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泡沫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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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冬天悄然降臨。
那天之后,天氣就越來越冷,尹夏沫減少了歐辰和尹澄的室外活動時間,只是在上午十一點陽光最充沛的時候陪著他們在花園里散散步,呼吸新鮮空氣。她似乎漸漸忘記了洛熙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珍恩在廚房里幫她準備晚餐的清蒸魚,忽然猶豫地說:
“洛熙要退出娛樂圈了,你聽說了嗎?”
正在鱸魚上抹鹽的手指頓了頓,尹夏沫輕輕垂下睫毛,又開始繼續抹鹽,說:
“聽說了。”
那晚,手機持續地震動,屏幕上幽藍的光線,映著不斷閃爍的“洛熙”兩個字。
尹夏沫的身體如石頭般僵硬著。
心里疼痛得仿佛有什么的東西在不停的撕扯,她不知道一旦接起電話該對他說些什么。她對他的虧欠何嘗是幾句話可以彌補的,如果接起電話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對他而言會不會又是一次傷害?而她,也早沒有資格再聽到他的聲音,她已經是歐辰的妻子,如果因為別的男人黯然,對歐辰而言大概也是一種傷害吧。
手機震動了大約兩三分鐘后,變得靜默下來,她也靜默地坐在床沿,一夜無眠。
“哦。”珍恩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見她神情平靜得沒有任何變化,接著說,“聽說他后天的飛機去美國,明天晚上他的公司將為他舉行盛大的宴會送別,居然……居然還送給了你一張邀請函,你……”
將蔥切成幾段放進盤中,尹夏沫沒有抬頭地問。
“明天晚上?”
“是的。”
“明晚我正好有點事情,沒有辦法去,邀請函你幫我處理了吧。”蓋上鍋蓋,打開火,尹夏沫旋開水龍頭洗手。
“哦,好的。”
珍恩遲疑地看著已經開始蒸魚的鍋,不知道應不應該提醒夏沫,魚盤里忘記放姜和蒜了。
第二天晚飯后。
壁爐里的火苗燃燒得很旺,溫暖的火焰劈劈啪啪地低響。房間里少了夏沫,仿佛屋子里一下子空蕩蕩了起來,沙發中的歐辰合上畫冊,看到尹澄正坐在壁爐邊畫畫,他的臉依然顯得蒼白,橘紅色火苗都無法映紅他的面容。
歐辰皺了皺眉。
不過尹澄雖然臉上沒什么血色,精神卻不錯,唇角帶著笑容,眼睛也黑亮亮的。他畫著畫著會不時地停下來,微笑地凝視著畫板,笑著出神發呆,然后再繼續畫。
“在畫什么?”
歐辰從沙發中站起身,走到尹澄身邊。
畫板上,是夏沫在楓樹下喊他和小澄吃飯的情景,金色的陽光從醉紅的樹葉間灑落,她一邊挽著小澄,一邊轉頭向他笑著說些什么。在畫中,她的笑容是那么燦爛,仿佛那笑容是一直燦爛到眼底的,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歐辰出神地看著。
夏沫有這樣笑過嗎,好像從認識她的那一天起,她的笑容里就一直有著或多或少的距離。
“姐姐很美,對不對?”
尹澄笑著仰起頭,語氣中有種掩飾不住的開心,就像小孩子在炫耀他最得意的寶藏。
繼續凝視著那畫面中被陽光灑照著親密無間的三人,歐辰的眼睛漸漸閃出一抹明亮的光芒,他并沒有聽見小澄在說什么,良久之后,才低聲問:
“能把這張畫送給我嗎?”
“好,不過還差一點才能畫完,我明天給你好嗎?”
“謝謝。”
目光終于從畫面上移開,歐辰的胸口卻有種空蕩蕩的失落。夏沫晚飯后出去了,說是回老房子為尹澄收拾一些冬天的厚衣服過來。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她陪伴在身邊,只是片刻的離開竟然也會覺得寂寞。
“不要畫得太晚,過一會兒就回房早點休息。”凝神從突如其來的恍惚中恢復過來,歐辰對尹澄說,“我在書房,有事可以叫我。”
“嗯,好的。”
聽著歐辰重復著姐姐每日的叮囑,尹澄微笑,溫順地點頭。然而望著歐辰轉身離開的背影,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出聲喊道:
“姐夫,等一下!”
歐辰轉身望過來,只見尹澄從一疊畫紙中間拿出一份文件遞向他,文件上有五個醒目的黑體字——
“離婚協議書”!
凝視著身體驟然變得僵硬起來的歐辰,尹澄輕聲說:“你拿走吧,由我來保管它并不合適。”
“你是要我……”
下頜繃得緊緊的,歐辰幾乎無法說出話來。
“……親手將它交給夏沫嗎?”
終于,這一天還是無可避免地來到了。就像空氣中的肥皂泡沫,愈來愈大,愈來愈美,而就在屏息祈禱它永不破滅的那一刻,卻毫無征兆地就碎掉了。
“我不知道。”尹澄誠實地說,出院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混亂的思緒讓他無法理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得知姐姐和你結婚是為了給我換得一顆腎的時候,我恨你居然用我去脅迫姐姐,毀掉她的幸福。”
“可是,雖然你的方法錯得很離譜,你對她的感情卻讓我不得不感動。我不知道你和洛熙哥哥誰更愛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和誰在一起才會更幸福。但是姐姐這段時間很開心,她每天都有笑容,也許和你生活在一起,她會永遠這樣快樂下去吧。”
“姐夫……”
尹澄仰頭對他微笑。
“……我很感謝你讓姐姐重新快樂起來,也很高興你是我的姐夫。”
將小澄冬天的厚衣服折好放進皮箱里,又拿上幾本小澄過去最喜歡的畫冊放進去。尹夏沫笑了笑,歐辰這段時候好像忽然迷上了看畫冊,每天看畫冊的時間居然比小澄都多。把這些畫冊拿過去,他應該也會開心的。
拉著皮箱走到客廳,她望著空蕩蕩的沙發怔了片刻,好久沒有回來,這里竟已經變得有點陌生。將大燈關上,她又看了室內一圈才關上大門,提著皮箱從樓梯慢慢走下去。
竟然下雪了!
尹夏沫走出樓外,吃驚地望著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剛到這里的時候還沒有一點下雪的跡象,而此刻,大地已然被蒙上了一層潔白。輕盈的雪花飄舞在空中,夜色也變得明亮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皮箱,無意識地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晶瑩透明,瞬間就在她掌心融化掉了,只留下冰冰涼涼的感覺。
她默默出神。
這場雪是在為他送行嗎?現在的他應該正在公司為他舉辦的宴會中,而明天……
就是他飛往美國的日子了。
不知道為什么,在他即將離開的這一晚,她忽然無法像平日一樣守在歐辰的身邊,也無法像平日一樣露出平靜的笑容,她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于是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來到這里。
寒風卷著雪花向她迎面吹來。
也許暫時離開娛樂圈,對他而言并非完全是一件壞事。不再需要每天面對那么多鏡頭,不再需要在公眾面前生活,他也許會過得快樂隨意些。或許,他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愛他,對他的愛就像海洋一樣深,他也會愛上那個女孩,徹底地忘記她。
在漫天的寒意中,心底那隱約翻絞著的疼痛仿佛是可以忽略的,尹夏沫望著雪地上自己留下的腳印,默默地告訴自己,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無法遺忘的。雪融化后,甚至只要是一陣風吹過雪面,那些腳印就會消失掉。
所以,他會忘記她。
她要做的只是再也不去打擾他。
尹夏沫神思恍惚地走在雪地中,身后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可是她并沒有注意。
剛剛覆蓋在地面上的雪很薄很滑,失神間,她腳一滑,身體直直地向后倒去!
書房亮著一盞臺燈。
看著書桌上的那份離婚協議書,歐辰的眼睛越來越黯然,然而又有一抹希冀的亮芒微弱地閃耀在眼底。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窗戶,夜風呼嘯著飄卷著雪花飛進來。
他一直以為,當尹澄將離婚協議書交給她的那一天,就是一切結束的時候。那份他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是將所有終結的判決書,她會離開他,而這段美麗的日子不過是一場如泡沫般的幻境。
尹澄卻將它還給了他。
就像死刑犯突然得到了緩刑的機會,他竟突然有些無措起來。或許,他可以讓這場夢繼續下去,永遠不醒來。這念頭折磨得他快要瘋掉了,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把握住所有的機會,將她留在他的身邊!
然而,為什么心底總是有抹苦澀。
當他得到緩刑的機會時,是不是卻將她的刑期延長了?這段日子她真的是快樂的嗎,還是只是她的偽裝……
雪花輕輕地飛舞進來。
歐辰握緊手指,不讓自己再想下去,或者過一段時間再去將它想清楚,就讓這場夢的時間再長些。這一刻,他很想她就在自己身邊,有溫暖的氣息和寧靜的微笑,只要能夠在她的身邊,他的心就會安靜下來。
可是她怎么還沒有回來?
她出去時說是想自己一個人透透氣,堅持不肯讓司機接送。
望著夜空中的雪花,歐辰心底的掛念愈來愈濃。于是他走出書房,拿起車鑰匙,大步向屋外走去。
在將汽車發動的那一刻,歐辰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一下,腦中莫名閃過站在她舊日樓下的那個蒼白透明的身影,她會不會碰到……
不,不會!
這時間他應該在他的送別宴會中……
一只清瘦的手臂扶住了尹夏沫即將滑倒的身體!
而就在那手指接觸到她的一瞬間,她腦中如“轟”然炸開千萬片的雪花,眼前彌漫起濃濃的白霧,世界頓時靜得沒有了任何呼吸,只有他的氣息將她繚繞包圍著,就像飄落雪水中的最后一瓣櫻花,冰冷,透明,和窒息的脆弱……
“原來真的是你。”
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尹夏沫呆呆望著地面上不斷積厚的雪花,右手緊緊握著皮箱的拉桿,仿佛那是她唯一力量的源頭。
“剛剛看到你從屋子里走出來,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那聲音凝固住,半晌,才又屏息地說,“你怎么會到這里來?你要回來了嗎……”
那聲音里窒息般的希冀就像一把刀,狠狠刺在尹夏沫的心底,她痛得咬緊嘴唇,緩緩抬頭看向他。
“你不是……明天就要去美國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夜色中,細小晶瑩的雪花寧靜無聲地落在他的肩上和頭發上,聽到她的話,他的唇邊綻出一絲苦笑,眼珠漆黑地凝視著她。
“我……一直在這里。”
尹夏沫胸口一滯。
“剛剛,我在車里睡著了,可是忽然就驚醒過來,然后就看到你從房子里走出來,我以為老天終于給了我一個奇跡……”
遠處那輛白色的寶馬汽車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仿佛停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可是也許……我應該就在車里看著你走掉,不該追出來……”
雪,寂靜地飄落。
銀白色的雪花仿佛夜色中的光芒,在他和她之間輕飄飄地飛舞著,細碎的雪落聲之外,只余一片長久的沉寂。
“對不起,我說這些話,又讓你困擾了吧。”沉寂過后,洛熙聲音苦澀的說,“剛才是我糊涂了,你若是回來,就不會提著皮箱離開。”
尹夏沫整個人如同被凝滯住了,心里翻絞的暗痛讓她覺得無論說什么都是錯的。
“你怎么一個人出來,沒有司機接送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現在很難打車。”望著始終沉默的她,他的目光終于從她的面容移開,強自微笑地伸手握住了她的皮箱。
“不,不用……”
尹夏沫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然而她的聲音猛地停住了,看著洛熙握住皮箱桿的那只手。
洛熙的手也僵住。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如果我送你回去的話,有人會生氣吧,我現在,已經不適合……”
尹夏沫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的手。他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依然有著鮮紅的顏色,他怔了怔,用衣袖遮擋住它,說:
“對不起,嚇到你了。”
“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嘴唇驟然發白,“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可是,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夜色中飛落的雪花如同他的聲音,輕而透明,“我總是不相信你,你幾次解釋給我聽,我都固執地拒絕你,甚至刻意用我和沈薔的緋聞去刺傷你,和你分手,在宴會上故意刺激你……”
他凝視著她,眼底有滿滿的憐惜和痛楚。
“那段時間,是你最痛苦的時候吧,歐辰用換腎來要挾你,而我,又不斷的猜疑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尹夏沫身子一震,吃驚地望著他!
“是的,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然后他眼神黯淡下來,輕聲說:“剛剛知道的時候,我還恨過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自作決定。可是,在這里待了很多天,我終于想明白了……”
“那時候的我,有什么資格讓你信任,在你眼里,我是個完全不可靠的人吧。”
“洛熙……”
“如果我當時有些耐心,是不是你就不會嫁給他,”洛熙的眼睛漆黑如潭,卻仍有一點微弱的火芒在眼底閃動,“那樣的話,是不是你就不會嫁給他……是不是……”
雪,越下越大。
夜風凜冽。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他和她都怔怔地站在舊日樓前,頭發肩膀上已積滿了白雪,遠遠的,就像兩個白皚皚的雪人。
“不是那樣的,”尹夏沫嘴唇蒼白,“即使那時候我們沒有分手,我還是會做出這個決定。所以,根本不關你的事,你沒有做錯什么。”
“……”
仿佛胸口中有疼痛,洛熙突然一陣透不過呼吸般的低咳,良久,他才止住了,失神地笑了笑,說:
“你一定要這么殘忍不可嗎?就當是欺騙我也不可以嗎?非要這樣明確地讓我知道,你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我犧牲掉,你一定要完全將我最后的幻想都破滅掉才滿意嗎?”
“因為到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已經結婚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小澄的健康還有……還有歐辰,其他,都不再重要了。”目光再度落在他被遮好的手腕上,尹夏沫的手指在身側握得緊緊的,“……不要再傷害自己了,那只能傷害關心你的人。”
“而你已經不再關心我了嗎……”
洛熙怔怔地望著她,眼底空茫一片,他低下頭,緩緩抬起手臂,手指撫摸著那道猙獰恐怖的疤痕,啞聲說:
“你是怪我用自殺來威脅你,對嗎?”
她深呼吸,避開他的目光,漫天的大雪將大地變成白茫茫的世界,遠處的樹木也成為了白色,紙片般的雪花飄落在她的睫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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