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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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怎么走到了這里。
仰頭。他看院里一顆桉樹從墻內伸出手臂,求他帶他逃亡。
兩百塊一個月的水泥房,二十平米可以擠四個人。他和一群沒救的人住在一個院子里。院門是一張銹紅色的鐵門分成了兩片。那時租了兩間,兩張黃色木門掩不住窮痛。漆黑過道里放了張桌子,上面放個電磁爐就成了廚房。
很少有車經過,沒有路燈,一到夜晚就是無人問津的黑。房后只是一大片的野草和老鼠。沒享受過熱水器。自來水發黃到與墻色相近。打開大鐵門要走半個小時才有一個公交站,再坐半個小時才能到學校。
墻上還有血跡斑斑。他的,顧雷的。交雜。
那是一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接近死亡的地方,是暴力、痛苦、絕望和可恥的地方。
衍生惡鬼的地方。
他的食指輕輕劃過鐵門上的鎖。
清脆的鐵銷聲于寂靜的暗夜里回響,像敲一次鐘。
–
顧深是個不爭不搶的乖孩子。
美好、纖細、皎潔、陰晦。
是個食清風、澡山雪般的人世絕色。干凈外相上的青色血管條條清晰。白到指節粉態透光般圣潔,塵漬妄侵。
像下雪一樣。
他有一個梨渦。他愛笑,笑時可愛得如一場粉色夢境。
他比顧隱晚來五分鐘。
–
家是根,人是樹。下面爛,上面也千瘡百孔。
他家窮酸寒破,從沒有固定的安身處。這個月是春熙灣,三個月后是安平巷,再幾個月就是下水道。最常見的菜是粥和炒白菜,因為白米摻水能撐個好幾天,所以他的味覺只習慣清淡。
掙錢基本上靠明月擺攤賣關東煮,顧雷偶爾跑三輪。
顧雷一生的最愛是喝酒打牌,愛貪逸享樂。過一次年打牌就輸光好幾個月明月辛苦賺的錢。明月哭著罵他,他不聽反而更怒,用男人的力量打服了她,讓她再也不敢跟他提打牌的事。
他一生沒別的本事,就打人厲害,常常喝完酒就發酒瘋家暴。從明月到顧隱再到顧深。就好像這不是他的家人。明月經常被打得躲進床底,顧隱被打得腿瘸了兩天,顧深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個星期都沒消。
大男子主義的顧雷面子最重要,他自豪地對別人說:
“家里沒人敢頂撞老子,現在家里做主的是我。我跟你說,不聽話就打,孩子老婆要多打,往狠了打。打多了,人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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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雷和明月沒想要第二個孩子。
當顧深只有一個月大時,他們就聯系好了人準備賣掉換錢。結果賣出去還沒半個月,人販子剛上車時就被緊盯的警察抓獲了。孩子被警察送回,他們也暫時失去了賣孩子的渠道,于是只好將顧深留下。
由此顧雷和明月一直覺得顧深是多余。
一旦多余,就哪里都多余。
家里只讓顧隱讀書。顧深從沒正經上過學,五歲起就會煮飯炒菜。他要是出去撿垃圾賣錢回來晚,飯菜沒了就沒了,只有顧隱偷偷留一半給他。洗碗掃地收拾家務都是他的活。顧隱剩下的、不要的才是他的:灰色皺巴破洞的褲,不合身的上衣,缺口的杯子。
他像個乞丐,一切爛的壞的都是施舍。
床只有一個。小得兩人睡不下,明月就鋪了一層棉絮在地上讓他睡。地很硬,棉絮薄得像紙。折磨得他常睡醒時骨頭疼。
有段時間顧深每次路過賣床墊的店都會露出梨渦,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一摸、壓一壓。
“要買嗎?”
他忙縮回手,低著頭。“我…就看看。”
老板看了看他衣衫襤褸那樣,皺了眉。
“你手那么臟,摸臟了你哪來錢賠。滾滾滾。”
他埋著頭小跑回家。
后來再也不路過了。
–
家里的寶是顧隱。顧深只是透明。
顧隱上學,他陪他走半個小時到公交站送他上學。顧隱讀書,他在家看他讀過的書。顧隱考試,他也做卷子練習。
家是他的學堂,他是自己的老師。
或許因家世貧瘠、命里不堪。上天給兄弟倆開了扇天資聰穎的窗。兩人悟性高、記憶力強,天賦秉異。
–
顧深以前老哭。
軟弱得連聲拒絕都不敢開口。
他經常在無人的角落里用雙臂圍住身軀,頭垂得很低,任空氣淹沒他。
他沒有真正玩伴。加入孩子堆只會被排斥:“你怎么連個玩具都沒有,穿得又爛臉又臟。你不配和我們一起玩。”
他能做的只是躲在一旁,奢望有一個人,能不嫌棄地找到他。
他總是被忽略。總是被偏見。總是被惡劣對待。
他記得有一次。他不小心丟了買肉錢。被顧雷知道后一腳踢到地上,再用腳不停地狠踹肚子,罵他怎么沒在他媽肚子里早死早清凈。打了足足半個小時,直到他蜷著身體捂住腹部痛苦地抽搐。他才停歇。
待身體能站了,顧深才忍痛歪歪斜斜地走向廚房去煮飯做菜。
他想等哥哥放學回家后飯菜都是熱的。
–
顧隱是顧深的另一半心。
顧隱初一時讓他偷偷交換上學。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同學、老師和課堂。
他笑著對顧隱說:我好開心。
顧隱摸摸他的頭,也笑著說:往后還會有更多開心。
顧隱是如月溫柔,人緣好、脾氣清淡但不失強勢。顧深卻是性子怯弱的討好型人格。
他進了學校就要模仿顧隱:態度、方式、舉動。顧隱喜潔,他也裝作。顧隱的固定作息學習時間,他也模仿。顧隱的解題思路,他也照學。顧隱字寫得難看,于是他也寫成那樣。
他們聰明地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顧深漸漸成了影子。
他有空就跑出門繞著春城走,撿垃圾拖去廢品站賣錢,得來的錢給哥哥買新書包新教材。顧隱周末就會去奶茶店打工掙錢給他買新書新文具。
顧隱心疼他,于是總讓他換床睡。
“上來吧。”
哥哥睡不慣的。而且他習慣了,于是搖搖頭。“哥,你睡吧。你睡這兒會不舒服。”
他握住他的手腕拖到床邊。“你拒絕我我才不舒服。”
顧隱的目光那么堅定,堅定得誰也撼不動。他只好上那張軟床。
月光從紗窗里四分五裂地竄流,草微動、蟲低鳴的矮墻,風正躡手躡腳經過。平靜。自然也不忍碰壞。
顧隱快要沉入夢鄉。他突然聽顧深輕輕對他說話。
“哥。我想握握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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