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喬家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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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一手死死地拉住戚成鋼的手,一手把他的頭也往下拉,嘴巴湊上去,咬牙切齒地說:你要稱心了吧,要稱心了吧,我就要死了,我告訴你,我過不了這關的,我媽就是生小孩死的!
戚成鋼被她低而絕望的聲音嚇壞了,不會不會。他只懂得說這兩個字。
四美繼續咬著牙說:你要再娶的話,要等到我骨頭冷了以后,別等不及!你別等不及!戚成鋼,我......
來不及再說了,四美已被推進了一扇門里,戚成鋼只得丟開手,他看著四美張開的手,沖著他,聽見她凄楚地哭叫聲:成鋼,成鋼。
在戚成鋼的生命里,常常有對著女人腦子轟地一熱的時候,這熱的燙的濃的剎那里,他相信,對那個女人的感情真的是真的。然而哪一次,都沒有這一次真。
盡管喬四美以一個極其悲壯的姿態被送進產房,然而她生產的過程順利得叫人難以相像,前后不過一個半小時,孩子就落了地。那一股子激痛忽地一下從身體里流出去了,五臟六腹都松快了,四美還傻乎乎地問:醫生,生下來了吧?
助產士因為這一回工作的輕松而心情大好,跟四美開玩笑:你說呢傻丫頭?
四美生了個女兒,叫人頗感安慰的是,戚成鋼雖是獨子,他爸媽對這小姑娘的來臨卻是無比地歡迎,打心眼兒里高興。戚成鋼媽說:我們鋼子的小娃娃,哪會不漂亮?
那可真是一個漂亮極了的小東西,出了月便眉目清晰,雪白的粉粉的,烏發紅唇,眼睛是一味地黑,瞳仁外隱隱一圈碧藍,竟然是天生的一頭卷發,這點像她奶奶,便格外贏得了祖母的寶愛。
四美打心眼里驚奇著,自己居然能生出這樣漂亮的小孩,白雪公主似的,這一團的快活使得她幾乎要忘記了前些日子里看到的令她痛到絕望的情景。直到有一天,中午,戚成鋼接了個傳呼。
四美好像有某種奇異的本能,那嗶嗶嗶的聲音響起來,戚成鋼還沒來得及把傳呼機拿出來看,她就預感是那個女人打來的。
喬四美劈手從戚成鋼手里搶過那個漢顯的呼機,上面一行字:好長時間沒見你了,出來嗎?老地方?
四美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機子往戚成鋼腦袋上砸過去,咚的一聲,戚成鋼立刻捂住了額頭。
四美撲跌在床上,大聲地哭叫起來:啊,你安生點吧安生點吧安生點吧!
戚成鋼一下子被打得懵了,他并沒有看到呼機上的字,暈頭轉向的,只拿手捂著額,那里火辣辣地痛。
外面堂屋里的三麗與戚成鋼媽都跑了進來。
事情是裹不住了。
戚成鋼被他媽惡罵了一場,三麗冷著臉把兩人給請了出去。
戚成鋼他媽還是一天三頓地給四美送飯來,幫著給小嬰兒洗澡喂奶。四美只仰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流到耳窩里,微癢。
戚成鋼媽媽擰了熱手巾來替她敷眼睛,一邊和氣地勸著,叫她千萬不要哭壞了眼睛,眼睛壞了是一輩子的事情。
她慢慢地跟四美說著話,我們家鋼子小時候挺老實的,可過了十八歲,人長開了,就開始招女孩子了,我也是氣得不得了,打過罵過也勸過,后來他年紀大了些,我也不好再說了。上一回在部隊上的事,他后來一五一十地都告訴我了,他從小說是這樣,做錯了什么都會腆著個臉說出來,也不怕丟人現眼,他沒什么壞心的,委屈你了,我叫他跟你認錯,賠罪,如今你們有了孩子,還是好好地過吧。我也不怕丟臉,告訴你說,鋼子他爸爸,年輕時也是這個毛病,老了老了,就好了,收心了。
四美嗚咽著說:我怕我等不到他老了收心的那一天。
戚成鋼媽俯下頭來,理著四美亂蓬蓬的頭發:不要緊的,我跟你說呀,我給我們鋼子算過命,那算命的瞎子說,他人是規矩的,就是命不規矩。會好的,有一天,會好的。
第二天戚成鋼就過來給四美賠罪了。
他蹲在床邊,如一條溫順的可憐的大狗,說著對不起,可神情里卻有一些委屈,就像在大人的威逼下不得不認錯的小孩,他說,我根本不喜歡她。
天知道,戚成鋼這話是真的,對達娃,他還腦子熱過一熱,這一回他不過是,被那個女人引誘了一回,戚成鋼滿心委屈,真是的,那女人,跟頭發了情的母豹子似的,還比他大上那么多。
戚成鋼看四美半天沒理他,自己站起身來,抱過小女兒。
小女孩子剛醒,戚成鋼鐵抱著她在窗邊踱著步,孩子睡得臉紅是紅白是白,眼睛落進一片金色的陽光,揮舞著小手一下一下地拍著父親剛剛刮過的趣青的臉頰。
戚成鋼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兒的臉,那種專注的神情在四美的眼里顯得極其動人,四美想,有一天這漂亮的父女二人會比肩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們全是她的,全是的。
在喬一成終于知道了戚成鋼的事,跑過來找四美的時候,四美已經原諒了戚成鋼。
四美看著喬一成暴怒的樣子,心里頗有點怪三麗為什么要告訴大哥這件事。
喬一成煽了戚成鋼一耳光,啪,好響亮的一聲,戚成鋼的臉上立刻紋起五條指痕。
四美叫:大哥,大哥。
一成瞪著四美,四美心虛,絮叨地說:大哥,他改了,他答應了他改,他會改的。
一成伸出一根手指點了四美的鼻子,說:喬四美,我真是多余管你的閑事!
喬四美撲過去,抱著一成的腰,不讓一成走。戚成鋼灰溜溜地挨著門邊兒走出去,還替他們帶上了門。
四美也不哭也不說,就只抱著一成的腰。
小床上的小嬰兒哭起來,一成掙開四美的手走過去抱起她。
小姑娘一經人抱起馬上止住了哭聲,密密的睫毛沾了淚水,越顯得黑長,洋娃娃似的,粉粉的小舌頭伸出來一下一下舔著大舅舅的手指。
一成嘆一口氣:四美,戚成鋼這個人也許是天生的不安分,你多長個心眼,給自己留個后路。別一個猛子扎進感情的漩渦里,到時候爬不上岸來,淹死了自己。
四美喏喏地說:他保證會改的,我們算過命的,他人是規矩的,就是命不規矩。
一成從鼻孔里大聲地哧了一聲。
四美貼過來,頭枕在一成的肩上。
從小她就覺得他喜歡三麗多過喜歡自己,總覺得他是偏心的。然而這一刻,四美想,到底他還是自己的親哥,這種時候也只有靠他,也只有他會跳出來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三麗私下里問一成:大哥,戚成鋼的事,就讓他那么算了?
一成沒好氣:不算怎么辦?四美死心踏地地愛他,叫我們怎么辦?
三麗顯得憂心忡忡的,一成勸她:隨她去吧。日子總要往下過,生活總在不斷地前行。喬四美啊,一向就糊涂,總歸會有變聰明的一天。糊涂過的人,一旦醒悟了,比誰都聰明。
這話傳到四美耳朵里,叫她愣了半晌。
二強在郵局里的工作不是送信,是搬運郵包,挺累人的,還好二強吃得苦。
不過他的日子有點不大順心。
孫小茉在書店的工作一直挺穩定,書店這種地方,這些年的效益一直不錯,聽說很快店面還要擴大,擴成書局,小茉所在的柜臺是賣教材與教輔的,這年頭做家長的都望子成龍,各種參考書習題冊進多少貨賣出多少,那些做爸媽的都一摞一摞地給孩子抱回家,跟不要錢似的。孫小茉一個月的工資比二強要多好幾倍。
孫家人看著二強逐漸走低,頗有點瞧不上他,話里話外,有點后悔把小茉配給了他,言語行動間不免頤指氣使起來,連小茉都受了她媽的影響,跟二強說話都有點沒好氣。
二強心里有說不出來的委屈,然而家里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亂哄哄的,他能跟誰說去。大哥管他自己的事還要顧著妹妹們,還要替他操心找工作,二強覺得自己要識相點,吞了所有的氣。
這一天,二強按習慣去菜場買了菜回家,小茉媽掂了袋子里的豆腐說:這種豆腐水嘰嘰的,還沒下鍋就全爛了,一點豆子味也沒有,叫你不要買這種你總是記不得。重買吧。
二強問:哪家的好。
小茉媽說:轉兩個街口,新開了一家豆制品店,做的北方老豆腐特別好吃,你去買幾塊來,動作快點兒,我等著燒湯。
二強拿著小鋁鍋轉了兩條街總算找到那間門面很小的店子。柜上有大圓匾,蓋著洗得雪白的薄紗布。
二強說:師傅,你給拿四塊老豆腐。
有人聞聲從柜臺下面抬起頭來,伸過手來接二強遞過去的小鍋。
剎那間喬二強想起了少年時看的那個動畫片。
哪吒鬧海。
重生的哪吒在蓮花里睜開眼,看見師父太乙真人,撲過去叫:師--傅,師--傅。
喬二強熱淚盈眶。
4
那天二強買豆腐足買了一個多小時,回到家的時候,小茉媽的臉色極不好看,足足把二強數落了一晚上,說他不僅正事不足,連買塊豆腐這樣的小事也做不好,叫他買兩塊,竟然買了這么一鍋,不會掙錢也不會省錢。
罵到后來,連當年他跟小茉分手的事都牽扯出來說了。說早知道二強是這么一個沒用的人,當初分了也就分了,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女兒嫁這么個人,讓小茉跟著他吃苦。
怪的是,二強似乎完全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朵里去,神情里卻有一些平日里沒有的不屑與鄙夷。小茉媽不愛看他的這副樣子,越發高聲地罵起來,最后不高興的,是孫小茉,她大聲地叫她媽不要再說了,母女倆人也拌了嘴。
晚上睡下,二強想起小茉剛才氣得眉眼變了色,便勸了兩句,小茉沉了個臉,沉默半天突然說:我媽也沒說錯,要不是你這樣沒用,也累不到我受這份氣!
說著,用力翻了個身,給了二強一個脊背。
夜深了,小茉睡熟了,二強卻不能睡。
馬素芹原來還在南京,原來她一直沒有離開,這太好了,至少她還一直在他身邊,她在,他就好像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不怕了似的。二強想。
馬素芹終究還是跟她男人離了,是那男人主動提出來的,那個時候,他已經敗光了家里最后的一點積蓄,連兒子的學費也搭進去了,孩子足停了一年的學,等馬素芹終于借到了錢把兒子重又送回到學校時,十三歲的兒子跟小他近兩歲的孩子們一起坐在六年級教室里,那孩子足比其他人高出一個頭去,小同學們已經學會了用輕蔑的眼光看待異已的人了。
馬素芹的男人知道兒子恨毒了他,他的身體也垮了,當他再一次對老婆舉起拳頭時,兒子也不再是躲在媽媽身后的小可憐了。他梗著脖子站在他面前,額角的青筋爆出,拳頭捏得死緊,似乎只要他敢動一動,他便要撲上來跟他拼個你死我活,眼神小豹子一樣。
馬素芹的男人是在第二年的春節過后向馬素芹提出離婚的,兒子跟了馬素芹,那個男人很快離開了這個城市,回東北老家去了,聽說跟他同走的還有一個東北女人。
馬素芹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一個極平常的日子里與喬二強重逢。
那一天,兩個人面對面足楞了有五分鐘。
二強先開口叫了一聲:師傅!
馬素芹看著眼前的人,他長大了,臉上不再有當年那一團孩子,也拔高了不少,肩膀寬了,人結實了。
他不再是一個孩子,只是眼睛里還有當初那種孩子一般的渴望,叫人忍不住想要拍拍他的頭。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地老實,老實得有點傻,就只會一聲一聲地叫著師傅師傅,其他的話,半句也說不出來。
馬素芹問:二強你還好吧?
二強說:師傅......
馬素芹笑了一笑:我挺好的,現在有了這個店子,生意還不錯。
喬二強還是說:師傅。
馬素芹突然覺得滿腔子的苦水全涌上來,然而,也是說不得的。
她回身給他盛了滿滿一鍋豆腐,遞了過去。
二強把鍋子接過來,馬素芹說你快回去吧,這都快吃晚飯了,你還沒吃吧。回去吧,啊?
二強應了一聲:噢。端了鍋子傻子似地轉過身要走,突地又打了個轉回過頭來,一口氣地說:師傅你去哪兒了?我哪兒都找不著你,我找了好多家菜場,他們告訴我你在菜場賣菜,南京菜場那么多,我都要跑遍了也沒找到你,你怎么不告訴我你去哪兒了呢師傅,師傅我好想你。
二強像小孩子似地哭了滿臉的眼淚鼻涕,全被他蹭在袖子上。
馬素芹解下圍裙遞過去叫他擦一擦,說:怎么還像小時候那樣不愛干凈。
馬素芹問:二強,成家了吧?有孩子了嗎?
二強點點頭又搖搖頭。
馬素芹說:回去吧。
二強老實地應:噢!
走了兩步又回頭:師傅,我還來,行不行?
馬素芹點點頭,二強快活地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馬素芹騎了三輪拉著起早做好的豆腐來開店,就看到店門口蹲著喬二強,那縮成一團的樣子還像幾年前一樣。然后,喬二強抬起頭,快活地說:師傅,你來了?
喬二強突然覺得日子明亮起來,快樂起來,像大冬天里出了好太陽,曬得人渾身暖烘烘的,暖得叫人想叫出來,二強就真的叫了出來,騎著三輪,看前后無人,雙手脫了把兒,直身起來,噢噢地叫喚著,仿佛被年少的自己附身,那個時候他,真是快活啊,滿心滿意只想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想不到未來過去,眼睛里就只有一天一天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二強每天一有空就來幫馬素芹做事。
馬素芹上午賣一個早市,發現有的雙職工早上來不及買菜,她又開始賣晚市,是比以前更加辛苦,但卻使得她的小店生意越來越好。喬二強工作的郵局恰巧與馬素芹的小店相去不遠,一天里,只要有一點空,二強便會過來幫她做事。中午也帶了飯來與師傅湊在一塊兒吃。
馬素芹看到他的飯盒里總是些不大新鮮的菜色,看起來是頭天晚上的剩菜,就每天多帶一點家常的菜來,二強吃著師傅給他準備的紅燒肉,抬頭看著師傅笑,嘴巴吃得油光光,嘟起來,時光仿佛倒流。
二強在孫家不再感到氣悶,不時地,在做著家事的時候,翹起嘴角笑起來,笑得小茉媽疑疑惑惑的,背了人跟小茉講,喬二強最近有點不對勁,別是有什么毛病了吧?
小茉媽覺得二強的情狀太感奇怪了,竟然忘記了“有毛病”三個字是小茉心頭的那一點疼痛,提不得的,小茉恨恨地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墩,說:我哪里知道他,他不是從來都是傻乎乎的嗎?有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當初我們這兩個有毛病的人為什么就湊合到一起了呢?
那一天下了這一夏最大的一場雨,那簡直就不像一場雨,像從天上傾倒下的大盆大盆的水。
喬二強與馬素芹一起被阻在了小店子里,馬素芹急得了不得,怕兒子一個人在家,店子里又沒個電話,二強說他出去找個小店打個電話叫小孩子先睡,關好門窗不要怕,馬素芹一個沒拉住,二強真的跑出去了,劈淋淋的大雨一下子就把他的身影給吞了。
過了好一會兒二強回來了,淋了個透濕,渾身上下嘀嘀嗒嗒地往下淌著水,連睫毛都被雨珠給糊住了。
二強用力地眨巴著眼睛,冷得牙齒得得地,聲音里卻透著快活:打過電話了,我敲開人家店門打的,那小老板還真是好人,我也打了個電話回家。
馬素芹叫他趕緊脫了濕衣服,店子里也沒換的,就只好拿了平時墊在竹匾下的一塊粗氈子給二強裹在身上。
馬素芹用毛巾幫二強擦著頭發,二強像一只乖乖的大狗似地蹲在她跟前,低了腦袋由著她搬弄著擦試。
馬素芹搬起他的頭,看見二強的一張笑臉。
馬素芹說:你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似的,笑得傻不傻?
二強緊緊身上的氈子,那粗粗的氈子蹭著他的皮膚,癢索索的。
二強把雙手放在馬素芹的膝上,仰起頭來看著她,說:師傅,我想跟你一塊兒過。
馬素芹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摸摸二強依舊濕乎乎的頭發:你現在成家了,成了家的人要好好地過日子,你別跟師傅學,把日子過得一團糟。你該好好地過。
二強索性把腦袋也貼在馬素芹的膝上:可我想跟師傅過,咱們倆湊成一家子,我覺得我才能好好地過呢。
天空突在炸了個響雷,那雷就像從他們的頭頂上滾過,一直轟轟地滾出去老遠老遠。
馬素芹捂了臉說:這不成的,這不成。當年鬧了那么一場,你連工作都丟了,現在再來一場,你還得要遭什么罪?
二強說:師傅,我什么也不怕。
喬二強覺得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這么勇敢過。
二強向孫小茉提出要離婚時,孫小茉呆楞楞地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了他似的。
尖叫著沖過來在他身上拍打的,是小茉媽。
你什么意思?她沒頭沒腦地撲打著二強:就憑你也敢說離婚?就憑你?
就憑我!二強也叫:就憑我,就是要離!
那么你就滾!光身子出戶,我們孫家的便宜,你半點也別想沾到!
二強從孫家搬回了喬家老屋。
喬一成趕回家去,斥問他為什么突然提出這個事,腦子壞掉了不成?
二強說他腦子沒有壞。
二強說他的腦子比什么時候都聰明。
聰明著呢!
喬老頭沖上來一巴掌轟到二強的頭臉上:你聰明!你是吃屎糊住了心竅!你要離了你老婆跟那個老女人過去,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一成也沖過去擋住喬老頭兒再一次落下的巴掌:你不是一向不管兒女事的嗎?什么時候看見你這樣對兒子女兒負責起來了?我告訴你,他們幾個可都是我一個個拉著扯著養大的,要打要管,我比你更有資格。
喬老頭一口濃痰吐在地上:呸呸呸!你問他,他自己說的,他要離,要跟他那個師傅結婚。我今天把話說死在這里,我不許她進門,我是一輩子不會把一個外姓的人算做是喬家的孫子,喬家就是斷了香火也輪不到一個外姓的野種子來充當孫兒!
一成問二強: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什么時候找到你那個師傅的?
二強直著脖子,堅決地說:我就是找著她了,我就是要跟她結婚!誰也攔不住的大哥!
喬老頭跳起腳面來,罵了兩句極臟的話,又說:你休想,門兒都沒有,門兒都沒有!
二強擦擦嘴角的一線血漬,居然笑了,從來沒有的幽默了一把:門兒都沒有也不要緊,門沒有我走窗戶好了!我就喜歡撿個現成的爹來當怎么著?
呸呸呸!喬老頭在自己的臉上啪啪地打著耳光:好不要臉!
二強又笑:用不著你替我害羞,你自己背著我大哥干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才是不要臉,把我們喬家的人丟光了。我就是打算自己為自己活一回,不丟人!
二強終于還是離了婚,這里頭不能不說孫小茉的媽起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她幾乎不讓女兒開口,一疊聲地叫著:離離離,離了這個窩囊廢,還怕找不著比他好的?
喬二強果然凈身出戶,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孫小茉。
孫家說了,叫他馬上滾蛋,只準帶走自己原先的那些破衣爛衫,凡是孫家給他置的衣服物件,一絲布一顆螺釘也別想帶走。
二強只收拾了一個癟癟的包,包里就只裝了他的兩件舊衣服。
還是小茉偷偷地又塞了件羽絨服在他的包里,眼看著就是冬天了。
喬二強就背著這么個包,走進馬素芹的小店子里,坐下來吐出一口氣,咧了嘴笑著說:師傅,這一回我真的跟你湊成一家子過!
5
二零零零年,世紀之交。
這一年里,喬家發生了幾件比較要緊的事。
第一,喬二強跟孫小茉離了婚,跟比他大十四歲,拖著個兒子的馬素芹成了一家子。
幾乎讓所有的人驚掉了下巴。
更讓喬家幾個兄弟姊妹們驚掉下巴的是,他們的大哥喬一成對此事居然采取了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令人費解,喬四美嘆了口氣對此評價道:人家現在日子過得順心,有權有事,有頭有臉,犯不著管我們小老百姓這點雞毛蒜皮提不上筷子的事。(注:提不上筷子:意為不上檔次)。
依著馬素芹的意思,干脆不要打結婚證了,就這樣湊在一起過,以后二強若是后悔了也不要緊,可是喬二強堅決不同意,正正式式地跟馬素芹領了結婚證不說,居然還辦了兩桌酒,請了兄弟姐妹們與馬素芹當年在廠子里兩位要好的師傅,酒水是薄了點,到底也是結了場婚。
喬一成在開席五分鐘后到場了,坐下來就喝,話少喝得不少,三麗四美他們都帶了各自的老公孩子來吃了酒。
馬素芹穿了件新的顏色衣裳,她這幾年過得不好,卻并沒有老到不堪,眉目里依稀仍有舊時的一點俏麗,依然整潔利落,喬二強穿了件新的夾克,理了發,刮凈了臉面,神色間一派安穩滿足,也居然像模像樣。
第二,王一丁又從公司里辭職了,自己開了個小小的機修鋪子,從鄉下老家找了個小伙子來做幫手,忙是忙得了不得,也很少再有時間幫三麗做家務,然而,畢竟是自己的生意,三麗與一丁都覺得頗有奔頭。
第三,戚成鋼也不再開出租了,與人合伙做起了書店的生意,號稱“五元書店”,生意居然不錯。
第四,喬家老大和喬老頭又翻天覆地地大吵了一通。
雖然四美認為現在家里最得意的應該是她大哥喬一成,可事實上,喬一成打心眼兒里覺得有點兒郁悶。
他和項南方聚少離多,南方一心撲在工作上,為所在的貧困縣爭取到了發展的投資,電視臺不斷地報道她的事跡,相比之下自己雖是執行制片,可也不過是個看人眼色辦事的,要說做主的,那還是制片,上頭還有頻道主任和新聞中心主任,說不失落那是假的,但一成想,南方終歸是自己的妻子,她的榮光未必就不是自己的榮光,可是,二強在跟喬老頭子為了馬素芹的事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無意中說漏了嘴,捅出一件事來,叫喬一成好不生氣。
原來,喬老頭背著他,常常向項家人提著各種各樣的要求,而項家人也一一給安排了。現在的喬老頭,居然掛名在一家效益不錯的單位里,開始每月拿起退休工資來,喬一成知道了這事后暴跳起來,也與老頭子大吵一通,死活叫他從此不要再領那份工資,可老頭子卻也是死活不肯,父子倆幾乎反目成仇,越加地斷了來往。
一成為這個事又氣又愧,心想,怪不得項北方這么多日子來話里話外總是含沙射影的,讓人極不舒服,一成一直以為自己夠尊重夠識相,項北方不過是小人之心,不必理會,卻原來還有這么些個他完全不清楚的事夾在里面。自己的老爸不要臉面,厚皮老臉地賴著人家項家,項老爺子當然不便為了這些事親自去找人打通關節,多半是叫項北方悄無聲息地做了,難怪項北方這副嘴臉。
喬一成覺得簡直沒臉再在項家小院里呆下去,也沒有臉面面對妻子項南方,可又沒法在項老爺子面前刻意地澄清自己,更不能跟項北方去解釋,只好跟南方通電話說明情況,叫南方有機會跟家里說明一下。
南方在電話里叫喬一成不要介意,說既然已經是一家人了,這種事也沒有關系,到底這些事也算不得違法亂紀,老爺子也是有分寸的人,真不能辦的事一定會跟爸說明的。
這一通電話分了三次才說完,一成就聽得那邊不斷地有人找南方請示,南方也是急匆匆地與一成說上那么兩句,最后一成有點無精打彩地說:那你忙吧,以后再說。
南方聽出一成的不自在,叫他等一等不要掛上,似乎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聲音立刻清晰溫柔起來:你生氣了嗎?別介意了,真的,你以為老爺子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哪?他人老了可不糊涂,心里頭清楚著呢,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別委屈了。
這一頭一成笑出來:我沒委屈,對了,我想......
一成話未說完,聽得那么又有人叫:項書記項書記,就把未及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其實他想說,想從項家小院搬回到原先的舊房子里,項家小院離他們臺實在是太遠,他每回回去的又晚,一回去阿姨就要起來殷勤地替他弄宵夜,有時弄得項老爺子都睡不實,實在不好意思。
喬一成把這番意跟項家人說了,并且強調主要還是為了工作方便,真的從項家小院里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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