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函谷一戰,秦以一國之力,敵六國之軍,不勝也是勝了。 這也是自即位之后秦公在列國舞臺上真正有意義的亮相。戰后一個月,秦公旨令清理損失,撫傷恤死,論功行賞,公孫衍、陳軫、司馬錯、公子華、公子疾、甘茂等一應將士,凡是參戰者,盡皆重獎。即使被公子卬打得閉門不出、連丟河西數十邑的吳青,也因應對得法,使秦避免更大損失,不僅沒受責罰,反倒晉爵一級。 秦公在朝中一連頒獎數次,獨無張儀。 朝臣亦無猜測和議論,多數認為他雖然參戰,卻沒建功,因他既無斬首,也未明確掛帥,所謀也在暗中,多是講給秦公聽的,即使是公孫衍也不曉得。 張儀初時也是詫異,以為秦公會另有說法,連候幾日,仍舊不見說辭,好像這場大戰壓根兒與他張儀無關似的。 咸陽城內,各家府宅皆有慶賀,唯獨張儀的右庶長府冷冷清清,莫說是爭強好勝的家宰小順兒臉上掛不住,即使是香女也覺不平,要他進宮問個公道。 “好戲在后頭呢,”張儀笑對香女道,“籌備酒宴,本公請了幾個貴賓,馬上就到!” 果不其然,酒菜尚未備好,幾輛馬車就在府前停下,公子疾、公子華、司馬錯三人搭作一伙直入正堂。 香女端上酒菜,四人把酒暢飲,不消半個時辰,皆有醉意。 幾人中,只有公子疾曉得張儀所建之功,此時喝多了,趁酒意鳴不平,公子華大聲附和。得知自己出奇兵原是張儀所謀,司馬錯大是嘆服,當即表示,再上朝時為張儀請功。 “呵呵呵,”張儀擺擺手,把酒笑道,“在下叫諸位來,不是求你們幫在下請功的。” 幾人一怔。 “在下是為兩樁事情,其一是,”張儀舉爵,“請諸位喝酒。在下雖是酒鬼,卻不喜歡喝悶酒,特請諸位助興。來來來,請端起。” 三人紛紛端起酒爵。 張儀舉爵,朝幾人拱一拱手,一飲而盡。 三人沒有舉爵,只是各睜兩眼,盯住他,聽他下文。 “其二,”張儀抿下嘴唇,“是想送給諸位一樁功勞。” 三人盡皆放下酒爵。 張儀示意,三個頭湊過來。張儀如此這般講述一番,三人無不表情驚愕,面面相覷。 “諸位,”張儀干脆把話講絕,“若是信得過在下,就照在下所言,不可有誤。” 一陣沉默過后,三人先后點頭。 “好!”張儀又倒一爵,“來,為這樁功勞,干!” 四人碰酒。 半月過后,秦宮大朝,張儀啟奏夜觀天象,咸陽上空有王氣沖天,公子華啟奏鳳鳴岐山,公子疾啟奏龍躍渭水,司馬錯啟奏有麒麟現身咸陽北郊。一時間,朝中幾位重臣接連應和,無不上奏祥瑞異象,朝廷之上群臣一時呆了。 與群臣一般無二,秦公也是一臉驚愕。 待回過神來,秦公怫然作色,不由分說將幾人呵斥一頓,說一堆“大敵雖去,合縱仍在,初戰雖捷,卻不能浮躁自滿,南面稱王??”等虛話套話,喝令退朝,拂袖而去。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一陣,盡皆看向率先啟奏的張儀。張儀兩手合掌,“啪啪啪”地連拍幾下,拍完之后,扭身即走。 誰也不曉得他為何而拍。 公孫衍一臉惑然,瞇眼琢磨一會兒,輕嘆一聲,搖頭亦出。 望著張儀漸去漸遠的背影,陳軫嘴角浮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笑,不無嘆服地擰起眉頭,深吸一口長氣。是的,這些無不是他曾經玩過的把戲,但他當年玩得那么辛苦,人家張儀卻信口道來,連個證人證物也不屑準備。 關鍵是,張儀玩得恰當其時。 就天下情勢而論,秦公是該稱王了。 一連數日,秦公不再上朝。 公子華有事欲奏,聽聞秦公在御花園里,趕過去求見,卻被守值內臣攔在園門外。公子華扯住內臣,求問細情。 “不瞞公子爺,”內臣悄聲道,“君上這些日來心事浩茫,一直悶坐,莫說是見人,連膳食也不應時。不過,今朝心情稍稍好些,聽說園中迎春花開,移駕賞花來了,大家都很開心呢。內宰特別叮囑小的在此守候,任誰來也不準稟報,免得擾了君上雅興。” “這??” “若是急事,公子爺可在此處守候,待君上出來,就可見駕了。” “也好。”公子華謝過,就在附近林蔭信步溜達。 正走之間,公子華聽到身后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一陣幽香襲來,扭頭一看,驚喜道:“云妹!” 是紫云公主。 “華哥。”紫云頓住步,小喘道。 “云妹,你這氣喘吁吁的,慌什么呢?” “尋你!”紫云嗔他一眼。 “尋我?”公子華呵呵樂了,“是有好吃的了,還是有好玩的了?” “你凈想自家好事,”紫云又是一嗔,“從來就沒為紫云想過。” “咦,云妹呀,”公子華越發樂了,“這話可就冤死華哥了!我這問你,華哥何時不曾想到過云妹了?華哥何事不曾想到過云妹了?記得有年云妹想吃老太后花盆中的長命果,是誰人從老太后的龍頭拐杖下面替云妹偷摘出來的?” “就讓你偷枚果子,瞧你早晚掛在嘴角上。”紫云做出委屈狀。 “好了好了,”公子華湊上來,輕聲安撫,“云妹呀,想讓華哥做什么,輕啟玉口就是。” “我??”紫云臉色微紅,“想見一個人!” “誰?” “就是??就是那個??”紫云的臉色更紅了。 “嘻嘻,”公子華涎臉一笑,湊她耳邊,壓低聲音,“是安國君吧?” 紫云啐他一口,揪住他耳朵,咬牙恨道:“再提那個死人,看我擰斷你這耳朵!” “咦?”公子華捂住耳朵,撓幾下,“不是那個??又是哪個呢?” “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 “這??”公子華有點蒙了,“華哥提過的人多了去了,云妹想見的是哪個呀?” “就是??那個嘴巴會講的。” 公子華撓起頭皮來:“阿妹呀,是個嘴巴都會講呀!” “右庶長,”紫云公主豁出去了,“就是張儀!” “張儀?”公子華吃一驚,“阿妹,這??這不成呀!” “為啥?” “因為??”公子華抓耳撓腮,“因為張儀早有家室了。” “我曉得。他夫人名叫香女,天生奇香,還會舞劍!” “是是是,”公子華豎拇指贊道,“云妹耳目倒是靈通。” “華哥,”紫云臉上紅暈褪去,眼中現出倔強,兩道目光直逼過來,“云妹相中這人了,你必須幫我。” “這??”公子華面現難色,“云妹有所不知,張儀與他夫人相親相愛著呢。不瞞云妹,華哥從未聽說他在外面有過女人,府中也沒納妾,想來張儀是個重情的人呢。” “要是他們不恩愛,要是那人不重情,紫云我還看不上呢!”紫云越發認定了,“華哥,我認定他了,我這就要見他。” 顯然紫云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是真的上心了。河西之戰,紫云公主軍功顯赫,但因是女兒身而無法封君,也不好定爵,孝公只好在咸陽為她專門立起一宮,號紫云宮,封為大秦第一公主,賜金杖,享永生刑事豁免權,位在秦宮所有女子(除老夫人及其母夫人之外)之上。因公子卬健在,且未寫休書,紫云公主在名義上就不好嫁人,一直孤零零一個人。但秦宮遵法而不循禮,宮闈男女之事沒有成規,紫云公主喜歡誰就可與誰肌膚相親。 紫云公主卻是心高氣傲,誰也沒有看上。公孫衍初入秦時,公子華考慮過撮合他倆,側面提過數次,但她似乎沒有動心。 此番紫云看上張儀,竟然尋他尋得氣喘,公子華不得不慎重起來,吸口長氣,思考有頃,一拍腦門道:“有了!” “華哥快講!” “張儀是個酒鬼,我把他灌醉,云妹與他生米煮成熟飯,如何?” “這??”紫云臉色緋紅,略一遲疑,旋即點頭,“也好,聽說香女當年也是這般嫁他的。” “嘿,”公子華驚愕了,“云妹真是神了,連這也曉得哩。” 紫云不無嬌羞,低下頭去。 想到自己要奏的事情并不緊要,公子華當即動身,請紫云去他府中,安排范廚備好酒菜,親自去請張儀。 張儀早就聽他說起過這壇百年陳釀,聽到公子華請他品嘗,二話沒說,抬腳就走。 范廚拿出本事,備好七冷八熱滿滿一案美味佳肴,又將祖傳陳釀提出一壺,擺在堂中。張儀一入院就聞到酒香,連贊好酒,迫不及待地直入酒席,“噗”地坐下。 公子華亦無二話,與他對坐,拿過擺在案上的酒壺,美美嗅幾下,繪聲繪色地開講范家陳釀的陳年往事,說是喝過此酒的人屈指可數,在魏地,只有兩個死人和兩個活人,兩個死人是范廚的先祖和先父,兩個活人是孫臏和公子華,莫說是龐涓,連魏王也不曾喝過。而在秦地,得飲此酒的也只三人,一是秦公,二是嬴虔,三就是他張儀了。 張儀未飲先醉,拿過酒壺,連嗅數下,就要斟酒,被公子華攔住。 “張兄且慢,”公子華拿過酒壺,笑道,“今得美酒,當有美人斟酒才是。”言訖擊掌,素衣飄飄的紫云移步趨入,沒有珠光寶氣,不見粉黛顏色,但見雙頰嬌羞,二目含情,一顰一笑,盡現真樸之美。 盡管張儀見識過不少陣仗,也是看得兩眼發直,怦然心動,轉向公子華道:“果是美女,公子金屋藏嬌,讓在下飽眼福了!” “小女子謝先生美言。”紫云跪在地上,拿過酒壺,慢慢倒酒,舉止如一般侍婢無二。 觀她衣著,張儀只將她視作府中侍婢,再沒多問,與公子華切入正題,把酒品啜。 果是好酒。 不消多時,壺中仙品已被“品”完,二人的酒興卻剛升起。公子華吩咐搬來早已備好的三十年陳釀,開懷暢飲。 有美女斟酒,有仙品墊底,二人完全放開了。不消半個時辰,一壇老酒已是見底,公子華喝叫再開一壇。同時傳令起歌舞。一十六名樂手依序而進,席地跪坐,奏起雅樂。一十六名舞女翩躚而出,從樂起舞。音樂雅致,舞姿曼妙,美女頻斟,公子連勸,張儀把持不住,不消一時就喝高了。 別人喝高了或吐或睡,張儀喝高了卻要耍個小酒瘋,忽地站起,歪歪斜斜地當庭起舞。紫云見了,也站起身,在他身邊伴舞。 張儀兩眼迷離,紫云含情脈脈,沒舞多久,兩個軀體就你來我往,貼作一處。 見張儀腳步已是踉蹌,公子華示意,紫云扶他去往側室,侍奉他躺于臥榻。 張儀睡醒時已是夜半。 房中燃著數盞燈,兩盆炭火,既暖和又亮堂。紫云躺在他懷中,仍未睡醒,但衣衫不整,頭發凌亂,半隱半露的酥胸上搭的正是他的手臂。 張儀唬出一身冷汗,急急松開,翻身坐起。 經他這一折騰,紫云也醒過來。顯然意識到場面尷尬,紫云粉臉嬌羞,胡亂扎起衣裳,頭發也顧不上打理,飛也似的逃走了。 見紫云逃走,張儀這才松下一口氣,將昨晚之事細想一遍,將腦門子連拍幾拍,自說自話:“張儀,張儀,喝酒誤事,切記,切記!” 惺忪一時,感覺內急,張儀起身,匆忙間尋不到茅房,見四下并無他人,就在院中竹叢里行過方便,回房倒頭又睡。 張儀再醒時,天色已是大亮,院中傳來人聲。 一陣腳步聲響,公子華走進。 想到昨夜之事,張儀面上過不去,拱手道:“公子好酒,讓張儀出丑了!” “呵呵呵,”公子華亦拱一下,爽朗笑了,“聽聞張兄是性情中人,昨日始信。酒不醉人,人自醉矣。張兄喝到后來,兩眼發直,目中只有美人,連在下也不睬了。” 張儀臉上一陣臊紅:“是公子謀我!” “嘿,得了便宜還賣乖,天底下哪有你這號人?”公子華就題發揮。 “好好好,”張儀連連拱手,“在下服你了。”看看日頭,“在下這得告辭。一宵沒回,我家香女放心不下呢!” “我說張兄,”公子華卻不撒手,“你就知道嫂夫人,難道就不問問昨夜良宵春夢,摟在懷中的是何人嗎?” “何人?”張儀心里一緊。 “未來的大秦陛下嫡親御妹!”公子華盯住他,微微一笑,打趣他道,“紫云公主慧眼相中張兄了,在下這在等著喝張兄的喜酒嘍!” 張儀臉色陡變,許久,方才長嘆一聲:“唉,喝什么喜酒?公子呀,你這是拿在下朝火墻上推啊!” 多日不朝的秦公突然召請大良造公孫衍和上卿陳軫入宮覲見,二人皆吃一驚。 沒有幾句客套話,秦公就將話題扯到張儀的奏議上,緊盯二人:“二位愛卿,天降祥瑞,右庶長等奏議寡人祭天祀地,寡人不敢逆天,但天地之祭,事關重大,寡人心中忐忑,今召二位愛卿,是想聽聽二位高見,請二位暢所欲言。” 公孫衍、陳軫互望一眼,各自低首。 候有一時,見二人仍不開口,秦公直接點將:“公孫愛卿?” “君上,”公孫衍拱手,“張儀所奏,臣以為有三不妥。” “哦?”惠文公身子前傾,“愛卿請講!” “其一,”公孫衍直抒胸臆,“天降祥瑞,皆為傳言,臣使人探訪,迄今尚未取到實證。秦法,無證不立。其二,山東列國皆已并王,君上此時南面,是步列國后塵,既無新意,亦難收奇效。其三,當年君上與蘇子在論政壇上所辯,必已廣播天下,列國皆知。” 公孫衍顯然有意和張儀對著干,一連列出三條反駁奏議,條條直中靶心。第一條,在秦國,秦法為大。張儀想得周全,卻未慮及此條。第二條,等于復述惠文公自己在朝堂所言,用上意來駁張儀。至于第三條,則是把張儀所奏徹底堵死。 這三條反駁顯然出乎秦公預料。 秦公捋須沉思,場面一時冷清。 沉思良久,秦公抬頭,看向公孫衍:“愛卿可有長謀?” “臣以為,”公孫衍順勢說道,“六國合縱謀我,大敵雖去,危局未解,我當以三策應對:一是韜光養晦,儲糧備戰;二是結交列國,穩定戎狄,化敵為友;三是取蘇子之謀,在合適時機帝臨天下,以蓋群雄。” “愛卿之意是,不王而帝?”惠文公目光質疑。 “這??”公孫衍聽出話音,不好再說下去。 “對張子所奏,陳愛卿意下如何?”惠文公略頓一下,轉問陳軫。 “回稟君上,”陳軫拱手奏道,“天降祥瑞,必有實證,君上可旨令呈供。天地之祀,既關天地,當聽天意,君上可赴太廟卜卦!” “愛卿所言甚是。”惠文公連連點頭,拱手辭客,“寡人有擾二位愛卿了!” 公孫衍、陳軫拜別,一同退出宮門。 步下殿前臺階后,公孫衍顯然不屑與陳軫同行,邁步正欲走去,陳軫住步,朝公孫衍拱手揖道:“公孫兄留步!” “哦?”公孫衍亦頓住步,扭頭看過來,卻沒還禮,“是陳大人呀,兄不敢當,請問何事?” “在下略備薄茗一壺,欲請大良造賞臉品鑒!”陳軫再次拱手。 “品鑒不敢,”公孫衍略一拱手,“謝陳大人厚愛。只是在下冗務在身,敬請寬諒。”說罷,轉過身,大踏步而去。 陳軫曉得公孫衍仍在記恨當年之事,望著他的背影悵然一嘆:“唉,公孫兄,似你這般胸襟,連一個陳軫也容不下,哪里能是張儀的對手?”搖搖頭,徑投嬴虔府中去了。 此后數日,在張儀、公子疾、公子華等發動下,眾多朝臣紛紛上奏,各個郡縣均有祥瑞異象報奏,證物證人也都陸續送抵咸陽。大良造案頭擺滿各地傳來的異象奏聞及群臣奏請祭天的奏章。 直到此時,公孫衍方才明白自己做了蠢事,正自追悔,府門外面一片喧囂,一隊宮衛旋進院子,荷槍侍立。公孫衍慌里慌張出迎,剛出堂門就見惠文公健步走入,趕忙叩地迎駕,被惠文公一把扯起,挽臂入堂,分主仆坐了。 “公孫愛卿,”惠文公客套幾句,眼角斜向案前一堆奏章,直入主題,“你這兒的奏議不少嗬。” “啟稟君上,”公孫衍拱手道,“臣正欲進宮,向君上奏報此事。” “呵呵呵,”惠文公朝他笑笑,“不想寡人先行一步了。”指向奏議,“就案上這些,愛卿是何觀瞻?” “君上,”公孫衍再次拱手,“天降祥瑞,異象紛呈,證人證物臣這兒全齊備了。前幾日,臣使人夜觀天象,斗轉星移,斗柄正對秦野,紫微閃爍異常,這些確為帝王氣象。天意不可拂,民意不可違,是以臣以為,君上可以祭天,南面稱孤。” “唉,”惠文公長嘆一聲,“公孫愛卿,其實寡人此來,并不是與你談這事的!” “君上?”公孫衍一怔。 “此地并無他人,寡人這也對你實說。”惠文公指著案上奏議,“所有這些,都是應景之作,寡人心里有數,愛卿心里也有數。寡人想說的是,時過境遷,六國并王謀我,寡人若再韜光養晦,內不足以激勵民志,外不足以抗衡列國,這個王位,寡人是不得不坐了。” 見惠文公如此托底,公孫衍深為所動,長吸一口氣,跪地叩道:“君上,是臣謀短了。” “愛卿請起,”惠文公抬手,見他起身坐定,接道,“愛卿所謀,亦不為短,是寡人此前把路斷了。” “君上??” “好了,”惠文公擺手,“我們不談這個,如何祭天,如何建制,寡人想聽聽愛卿之意。” “回稟君上,”公孫衍早有備案,擇要奏道,“若是此說,臣倒有一奏!” “請講。” “商君之法雖說利于耕戰,但過于嚴苛,尤其是連坐之法,民皆畏懼。以威勢臨民,民懼服而非心服,可用于戰時,不可視作長策。是以臣斗膽奏請君上借祭天之威,仿照中原朝制,設立相府,改良商君之法,推行新政,以寬仁治民,德臨天下,成就王業。” 公孫衍此奏,顯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公孫愛卿,”惠文公二目微閉,思慮良久,睜眼應道,“秦民不化,難以理喻,只可嚴律,不可寬宏。商君之法在秦由來已久,秦民皆已知法,懼法,視法為大,若是廢之反倒不妥。不過,如愛卿所言,適當改良倒是可取。至于吏制,不宜硬套中原,但可以改革,設立相府節制。愛卿可據此擬出條陳,三日后上朝,報奏寡人。” “臣領旨。” 三日之后,秦宮大朝,公孫衍上奏,秦公頒旨祭天。 及至四月,秦公擇定吉日在咸陽效外拜祭天地,詔告天下,正式稱王,是謂秦惠文王。同日,秦惠王頒旨設立相府,重新詔命百官。 相府雖設,相卻未拜。就在眾臣翹首以待相位歸屬之時,秦惠王卻旨令五大夫以上諸臣,包括各地郡縣守丞,盡皆薦舉相國人選,所薦奏折依照舊時規程呈送大良造府,由大良造統一報奏。 顯然,拜何人為相,秦惠王仍在斟酌。 秦惠王確實在為相位人選犯難。 惠王心中的不二人選是張儀,但問題是,公孫衍如何安置? 公孫衍堪為大才,至秦后屢建大功,又在大良造位上轄制百官數年,朝臣及各地郡縣沒有不服的。如果舍公孫衍而拜張儀,公孫衍該作何想?以公孫衍之志,必舍秦而去。秦已失蘇秦,再失公孫衍,單憑一個張儀,何以遏制列國? 惠王一時尋不到解招,突然想到前太傅嬴虔,遂去探望。相國人選至關重要,作為前朝老臣,老太傅在秦國公族世家里威望頗高,惠王很想聽聽他的建言。結果,他還沒有張口,嬴虔就出口薦舉陳軫。在他眼里,陳軫才是真正的大才,勝商鞅多矣。 惠王笑笑,問候幾句身體,閑扯幾句,便托詞離開。 惠王前腳剛走,陳軫后腳趕到,尋他對弈。 棋局尚未擺開,老太傅便拱手賀道:“陳軫哪,老朽這要賀喜你了。” “賀喜?”陳軫怔道,“敢問太傅,晚輩喜從何來?” “未來國相呀!”老太傅詭秘一笑,壓低聲音,“不瞞你小子,方才王上探訪老朽,老朽斷出王上是征詢國相人選來的,就向他薦舉你了。你猜王上是何反響?是連連點頭,眉開眼笑呀。哈哈哈,你小子就等著坐那相位吧。” 顯然,嬴虔老了。老而生童心,凡事也就想得天真些。 望著面前的一頭白發和真誠表情,陳軫苦笑一聲,拱手:“謝老太傅抬愛。”擺開棋局,拿出裝黑子的棋盒雙手呈上,“太傅,您請執先。”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