不見底的鴻溝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堅韌不拔、柔中帶剛的,畢竟就她二十多年的人生歷程中,沒有出現過任何讓她手足無措的事情,所以她一直把那句“你體會過什么是絕望嗎”當成是一句笑話,輕飄飄地一笑而過了。

    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從前她自認為的那些挫折是多么可笑,在危及生命的災難面前,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她無比地想念鄒亦時,也只有現在她才明白,只有他,才能護她周全。

    耳邊的嘈雜聲漸行漸遠,腳下的震顫也微微緩和,溫寒掙扎著爬起來,頭暈眼花地望著人流涌動的地方,瘸著一條腿踉踉蹌蹌地往前挪,有溫熱黏稠的液體沿著她的手臂流下來,一直淌到她的掌心,她甩了甩發麻的手掌,隨手在衣擺上蹭了蹭。

    因為是緊急撤離,所以救援隊員沒有安排大家去太遠的地方,只是遠離坍塌地帶,在相對平坦寬闊的地方稍作休息。

    溫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黑暗讓人失去了基本的辨識方向和判斷腳程的能力,她覺得自己走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才終于和大部隊集合。

    他們這兒聚集了大概兩百多人,人不是很多,但在不足五十平方米的空地上還是略顯擁擠狹窄。溫寒站在最外圍,腳邊能觸及堅硬的石塊和地面裂開后的縫隙,她心口一涼,小心地往里頭挪了挪。

    “有沒有受傷的?”那士兵見人群開始安靜下來,第一時間檢查傷員,溫寒摸了摸自己手臂上黏膩濃稠的血跡,沒有出聲。有幾個人陸陸續續地應聲,他們被帶出去做緊急消毒包扎,溫寒的心底一亮,如果這兩人是去醫療基地包扎,興許還能見到鄒亦時,于是她揚著聲音喊了句:“如果你們見到鄒上尉,麻煩幫我帶句話,就說醫療組的溫寒現在很安全,讓他放心!”

    人群中一陣沉默,短暫的沉默足夠讓人琢磨出她話里的意思,驚恐過度的人們急切地希望有某種事物能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消弭劫后余生的驚慌。溫寒的話成了很好的目標,從人群竊竊私語的程度來看,無非兩個意思,一她是鄒亦時圈養的金絲雀,出了事,想讓鄒亦時特殊關懷,以便顯示出她的與眾不同,謀取點高人一等的私利;二她想拿鄒亦時做個幌子,好借機得到其他人的另眼相待,兩種觀點卻殊途同歸,對溫寒來說無論哪種揣測都不帶善意。

    那士兵低喝了一聲:“都安靜!還有沒有受傷的?”他沒有做任何回應,顯然他潛意識里已經相信了第二種觀點,溫寒是在自說自話。

    溫寒心口一沉,知道托人捎話是行不通的,但如果貿然去了醫療組,萬一鄒亦時來這里找她,兩人很可能又走岔了。不過她轉念一想,興許去了醫療組會有她熟悉的醫生,那樣的話問題也能迎刃而解。

    于是她打定主意,高高地喊了一聲:“我也受傷了!”

    那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寫滿了質疑,溫寒從人群里走出來,把胳膊抬起來給他看:“血都滲出來了,我得去消毒包扎。”

    這里的光線不是很好,黏稠的血液滲進衣服里的色差并不好分辨,那士兵摸了摸濡濕的地方,在鼻端聞了聞,確定是血液的腥味后,面無表情地說道:“先去前面等著吧!”

    受傷的一小撥人由一個士兵領著去治療,剩下的人在原地待命,等候上級指示。

    溫寒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眾人往前走,身后的黑暗被甩開,眼前終于有了些許光明,又翻山越嶺似的走了近半個小時,他們終于到了治療的地方。

    余震破壞了周邊的緊急供電系統,除了安置災民的帳篷周圍沒有受到影響,其他地方都多多少少被波及了,溫寒覺得亮堂的光明,實則是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周邊點的燭臺,燭火搖曳,微弱卻也足以讓人安心。

    只可惜事與愿違,此醫療基地非彼醫療基地,這里僅僅是后勤處臨時搭建的帳篷,距離災區總醫療基地還遙遠得很,除非是嚴重的傷情,否則是沒有多大希望往那里轉移了。

    她隱隱地還能看到遠處明亮的燈光和擁擠的人群,中間零星地點綴著救援人員的身影,她遠遠地看著,心中卻想著,這會兒,鄒亦時在哪里?會不會也像她這般惴惴不安?

    進了帳篷,一個護士模樣的女孩子正前前后后地忙著,看樣子就二十歲上下的年紀,水靈靈的模樣,清朗明快,和這壓抑苦悶的氛圍截然不同。

    見她進來,小護士小跑著沖過來,嘴里喊著:“你受傷了?”

    溫寒無言以對,心里想著,我當然是受傷了,不然來這里是為了參觀?

    小護士去準備消毒包扎的用物,溫寒席地而坐,脫了上衣,把胳膊上的傷口暴露出來。因為耽擱的時間長,出血比較多,所以傷口已經和衣服粘連在了一塊,微微一動,就是拉皮扯肉般的生疼。

    那小護士在一旁大呼小叫,哎喲哎喲地喊著:“呀呀呀,你別扯了,生肉都給扯出來了,血又滋出來了!”

    溫寒這會兒才能借著微弱的光查看自己的傷口,皮肉外翻,泥土和干涸的紫黑色血跡混合著,新鮮的血液又涌出來,把傷口沖刷得越發猙獰。

    她疼得額頭冒冷汗,臉色發白,緊咬著牙,卻還不至于到哭爹喊娘的地步,“好了,麻煩你給我上藥吧!”

    整個消毒上藥包扎的過程中,溫寒只是慘白著臉微微顫抖,從始至終沒有哼一聲,反倒是那小護士緊張地好幾次把清創的鑷子戳進她暴露出來的骨隆突處,疼得她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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