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沈知禮緩緩抬頭。 他瞳孔漆黑,卻又清亮溫潤,讓人覺得他整個人干凈又無害,明明疼到聲音發著抖,卻還是風度教養很好,蒼白的唇被他咬出了血,看著有幾分靡艷。 “草民剛剛路過這里,一時沒察覺,還請您勿怪?!贝缴系蔫F銹味太重,沈知禮抬手,抹去唇上血跡。 明明是公主府車夫的問題,可他這么一說倒像是怕惹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樣子。 卷耳瞇了瞇眸子,嗓音潺潺,“公子這是哪里話,是我的馬車把你傷成這樣,要賠不是的是我才對?!? 車夫覺得今天自己出門一定是沒看黃歷才會攤上這種事情,他跟著護衛一起把馬車的輪子抬起來,看著地上的血流成河,只覺得自己別說前途,估計命也快沒了。 今天過來的馬車只有這么一架,卷耳看著地上那溫和無害的人,聲音平淡,“回去叫人把這位公子安頓進府,好生醫治著?!? 粟荷在她身后應了聲是。 卷耳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問,“公子貴姓?” 沈知禮垂眸,無人看到他眼中幽光,“草民沈知禮。” “嗯?!本矶碜游⒉豢刹榈囊活D。 她轉身上車,放下車簾,沒再看那人一眼。 馬車里傳來柔嘉的聲音,“阿姐,可是有什么麻煩?” 兩姐妹的聲音很像,只是柔嘉更甜一些,卷耳要清冷一些。 沈知禮克制的極好才忍住沒有抬頭看向馬車里。 疼痛讓他眼前有些失焦,沈知禮整個人僵在那里不能動彈。 他們一個坐在焚香鋪錦的馬車內,一個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猶如云泥。 可沒關系的,他殘敗不堪,那姑娘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信仰與光。 哪怕這光不屬于他。 “沒事?!本矶淮蛩愫腿峒翁嵘蛑Y的事,她喝了口臺上的茶,轉移話題,“今天忘了和你商量,你和陳庚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如何?” 柔嘉一張臉徹底紅了,囁嚅著道:“阿……阿姐說了算就是了。” 今天白天攝國殿下去陳府去的高調,見到的人不少,柔嘉自然也知道了。 陳庚是她喜歡了很多年的人,也是她一直想嫁的人。 卷耳笑著逗她,“真讓我說了算?那我可舍不得你嫁給那個書呆子,不如皇妹別嫁人了,一輩子和我與阿炎作伴?!? “阿姐!” 馬車里兩個姐妹笑鬧成一團,馬車外的沈知禮神色平靜。 腿上的抽痛不斷,五臟六腑像是爬滿了霜,八月底的天竟然覺得有些冷。他難受的好像快要死掉一樣。 沒人在意,他自己也不在意。 馬車一路到了長公主府,卷耳讓柔嘉先去休息,“明日再回宮里?!? 柔嘉自然也有自己的公主府,只是如今卷耳住在宮外,若是柔嘉也遷出宮,那諾大的一個皇宮里就只有阿炎一個人了。 柔嘉有些不忍心。 朝堂里對他們姐弟三個人的關系猜測不斷,可柔嘉從來沒懷疑過他們之間的感情。 阿姐用自己的肩膀給她和阿炎撐起來這片天,這輩子她都不會做傷害阿姐的事情。 攝國兩個字從來不是說說而已,卷耳剛到府中,來不及吃點東西,簡單沐浴后,就一個人忙著公務直到三更天。 批完的折子有半人高,卷耳扭了扭手腕,才發現身子都快酸了。 晚夏的風有些悶熱,她出了書房,等卷耳漫步走到沈知禮院子的時候,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令她意外的是,沈知禮房間的燈還亮著。 卷耳意思性的敲了敲門,沒等沈知禮反應過來,她就直接進了房間。 床榻上的人滿頭是汗,手里正捏著一大把的布條,甚至……嘴里也叼了一根。 “你這是……”卷耳挑眉,一張芙蓉面上頓時多了兩分靈動,少了兩分冷然。 沈知禮正忍著痛咬牙換藥,根本沒想到卷耳會突然進來。 他綢褲剪到膝蓋上方,膝蓋的地方纏了好幾層包扎的白布,可依舊有鮮紅的血透過來,瞧著很是狼狽。 此刻沈知禮輕輕緩了口氣,啞著聲問,“殿下怎么過來了?!? 燈火闌珊里,他疏疏落落的笑,清俊溫和。 “過來瞧瞧。”卷耳走過去自然地坐在他床邊,看出來他是準備換藥,“我幫你?” 她沒自稱本宮。 “不……” “我幫你吧。” 卷耳說著,手放到他的腿上。 沈知禮一僵,聲音突然提高,“公主?” 他這聲完全是下意識的喊,反映了幾秒,他才道:“男女有別,草民自己來就好。” 他施計進公主府是為了找柔嘉,并不想和這位攝國殿下有什么牽涉。 “你這樣怎么自己來?”卷耳皺眉,“再廢話本宮就把你扔下去。” 她像是耗盡了性子,沈知禮只能抿唇閉嘴。 沈知禮半靠在床頭,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攝國殿下說一不二,她想做的事沒必要去忤逆她。 那傷藥要兩個時辰一換,基本剛包扎好沒多久就要再次拆開,這種斷骨的傷,止痛的麻沸散根本沒用,換藥的痛都要沈知禮自己忍著。 把包在傷口上的布條解開,卷耳看著他膝蓋,有些忍不住牙酸。 因著里面都是碎骨,所以太醫在他膝蓋上用刀挑了許多口子來取碎骨,本就面目全非的傷口更是雪上加霜。 可到底也是沒有辦法。 卷耳小心的把小瓷瓶里的白色粉末倒在他血淋淋的傷口上,那藥刺激性太強,沈知禮痛的有些撐不住身子。 “嗯…”沈知禮疼的一縮,卷耳手里動作不停,口中道:“忍忍?!? 她動作很輕,語氣也有些溫柔。 沈知禮竭力保持著清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格外溫順,他垂頭斂目,一雙黑沉沉的眼睛下藏了太多東西。 終于上好了藥,卷耳抬眸看著一臉汗的人,她沒多想,抬起袖子給他擦了擦額頭。 他看著像是昏昏欲睡,有些難受的樣子。 沈知禮生母早亡,父親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并不怎么關心他。 很少有人這樣照顧他。 疼痛蓋過理智,卷耳手心比他涼,碰到沈知禮的額頭上,觸感舒適。他下意識的蹭了蹭,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他頓時僵住。 卷耳沒注意,她給沈知禮擦汗的手頓了頓,“你在發熱?” 除了剛回來的那陣太醫來給他醫治,根本沒有人照顧他,公主府的下人捧高踩低,覺得這樣的人命并不值錢,給他找了太醫已經是公主恩賜了。 饒是沈知禮再能撐,也根本經不起這么折騰,他沒力氣回答卷耳的話,撐著的身子慢慢往下滑。 卷耳凝視著他的臉,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沈知禮昏沉沉的失去意識之前,隱約中,好像感覺到有人陪了他一夜。 天亮前,卷耳把拆下來的布條放在一起,看了眼床上的人,轉身出門。 天光乍破,刺眼的日光不吝嗇的照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沈知禮慢慢睜眼,一雙眼睛清冷到可怕,哪還有在卷耳面前絲毫的乖順溫和。 他看著頭頂白色紗帳,有些微微的出神。 之前他親手廢了自己的腿,這次,好像算是故技重施。 …… 卷耳朝會前特意交代好好照顧沈知禮,公主府的下人得了主子的話,總算有了效率,沈知禮的日子也算是好過了些。 他的傷太重,養了一個月才能坐著輪椅出門走走,卷耳又讓人給他換了個住處。 是離她書房很近的梨園。 柔嘉在宮中待嫁,一天有五六個時辰在繡她自己的嫁妝,她不讓人插手,這些東西一定要自己做才滿意,沈知禮也就一次都沒有見過她。 這一個月來,卷耳倒是整天來沈知禮面前晃悠, 兩個人像是相處多年的老朋友,時間久了,卷耳倒是不在像初見那樣清冷,偶爾隨和溫柔的讓沈知禮恍惚,這人到底是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國殿下。 這日下了朝,卷耳換了套煙水團錦裙,頭發隨意的挽了個髻,慢悠悠的往梨園走。 那邊響起清淺的琴聲,不成什么調子,像是一個人無聊隨便撥弄的琴弦。 梨香滿園,繁盛如雪,卷耳剛進園子,便看到樹下安坐的人。 他墨發用木簪束起一部分,月白長衫上落了幾片梨白花瓣,長衫為廣袖,輕輕垂下來,蓋住了輪椅的把手。 坐在上面的人抬眸,目光投向卷耳。 他聲音清淺柔和,眼里也有笑,并不像是看起來那般冷。 “殿下?!彼谳喴紊?,語氣溫柔。 兩個人距離不遠,卷耳緩步走過去,站在男人面前。 輪椅上的人自然的仰視著她,眸光清澈如月華。 可真的,清澈么。 卷耳抬手,輕輕摘了落在他發間的花瓣。 沈知禮因這有些親密的動作微微一怔,卷耳把花瓣隨意的扔在地上,淡然的收回手。 “你的腿,太醫怎么說?”卷耳也不端架子,尋了個梨樹下的位置就坐了下去。 金絲白紋錦裙在地上葳蕤開出一朵花,清新和華貴糅雜在一起,在她是身上卻不顯得突兀。 她坐在樹下比沈知禮矮了一截,可像是并不在意,沈知禮發現,這位大權在握的攝國殿下,在他面前好像并沒有太大的架子。 “應該是廢了。” 他語氣莫名,但其實仔細聽,并沒有什么悲慟的情緒。 卷耳抿唇,看著他膝上的琴,“打算什么時候回敘芳樓?” 沈知禮手指動了動,他面色有一瞬間的陰沉,但只是一瞬間,卷耳甚至懷疑自己眼花。 她這樣問,自然是已經把他調查的清清楚楚,沈知禮抬眸,聲音仿佛有些難過,“殿下要趕我走?” 卷耳仰著頭看他半晌,倏爾一笑,“怎么會呢。” “沈公子這樣云端風雪的人能與本宮做朋友,是本宮之幸?!? 沈知禮抬眸,等著她下文。 卷耳應該是知道他的身世的。 可卷耳像是不想再說下去,夏風卷起股燥熱,卷耳抬頭看著這顆梨樹,笑意淺淺,“這梨花釀酒倒是風雅,沈公子可有興趣?” 她像是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仿佛帶著期待。 卷耳看人的時候認真且專注,皇家的公主,從小錦衣玉食教養的極好,這幾年手里又手掌大權,她高貴又驕傲,讓人忍不住想,她跌落明臺那一刻,會是如何。 “殿下說好便好?!彼麄€人像是塊溫潤的美玉,唇線微微勾著,溫和極了。 卷耳便招人過來,讓他們去取釀酒需要的東西。 沈知禮月白的廣袖蓋住輪椅扶手,卷耳兩條手臂放在扶手上,剛好壓到沈知禮袖子。 “沈公子可有妻室家眷?”梨香纏繞,風吹過的時候紛紛落了滿園,趴在扶手上的人明眸皓齒,臉頰上帶個小小的靨,綿綿淺淺。 日光下,那雙瞳孔是淺淡的褐色,仿佛讓人沉迷,沈知禮和她對視一瞬,移開視線,笑道:“沈某孤家寡人,哪有什么妻室?!? 卷耳瞇眼,“那本宮就放心了?!? 她放心什么,沈知禮識趣的沒問。 兩個人都笑著,可真真假假,沒人能說得清。 一盞茶的功夫,卷耳要的釀酒工具就被送了過來,她揮退了下人,打算自己親自動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