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泡沫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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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起了大雪。
自從那天尹澄暈厥過去被送到醫(yī)院,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天。那晚的雪早已融化,然后又下了新的雪,這年的冬天似乎雪特別的多,一場接一場地下著,好像永遠沒有停止。
尹夏沫木然地望著窗外。
不是一切都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嗎,不是已經(jīng)可以幸福平靜地生活下去了嗎,為什么窗外是一片白皚皚的寒冬。
醫(yī)院會診室里的氣氛,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冷凝肅穆。
“……腎移植手術雖然暫時延長了他的生命,但是他體內(nèi)的很多器官也已經(jīng)同時出現(xiàn)嚴重的衰竭,目前的醫(yī)學界對于這種情況無能為力……”
“如果再進行手術呢?”
目光從一直沉默看著窗外的夏沫身上移開,歐辰凝神繼續(xù)聽完醫(yī)生的解釋后,沉聲問。
“他在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接受了四次手術,畢竟手術對身體會有破壞性,每次手術都會使他更加虛弱……而且目前看來,手術對他的幫助并不顯著……”
最初,尹夏沫還努力地去聽,然而,漸漸的,她耳朵好像關閉起來了,什么都聽不到,只是望著窗外的雪呆呆出神。小澄還會再好起來嗎?……會的,一定會的!多少次危險的情況他都挺過來了……
這次……
這次……
或許是因為她異常的沉默,會診室里漸漸靜了下來,所有的醫(yī)生都擔憂地看著她。
重新回到醫(yī)院的這十幾天,她竟瘦得比尹澄還快,身體單薄得像張紙,眼睛黑幽幽的又大又深,在眼底深不見底的死寂中,只是偶爾才會閃出一抹微弱的光芒,支撐著她的身體和精神。
“夏沫……”
她那種恍惚得仿佛全無生息的模樣令得歐辰心中驚痛,忍不住出聲喚醒她。
“夏沫!醫(yī)生!”
會診室的門突然被魯莽地推開了,珍恩沖了進來,一眼看到夏沫,她忍不住又哭又笑地喊著:
“夏沫——,小澄醒了!”
這是尹澄入院以來的第三次昏迷。
在昏迷了六個小時后,他終于再度醒了過來。當尹夏沫沖進病房,尹澄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雖然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氧氣面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烏黑濕潤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孩子氣般的歡欣。
“姐……”
雪白的病床上,尹澄虛弱地對她伸出手,努力試圖對她微笑,尹夏沫顫抖著握住他,喉嚨中堵塞著翻涌的酸痛,一句話也說不出。
“姐,你放心……我沒事……”
手指吃力地握緊她,他的眼皮如被重物壓負般地緩緩地閉上,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昏迷再一次向他席卷而來,好像他方才只是一直強撐著,在等著她過來安慰她。
“姐……我再睡一會兒……一會兒就醒……”
手指漸漸無力地松開她,尹澄又昏睡了過去,虛弱的面容比枕頭還要雪白。
“……”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又一次昏迷過去的小澄,眼前突然一陣陣眩暈,身旁仿佛有人扶住了她。良久之后,她才從漆黑的眩暈中掙扎著恢復了視線,木然地看著醫(yī)生們?yōu)樾〕巫隽烁黜棛z查,然后她隨著醫(yī)生一起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是不是,他醒過來就沒事了?”尹夏沫眼睛空洞洞望著鄭醫(yī)生。
“這個……”鄭醫(yī)生有些為難。
“那么,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是什么?”她機械地問。
“只能采用保守治療的方法了,”鄭醫(yī)生嘆息,頓了頓說,“必須給小澄一定的時間來恢復身體的元氣,如果以后身體恢復得好,再考慮有沒有積極的手術方法。”
“保守治療……”尹夏沫木然地重復了一遍,“保守治療的話,他大約……還能活多久……”
鄭醫(yī)生和其他醫(yī)生們互相看了一下,猶豫片刻,對她說:
“這要看他身體的狀況,如果情況良好,也許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情況惡化的很快,也許一個月之內(nèi)……不過,每個人的身體都有很大的差異性,人體也是很奇妙的構(gòu)成,如果病人的意志力很強,也許會出現(xiàn)奇跡……所以,夏沫,你和小澄都不要放棄……”
奇跡……
涼氣從尹夏沫的背脊一絲絲地鉆進來,越來越冷,她的耳膜轟轟地響著,全身的血液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沖擊而上!奇跡,難道小澄的生命只能依賴在這兩個輕飄飄的字上了嗎?
鄭醫(yī)生被別的病人叫走了。
尹夏沫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忽然覺得無法再待在那里,她呆呆地走著,就像墜入最深最黑的地獄,望不到底,沒有盡頭,一直一直地下墜,徹骨的冰冷……
忽然有細柔的冰涼落在她的臉上。
有人將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輕輕拂開她臉上和頭發(fā)上的那些冰涼,而有些冰涼已經(jīng)開始融化,落在她的睫毛,又順著睫毛滑下她的面頰……
“只要有信心,會有奇跡出現(xiàn)的。”
堅定而溫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就好像是一根絕望中的救命稻草,尹夏沫茫然地仰起頭來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良久,她眼前彌漫的霧氣漸漸散去,她發(fā)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露臺上,面前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和歐辰那雙深黯憐惜的眼睛。
“我從來都不是會被命運眷顧的人。”
苦澀如空中飛舞的漫天雪花將她淹沒,尹夏沫顫抖地閉上雙眼。從小到大在她從未相信過任何奇跡和幸運,所有的事情只能夠靠努力奮斗而得來,奇跡兩個字對她而言,虛幻得就如孩童們吹出的肥皂泡泡。
“也許正因為如此,命運會將所有的幸運都眷顧給小澄……”
雪花紛飛,歐辰擁住她單薄如紙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抱進懷里,用盡他全身的力量來給于她溫暖和支撐。在他的懷抱中,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了那么一點點微弱的希望。
好像真的有奇跡似的。
尹澄昏睡兩個小時后,再度醒了過來,實現(xiàn)了他對姐姐的承諾。雖然他的面容像窗外的雪一樣蒼白,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而他的病竟像是在好轉(zhuǎn),下床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多,漸漸變得很有精神,談笑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宏亮了些。
窗臺上的杜鵑花燦爛地開放著。
“姐,外面又下雪了啊。”
尹澄半坐在床頭,眼睛亮亮地望著窗外飛舞的銀色雪花。
“是啊,今天的雪出奇的多。”尹夏沫邊低頭給杜鵑花灑水,邊微笑著說,“小孩子們肯定很喜歡。”
“我也喜歡啊!姐,我們出去打雪仗好不好?等姐夫來了,我們一起去!”他興奮地說。
尹夏沫怔住,望著盛開的杜鵑花,“姐夫”這兩個字使得一抹溫柔和感動在她的心底靜靜漾開。
歐辰幾乎整天都在醫(yī)院,將集團的事情全都交給了得力的手下。他每天忙于與醫(yī)生們溝通商量治療方案,不斷地請其它著名的醫(yī)生加入會診的行列,甚至親自飛到國外去請專家過來。出現(xiàn)在病房中的他并不經(jīng)常說話,卻把照料小澄之外的所有雜事都接手了。
如果沒有他陪在身邊,這次她說不定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醫(yī)生說你還不能去室外活動,等身體再好些,我們再去。”從對歐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尹夏沫笑著回頭看他,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眼睛里充滿了渴望,小時候他最喜歡打雪仗,也喜歡堆雪人,每個下雪的日子對他都像節(jié)日一樣快樂。
“那些醫(yī)生們總是危言聳聽,其實這些天我的身體好多了呢,”尹澄笑呵呵地說,夸張地舉起胳膊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動作,“姐,你看,我的手臂很有力氣,好像也長胖了一點。”
“嗯,我也覺得你的精神好了很多,”望著他蒼白如紙的面容,和越來越孱弱的身體,她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卻強自露出開心的笑容,走過來坐在他的病床邊,“也許再過一段日子,你就可以出院了。”
“沒錯,而且反正現(xiàn)在也不用做手術,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啊,真想回家啊,牛奶自己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他怔怔地說,然后又笑起來,“出院以后,我有很多事情想去做……”
“辦個畫展怎么樣?”她忽然說。
“畫展?”
“是啊,你的個人畫展,把你全部優(yōu)秀的作品都展示出來。”她輕聲地說,眼睛里有閃亮的光芒,“以前你的作品只是參展,或者被評獎,現(xiàn)在也到了正式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時候了。”
“姐,只有出名的畫家才開個人畫展呢。”
“哪有!誰規(guī)定只有他們才能開,而且你畫的比他們都要好,當然更加有資格開畫展!”她憧憬地說,仿佛他開畫展的場面已經(jīng)鋪顯在她眼前,“到時候要邀請你所有的同學和老師,當然還有我,還有歐辰、珍恩……”說著說著,她唇色一白,腦海中忽然再次閃出童年記憶里那個隱約的人影……
“如果有機會開畫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來,”尹澄深深凝視她,“因為那些畫,大部分只是為姐姐一個人而畫的,只要姐姐喜歡,只要姐姐是來賓就足夠了。”
“小澄……”
尹夏沫愣住,眼底一陣又酸又熱的暖流,而腦海中閃過的那個人影又讓她長久地遲疑起來。她不知道小澄還記不記得那個人,那個讓母親痛苦得墜入地獄的人,那個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碎片中偶爾閃現(xiàn)的人影……
“……你想見的,還有什么人嗎?”
良久,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那時候小澄還是很小的孩子,也許他完全不記得了吧。
“嗯?”
“比如……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曾經(jīng)有位夏叔叔……他……”如果可以,她寧可永不在小澄面前提起那個人。可那個人畢竟是小澄的……她不想讓小澄有任何的遺憾,如果小澄想要見他,她無論采用怎樣的方法也會將那個人送到他的面前……
尹澄的身體驟然僵住!
他呆呆地坐著,方才明亮的眼睛也漸漸黯淡。從她口中說出的“夏叔叔”那三個字如同是遺留在過去的噩夢,本早已塵封,卻再次被吹拂出來,露出血跡斑斑的傷痕。
看著他的表情,尹夏沫知道了。
盡管那時候他還很小,可是卻從沒有忘記過……
…………
……
“……你為什么去找她?!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么!”
幼小的她緊緊拉著小澄的手躲在房間的門口,聽著客廳里傳來盛怒的咆哮。她很害怕,她知道那位夏叔叔在黑道中很有勢力,好像還曾經(jīng)殺過人,而此刻他對著媽媽吼叫的聲音,仿佛是想要殺了媽媽。
“我是去告訴她,你是我露娜的男人!她不是早就把你拋棄了嗎,而且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沒有資格再纏著你!”媽媽也大聲地吼回去,吼聲里帶著哭泣的尾音。
“啪——!”
響亮的耳光聲打在媽媽的臉上,也驚得房間里的她臉色一白,她想要沖出去保護媽媽,可是嚇得發(fā)抖的三歲的小澄讓她無法離開。
“你打我?!你憑什么打我?!”驚愕之后,媽媽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仿佛瘋了一般地喊著,“這么多年,我是怎么對你的?不顧性命地保護你,不讓你被仇家追殺!你看看我胸口上的燙傷,你再看看我背后的刀傷!還有你的兒子!我為你生的兒子你也不想認,是不是?!”
說著,媽媽像龍卷風一樣沖了過來,打開門,劈手從她身邊拉走小澄,沖到那個男人面前。
“他是你的兒子!”
那個男人面色鐵青地瞪著媽媽,一眼也沒有看小澄,冷冷地說:“他不是我的兒子,我和你也沒有任何關系!”隨著劇烈的關門聲,那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媽媽呆呆地望著關上的門,眼淚瘋狂地流淌著。
幼小的她,驚慌地看看媽媽,又看向小澄,見他滿眼驚懼,小小的身體一陣陣地發(fā)抖。
……
那天以后,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在家里出現(xiàn)過。媽媽不再去夜總會上班,每個白天都躲在屋子里哭,喝很多的酒,然后每個晚上喝醉了的媽媽不顧她的勸阻,帶著小澄滿世界地去找那個男人。
她不知道媽媽都帶小澄去了哪些地方。
也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找到那個男人。
每次深夜或凌晨回來,媽媽都喝得爛醉,滿臉狼狽的淚痕。而小澄就像受了驚的小貓,眼中充滿恐懼,蜷縮在她的懷里做著噩夢。
……
終于有一天,媽媽放棄了。
“你沒有爸爸。”
媽媽死死盯著小澄,眼睛里滿是紅絲,身上散發(fā)著濃濃的酒氣。
“你的爸爸已經(jīng)死了!聽到了沒有?!”
幼小的她緊緊抱著小澄,感覺到他瑟縮地顫抖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
一直以來,她以為上天是公平的,給予一個人多少,就會拿走多少。可是,對于小澄,命運卻顯得極其的殘忍和不公,讓那時只有三歲的他就承擔了太多殘酷的現(xiàn)實。
然后是母親的過世,流落孤兒院,車禍,在他生活中好像從未經(jīng)歷過快樂幸福的味道,而現(xiàn)在,上天又想要將他的生命拿走!
望著尹澄失神虛弱的面容,尹夏沫心中痛極,憐惜和悲傷讓她連日來強作歡顏的克制力在一點點地瓦解。即使再自欺欺人,她也清楚地明白小澄的身體是在一天天急劇地惡化中,他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白,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除了你和姐夫,我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在片刻的回憶之后,尹澄蒼白的唇角恢復了微笑的弧度,澄澈的眼睛里面沒有絲毫的留戀,“我不想去打擾他,也不想讓他來打擾我。”
“小澄……”
各種心情的繁復紛雜使得尹夏沫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或許小澄是正確的,即使夏老板此刻出現(xiàn)在小澄的面前,即使夏老板認了他,又有什么意義呢?十幾年的生活無法重新來過,媽媽也早已死去無法重生。
“姐夫怎么還沒來呢?”尹澄故意岔開話題打趣說,“姐夫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嗎,怎么今天這么久都沒出現(xiàn)?會不會是因為你天天陪著我,姐夫吃醋生氣了啊。”
“咚咚。”
好像是在響應尹澄的話,病房的門被敲響,然后歐辰提著一只大大的七層飯盒走進來。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尹夏沫的身上,見她雖然神情有些黯然恍惚但是眉宇間依然保持著鎮(zhèn)靜安好,才將視線轉(zhuǎn)向尹澄那里。
“今天感覺怎樣?”
歐辰把飯盒放在床頭柜上,沉聲問尹澄。
“感覺比昨天又好了點,剛才還在跟姐姐討論出院以后要做些什么呢。”尹澄笑著說。
“有什么計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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