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城-《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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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朝野動蕩,人心惶惶,彈劾忠義侯褚懌妄自尊大、貪功誤國的奏章堆積成山。
不日,官家下旨,押送戰犯褚懌及麾下將領回京候審。
烈日懸在頭頂,一條黃土漫漫的官道上,官差押送著一隊囚車行過。
這里是太行山最南處的邊界,再往前走個三五日,即可改換水路抵達滑州。
從滑州去汴京,快,則最多便只需六日了。
衙役瞄一眼樹林上火辣辣的日頭,不明白為何四月都還沒到,這天就毒辣得像在燒火,不耐煩地誶過一聲后,衙役招呼同行的解差停下來休息。
一列囚車停在蟬聲起伏的樹林里。
“都老實點??!”
簡單交代過后,兩個解差跑去林里頭方便,剩下的圍坐樹下,掏出酒囊、干糧來小憩。
有一人瞄了樹下最前頭的囚車幾眼,提醒道:“這地方空得很,還是看牢點好。”
衙役無所謂道:“怕什么,再他娘的官大也是個屢戰屢敗的罪囚,還抗旨……本事沒有,脾氣倒大!”
衙役顯然憤憤難平。
先前那人咳一聲,道:“兩萬殘兵打八萬金軍,能守那么久,也夠意思了,再說……”
驀地壓低聲音:“不是說是守城的時候,給通判擺了一道么?”
“不是通判,是那傳旨的內臣……”又一人探頭過來,很是秘密地補充。
“蒼天,這事情辦得!”
得知真相的解差唏噓不已。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混入聒噪的蟬聲里,褚懌坐在囚車中,緩緩睜開眼眸。
眼前是葉縫間漏下的絲絲清光,幾綹枯干的發絲貼在干裂的唇上,風一吹,硌著裂紋揚起來。
百順被關押在邊上的囚車里,隔著木欄看到這一幕,扭頭朝樹下道:“拿水來!”
樹下的竊語聲一止,領頭的衙役不耐地瞥去一眼,旁邊的解差低聲勸道:“給吧,便是做不成侯爺,也八成還是駙馬爺。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另一人點頭,附和:“照剛剛老周那說法,咱還是得小心伺候著,別回頭把人逼急了,當真造起反來,那你我……”
癟著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衙役不屑至極:“一家老小全在官家眼皮底下,他要敢造反,老子頭搬下來當凳子坐?!?
說罷,翻個白眼,把水囊扔給最后附和的這位解差,意思不言而喻。
解差無奈,拿上水囊走過去。
百順道:“給侯爺?!?
解差皺皺眉,其實大伙對這位被押送回京問罪、大名鼎鼎的忠義侯還是很有幾分欽佩在的,奈何就如衙役所言,脾氣太大,太沖,哪怕是個小廝,講起話來也頤指氣使,次數多了,他們這幫押送的人心里難免窩火。
分明是押戰犯,又不是伺候祖宗。
壓下那點不忿,解差走至褚懌跟前,把水囊遞過去。
對方倒是爽快接了,沒刁難什么,只是喝完以后,順手就把水囊拋去了旁邊。
旁側囚車中,百順麻溜地接住,仰頭就是一頓猛喝,喝干后,這才把水囊扔回給解差。
“……”解差吞聲忍氣,轉身想走,發現水囊的囊口空著,轉眼一看,蓋兒還在褚懌手上。
解差默了默,走上去。
“那個,侯爺……”解差搖搖手上的空水囊,提醒,“蓋兒?!?
褚懌蓬亂的發絲在鬢角拂動,黑睫壓著眸,點點頭,舉起手里的東西。
解差沒多想,湊上前去拿,手伸入木欄的瞬間,瞳孔一震。
樹下那堆人正賭著金軍何日突破信德府,會師浚州,南攻汴京,一人押來一個日子,吵得鬧鬧哄哄。
先前去方便的倆解差結伴歸來,展眼朝樹下囚車一看,色變震恐。
然而不及發聲,圍坐樹下那堆人已應聲倒地。
遠處二人倒抽一口冷氣,雙腿驟軟,差點又要尿上一泡。
樹下,褚懌扔掉佩刀,從衙役那里搜來解鐵鐐的鑰匙,眼也沒抬:“想跑就跑?!?
聲音是沖他二人去的。
二人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鐵鐐解開,猶如困獸出籠,哪里還敢逗留,回神后,跑得命都不要。
褚懌扔下鐵鐐,轉頭,走向后面的幾輛囚車,被囚的是褚家軍中跟褚懌一起抗旨守城、最后中計丟城的五位將領,穿著屈辱的囚衣,散著枯干的頭發,戴著冰冷的枷鎖。
但此刻,眼睛里迸射著光。
說不上來是欣慰的光,還是辛酸的光。
褚懌把人挨個放出來,依舊是那副冷漠臉孔,只聲音斬截,是一錘定音的孤勇:“兩條路。
自己走,跟我走?!?
五人聞聲而笑。
“褚家軍,只認忠義侯。”
四月初三,戰犯忠義侯畏罪潛逃的消息傳入京中,與此同時,大金東、西兩路軍會師于黃河之北,不日將渡河南下。
大鄞皇宮之內,一片嘩然。
從戰前爭到戰后的兩派朝臣又開始在大殿上唇槍舌戰,一派慷慨陳詞,怒叱求和者的窩囊誤國;一派冷嘲熱諷,痛批主戰者的匹夫之勇。
官家坐在高而冷的龍椅上,這一回,不再震愕得嘔血捶胸,也不再困頓得癡癡惘惘,他只是平靜坐著,木然地坐著,落寞地坐著,等底下眾人爭乏以后,寥寥開口道:“吳縉,你怎么看?”
剛跟一位主和官員爭得面紅耳赤的吳縉板著臉孔,毅然道:“召集各州廂軍,入京勤王!”
官家沉默一會兒,又道:“范申,你呢?”
范申倒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姿態,道:“棄汴京,退守金陵?!?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主和一派雖然以他為首,但在他開口以前,尚只想到繼續讓利求和,而萬萬不敢直言棄城南遁。
剎那間,一殿俱寂。
吳縉怒極反笑:“敵軍尚未壓境,就惑主棄城南逃,范申,你與賣國求榮的狗賊何異?”
殿中氣壓更冷,范申仍是紋絲不動,泰然回道:“大金六十萬大軍會師于黃河北岸,殺入汴京不過俯仰之間,不逃,難道等著做他金人的俘虜嗎?”
一名主和朝臣道:“自上月起,岳州、衢州、建州多地發生叛亂,廂軍忙于鎮壓,恐難及時入京支援,臣以為,還是范大人所言在理!”
求生的本能像干柴上的烈火,那樣迅速、也那樣合理地在朝堂上熊熊燃燒起來。
“正是正是,這廂軍本就不禁打,眼下忙著平叛,哪里還顧得上入京勤王?”
“入京就是跟金軍打,那些個久疏戰陣的東西,能打嗎?
敢來嗎?”
“來也是羊入虎口,倒不如留守內地,穩住后方?。 ?
“……”
官家聽著底下一句勝一句昂揚的“棄城保國”、“棄車保帥”……一時間,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慚愧。
嘈雜中,突然有一道金玉相撞一樣的聲音傳入耳中,清冷又有力。
眾人定睛看去,神情微變。
趙彭玄袍深黑,望著龍椅上尊貴又頹敗的天子,道:“父親去金陵休養吧。”
殿中一寂。
趙彭道:“汴京城,我來守?!?
殿中眾人不約而同斂聲,官家撩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著底下請纓的趙彭。
范申眼眸微動,出列道:“臣贊成太子殿下的提議?!?
很快,又是一位位朝臣朗聲:“臣附議?!?
“微臣附議!”
“……”
云層淡開,炎日漫射入肅穆莊嚴的大殿,一聲聲的“附議”回蕩其中。
有人躊躇滿志,有人心灰意絕。
吳縉臉色漠然,站出一步,拱手道:“臣,愿隨太子殿下守城。”
御史中丞于鑒:“臣守城?!?
侍御史宋淮然:“微臣隨太子守城。”
官家眼神復雜,片刻道:“好?!?
嘈雜的大殿漸漸肅靜下來,不知是震動于這一份大義而靜,還是竊喜于這一份愚忠而靜。
范申按捺著涌動的心潮,提醒道:“忠義侯褚懌畏罪潛逃之事一直懸而未決,離京前,還請陛下定奪。”
官家想到那一位先是抗旨、后是叛逃的孤城守將,那個讓愛女一次次和自己爭鋒相對的駙馬,原本無甚波瀾的眼瞳里暗流涌過。
不及決策,趙彭道:“抗金一事,已足夠令父親焦頭爛額,這點瑣事,交由我來辦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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