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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姑心中一沉，云家繡莊不在縣城里做生意了？這可真是個(gè)壞消息。

    老張的神色卻很淡然，他就著湯泡饅頭吃，道：“自從王家進(jìn)京，咱家少賣一頭豬，我就知道你三叔的繡莊開不長。你三叔經(jīng)營的繡莊主要做王家的生意，王家不在了，縣城里的主顧少，生意差，自然得遷到府城。府城大得很，二十多年前就比現(xiàn)在的縣城熱鬧幾倍，如今天平盛世就更繁華了，不少人穿綾羅綢緞，買得起各種針線，生意好做。”

    “三叔也是這么說。”桐城是大縣，相較周邊縣城較為繁華，乃因城里住了王、李兩家，李家雖在，卻是李老爺在外面做布匹生意后發(fā)了財(cái)回原籍給兒子買地定居，正在苦讀準(zhǔn)備參加科舉，比不上王家連貼身仆從都穿綾羅綢緞，更不會做云家繡莊的生意。

    “碩哥，我一直以為云家繡莊是云三叔自己開的。”秀姑蹙了蹙眉頭，百姓購買力低她一直都清楚，可是，云家繡莊，云家難道不是云掌柜的云嗎？

    張碩解釋道：“云家是三叔的云家，云家繡莊原本是云三叔自己的生意，一直不好不壞，二三十年前差點(diǎn)賠本時(shí)被府城的大綢緞商白家給買下了下來，只是繡莊名字未改，仍由三叔管理以及進(jìn)貨等事，每三個(gè)月上報(bào)一次賬目。”

    原來如此，秀姑若有所思。

    “這么說，云家繡莊搬走，咱們就沒地方買布了？這可如何是好？”縣城里就只有一個(gè)云家繡莊賣綢緞布匹和繡品，百姓總得穿衣吧？莫非得進(jìn)府城買布？

    張碩笑與妻子道：“放心，三叔特地跟我說了，白東家可不想把這塊生意讓給李家，云家繡莊搬走后，原先的鋪面就改做布匹生意，由原來的伙計(jì)做掌柜，雖有綾羅綢緞，也能買到做針線活用的繡線，只是數(shù)目大大減少，不再收針線活計(jì)了，主要經(jīng)營百姓的衣裳料子，也就是棉布、麻布等，部分綾羅綢緞基本可以滿足富戶的需求。”

    倒是很懂得變通，“為什么不收針線活計(jì)了？不能收了往府城里賣？縣城里的大戶人家又不止王家李家，我原先想等涼快了，手心不出汗，做些繡品賣與三叔，誰知竟不成了。”

    “據(jù)說白家養(yǎng)了好些江南的繡匠，比三叔手下那一批繡匠強(qiáng)了百倍，最近又請了三個(gè)更好的，便不收外面的針線活了。至于縣城里有些大戶人家覺得府城里的東西更好，若不是先前的王家，他們更愿意去府城采買。”張碩回答完秀姑的問題，接著說道：“做針線活累眼睛，咱家又沒難到靠你繡活過日子的程度，他們不收咱們就不做，不是什么要緊事。”

    秀姑心下惋惜，白家有如此底氣，云掌柜贊同，可見白家的繡匠比自己只好不差。

    老張?jiān)谏鲜c(diǎn)頭道：“壯壯娘，阿碩說得對，雖說居安思危，可是你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媳婦是娶進(jìn)門來疼的，可不是讓媳婦養(yǎng)家糊口。既想讓媳婦做家務(wù)生孩子照料老人，又想讓媳婦賺錢補(bǔ)貼家用，哪有這么兩全其美的好事。

    “對啊，對啊，娘，先讓爹賺錢養(yǎng)我們，以后我長大了，可以賺錢養(yǎng)阿爺、爹和娘，不用娘辛苦。”壯壯急急咽下嘴里的食物，挺了挺胸向秀姑表白孝心。

    他眉眼彎彎，長睫紅唇，宛若畫里金童。

    “那娘就等著壯壯的孝敬了。”秀姑莞爾一笑，她對壯壯的疼愛沒有白費(fèi)對不對？她沒有做過母親，除了對她十歲就沒了父母的雙胞胎兄弟外，對于別人她并沒有什么爆發(fā)的母愛，不過不影響她喜歡乖巧懂事的孩子，壯壯和娘家三個(gè)侄兒就是這樣的孩子。

    老張和張碩滿面笑容，孩子確實(shí)需要做娘的言傳身教，做娘的人品正，孩子很少有長歪了的。他們家的孩子乖巧伶俐，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孝順長輩，滿倉三兄弟也是，不像虎子在米氏的影響下，早早學(xué)會了小偷小摸，更不像蘇老三的兒女個(gè)個(gè)好吃懶做。

    雖有祖孫三代開解，秀姑依然為云家繡莊的搬遷而憂慮。

    他們家日日有六七百錢的進(jìn)賬，家里存了幾十兩黃金和不少銀錢，自己手里有二百多兩銀子的私房，目前開銷不多，不賣針線餓不著。

    娘家就不一樣了，娘親和大嫂的針線所得之錢在娘家占了很大的比重，她們打算靠這筆錢供滿倉讀書，下面還有糧山和添福兄弟兩個(gè)。做父母長輩理當(dāng)一視同仁，滿倉得以上學(xué)讀書，就不能不讓糧山和添福上學(xué)，糧山今年六歲，明后年就能入學(xué)了。

    蘇母從女兒嘴里得到這個(gè)不幸的消息，立刻與蘇大嫂坐張碩的騾車進(jìn)城，秀姑擔(dān)心她們，跟著一起去了，并且?guī)狭藟褖眩衾蠌埧醇摇?

    進(jìn)了城，不知道是不是錯(cuò)覺，城里似乎沒有以前那么繁華了。

    以前不逢集時(shí)，即使沒有人流如潮，給人的感覺就是有生氣，現(xiàn)在，這股生氣淡了許多，尤其是商鋪林立的這條街。

    向云掌柜確認(rèn)后，即使云掌柜念舊情收了蘇母和蘇大嫂做好的針線，婆媳二人心下依舊十分難過，這可是她們賺錢的門路。

    “云掌柜，你們繡莊果然不收了？你們不做縣城里其他大戶人家的生意了？平時(shí)又不是沒人上門來買荷包扇套手帕子之類的東西。”雖說他們更愿意去府城里采買，可是總有一兩家嫌路途遙遠(yuǎn)不愿意去的吧？這做生意，哪能說斷就斷了關(guān)于這方面的針線？

    蘇母說話時(shí)，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悅。

    云掌柜嘆道：“你們當(dāng)我舍得撇下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生意？只是東家如此吩咐，我做掌柜的不得不遵命。我們東家的眼光從來都不在桐城，而是府城和其他府城，乃至于京城，他老人家打算做大刺繡生意，并不在意這些小東西。”

    東家雄心壯志，他也熱血沸騰。

    商人逐利，誰不想把生意做得更大，做得更好？都不想把精力放在小小縣城。

    他經(jīng)常往返縣城和府城之間，自然明白繡莊設(shè)在府城后必定財(cái)源廣進(jìn)，府城里的人有錢，采買的東西多，不敢說人人都穿綾羅綢緞，但大部分都買得起，不像縣城里除了一些大戶外，多是縣下百姓進(jìn)城，買綢緞的都少，何況是繡品？之前白家一直想搭上王家，才買下他的繡莊，然后直接和王家做生意，主要供應(yīng)王家需要的東西。為了王家所需之物，云掌柜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江南粵海，不知道跑多少趟蜀地湘地。

    這些，云掌柜放在心里，不能與別人說。

    “三叔，我娘說得沒錯(cuò)，你們鋪?zhàn)右廊豢梢允招┖砂忍资峙磷樱呐沦I的人少，可總有人買不是？難道咱們縣城里的客人來買，你們從府城里進(jìn)貨？哪有直接在咱們縣城里收的便宜？反正你們鋪?zhàn)娱_著，賺一文是一文。再說了，您東家手下的繡匠哪有閑工夫忙活這些小針線活兒？他們不得忙著繡大件？”秀姑真心希望云掌柜的東家改變主意。

    他們說話向來直接，不興拐彎抹角。

    秀姑又道：“咱們縣城里和縣下村莊什么時(shí)候沒有婚嫁之事？咱們這里的人又鮮少精通刺繡，富戶人家的婚嫁之物不得在您這鋪?zhàn)永锊少I？”

    蘇母和蘇大嫂齊齊點(diǎn)頭，滿含期盼。

    云掌柜想了想，道：“你們說的有點(diǎn)道理，明兒我見了東家跟他老人家請示一下。”其實(shí)按照他的本意，也希望鋪?zhàn)永^續(xù)收這些東西賣，他們鋪?zhàn)永锏倪@些繡品一直賣得不錯(cuò)。買不起大件繡品和整匹綾羅綢緞的人不至于買不起一個(gè)荷包，一件紅蓋頭。

    秀姑心神略定，有轉(zhuǎn)機(jī)就好。

    “云掌柜，秀姑的繡品你們也不收了？我和我娘的活計(jì)比不得府城里的精致，我們承認(rèn)，可是秀姑的繡品精巧絕倫，連王家探花郎的祖母都稱贊不已呢！”蘇大嫂忽然開口，她們有可能會斷了這條財(cái)路，卻不希望秀姑和她們一樣。

    “三阿爺，我娘繡的花可好看了，舅媽沒騙你！”壯壯力證娘親的繡品。

    云掌柜沉吟片刻，對秀姑道：“碩哥媳婦，你最近有沒有繡好的繡品？”

    “三叔問這個(gè)做什么？我知道您的難處，并不強(qiáng)求您一定收我的繡品，我公爹和阿碩都舍不得我做針線，怕傷了眼睛，最近天又熱，便沒做什么正經(jīng)繡品。”

    蘇母聽到這里，眼睛微微一亮，對張碩父子的為人更滿意了。

    “你是阿碩媳婦，我不瞞你，遇到好的繡品，我們繡莊肯定收，只是不方便收縣城里的小活計(jì)。你繡的屏芯我看了，東家住在府城，早有耳聞，前兒還問起被貴人稱贊的曲屏，我們繡莊在這方面的生意做得極大。我的意思是把你的繡品帶進(jìn)府城給東家看，倘或東家滿意，你的繡品就有出路了，此事由我負(fù)責(zé)，不會在價(jià)錢上虧待了你。”

    蘇母和蘇大嫂的針線他不收，其他人的也不收，可是沒說不收秀姑的繡品，她得到過貴人和王家的稱贊，這就是她最大的招牌！

    讓云掌柜做出如此決定的卻是他親眼見了白家繡匠們的繡品，別說，是比之前的繡娘強(qiáng)了百倍，可是和秀姑一比，差了些神韻，識字會畫的繡匠實(shí)在不多。而且，秀姑繡的屏芯明月帶回去第一幅時(shí)他就看了，許多針法他見都沒見過，可以說是秀姑的獨(dú)門絕藝。更別說秀姑畫得一手好畫，花鳥草蟲栩栩如生，靈動異常，那是許多繡匠都不具備的本事。

    云掌柜早就想和秀姑合作了，必獲巨利，此時(shí)沒有改變原先的打算。

    “讓三叔失望了，我真的沒有完成的繡品，手里的一幅大圖只繡了邊角，因繡花針磨到尖不容發(fā)，所需絲毛之細(xì)您當(dāng)能想象得到，便是三年五載心無旁騖，也未必能完成。”

    秀姑淡淡一笑，其實(shí)她最擔(dān)心母親和大嫂針線活沒有銷路，而非自己。況且，她繡花的速度本就不快，如今忙于家務(wù)，公爹丈夫都不贊同她經(jīng)常繡花，一年半載未必能完成一幅和繡屏芯子同等水平的大圖，何況自己手里繡的大圖更見工夫。

    之前的刺繡為逐利益，倉促間繡成，對她而言，終有瑕疵。

    不過，她不會拒絕云掌柜就是了。

    云掌柜眼尖地看到她捏在手里的一方手帕，“把你手里的帕子給我瞧瞧。”

    秀姑一愣，方想起送針線給明月時(shí)尚有一塊手帕未繡完，等王家走后才完成。

    這幅手帕是湖綠絲緞雙面透繡花卉與草字詩詞，正面的花卉是一支并蒂蓮，詩詞是愛蓮說中的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畫面十分簡單，反面是蜻蜓點(diǎn)水，無論是并蒂蓮還是紅蜻蜓，皆活靈活現(xiàn)，呼之欲出。

    “這是雙面繡！”云掌柜拿到手驚呼出聲。

    在刺繡中，雙面繡，尤其是這種兩面圖樣不同的雙面繡最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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