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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蠶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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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隱睜開眼。

    顧深正側著臉乖巧地看他,右手向他伸出,像個惹人憐的白色娃娃。

    顧隱笑著緩緩伸出右手,如葉浮水般搭于他的手心里。

    他輕輕收攏,握得很緊。

    同胞同血同貌的人,在黑暗中互相汲取熱素。

    顧深也笑。

    “哥,你好暖和?!?

    他依賴強大而溫柔的顧隱。在他那,他就很小很小一只。小到可以根本不在乎外界忽略與惡毒迫害。

    他有哥哥。

    就暖和了。

    –

    可與生活講和的第十三個年頭,顧隱和茉荷談戀愛了。

    他郁悶。他哥怎么能背著他和女生捆綁?談戀愛有什么好的?女生有什么好的?!有他長得好看嗎?!有他對他哥好嗎?!她有幫他哥洗過一件衣服褲子嗎?!

    于是換學時裝成顧隱幫其他女生補習、和女生曖昧、排斥她說教她冷漠她。他舒坦地看茉荷為此吃醋難受傷心。

    結果當然被顧隱批評責罵。顧隱向茉荷說明他們的情況后他只好消停了。

    兩人從此變為三人行。

    他不滿顧隱變心了,也開始疑惑:

    戀愛。

    真有讓人忽略一切的魔力嗎?

    –

    窮酸的明家急需用錢,所以收下同村二十五歲顧雷的十萬彩禮。明月十六歲賣進顧家,十七歲生下同卵雙胞的顧隱顧深。

    顧雷為彩禮掏光了家底。起初津津有味,后來白月也成飯粒,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了,便埋怨女人是個吸血鬼。可都組成了一家,不滿只好化為趾高氣揚的指使和任我。

    新婚那夜她不愿意。他狠扇她二十幾個耳光,用腳不留力地踢她下腹。她疼得像只蜷蠶般捂腹咒罵他,她越罵他就越被打得狠。最后她全臉紅腫,眼淚鼻涕橫流。嘴齒滿血、鼻下掛血,噴罵的口水都是血,死般癱在地上被他抱起撕了內褲□□。

    時間如梭。

    明月在這已待十多年。怕。是人脆弱的本源。怕生最怕死。所以她委蛇于滿嘴丑惡滿手涸血的顧雷。

    最年輕的美麗韶華已風葬于柴米油鹽醬醋茶。她摔過腿、睡爛房、欠高債,也曾狼狽地被別人用掃把趕出家,跟他吃盡了苦頭。十多年,依舊一貧如洗的家庭,毫無上進、動則打罵的男人。還有個白吃白喝沒用的顧深。除了顧隱有點前途,這家比垃圾庫還不堪。

    好不容易存點錢就被他偷去打牌輸光。滿大街沒有人沒借過錢給他,從沒給家帶過一分吃用,跑三輪也是三天“曬網”半天“打魚”,還振振有詞說吃住都靠他。

    對妻子也刻薄尖酸。

    她想起冬天坐月子都還在洗衣服,手洗得開裂,疼得實在沒辦法才買了雙手套,卻招來一頓不懂儉省的教罵。他喝了酒心情不好就抓她的頭發往墻上撞,罵她,踢她膝蓋彎,讓她零下幾度的天即使感冒發燒了也要跪在地上向他“認真道歉”!

    這長滿冰冷暴力根須的家,每個人的血都只是用來滋養他。

    小地方的人結婚一結就是一輩子。日子再難過也過,被男的打得半死不活也過,被生活凌遲咬咬牙還過,就想過他媽個苦盡甘來。

    可甘未來,苦已翻天。

    她真的過不下去了。

    –

    初三上學期。顧隱在上晚自習,顧雷和明月打了一架。準確來說是顧雷單方面暴打明月。因為明月給他洗腳時第一次有勇氣罵他是個畜生。

    這何嘗不是她已出軌的征兆?

    顧雷氣得盆一摔就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往院子里拖,明月尖叫著抓他的手。她的頭皮快被扯掉,她疼得尖聲嚎哭。他握起棍棒棍就往她脊背用力一打,她被打得骨頭震疼得像要斷裂,頓時軟在地上。

    他又開始連續地扇她臉,她說一個字扇一次。眼神血腥地問她還說嗎?!畜生。還說是吧?!畜…還說是吧?!畜…還說是吧!再說啊!你他媽再說!他暴踢她的小腿,一面罵她騷批、賤貨,瘋狂地踢她的肩。

    顧深被哭聲驚醒,出來時明月已被打得連哭聲都沒了,他卻還在不要命的打。

    他忙握住顧雷的手腕,膽怯地看他。

    “爸…別打了?!?

    情緒上頭的顧雷聽不得這句?!敖o老子滾!不滾我連你一起打!”

    顧深看明月真快被打死。臉上都是血,與頭發黏在一起,人面鬼樣般驚悚。

    他冒著頭皮低了頭還是勸他?!鞍帧O掳伞!?

    顧雷猛地抓緊他的頭發就往墻上撞。拉回再撞,拉回再撞。無數次。

    “一個個的都反了天了!老子喊你滾你不滾!行!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死!你他媽個沒用的寄生蟲!”

    他瘦弱的身體摔在墻上,額頭已長滿血花。血線流過眉毛、眼皮、臉頰再滴在地上。他的表情痛苦到碎裂。

    頭好暈。他雙手抱住頭,生理眼淚失控地和血同流。他敵不過顧雷只有不斷求饒。一句句卑微的乞求在□□毆擊聲中淹沒。

    真痛。

    最后他眼睛紅著眼淚流著,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地用紙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

    他輕輕偏頭。他看顧雷打累后正喘著粗氣喝茶,他又看向奄奄一息的明月。

    這腐爛的家,丑惡的人。這絕望的地獄,窒息的泥沼。

    茶一杯又一杯。

    他的血一張又一張。

    –

    “這個多少錢?”

    小攤販看了他一眼,利落地報了價?!笆畨K。”

    他存了一年的錢買了把黑色軍刀。

    顧隱握著打量了一番。“怎么買把刀?”

    “我為什么不能買把刀…”他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顧隱挑了下眉頭。隨后笑著還給他。“那小心點,別傷著了?!?

    他低睫輕語?!拔也粫摹!?

    顧深喜歡那把軍刀。

    當刀尖最利一線筆直橫破中指指尖,溢出的血液如十字架般神圣。

    他崇拜紅色禱告。

    主啊。

    請割出骨髓里他的丑惡,釋放神龕里皎潔雪體。痛呻是儀式奏歌,最后,空白、荏弱、軟肢都將脫離。頭顱、胴|體、臟腑將被祭血清洗滌靜。

    然后他復生。

    血疤里長層層麻麻的獠牙。

    –

    暗躉躉的房間盛溢下不完的陰雨。他的呼吸很淺,像一片絨羽拂過燥冷的黑夜。

    他問他:“哥,這家會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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