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泉州港是出入南洋的重要港口,擁有一個天然避風的深水港灣,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這里每天都有來自大明、高麗、日本、琉球、南洋諸國乃至天竺、阿拉伯、歐洲諸國的大量商船進出,客商往來繁忙,大量南北貨物在此轉運。 此時已近黃昏,可碼頭上的熱鬧不減白晝。搬運貨物的苦力、市舶司的官員、膚色各異的客商、試圖做點買賣的小販、佩著詭異裝飾的武裝水手,寬闊的棧橋上聚著形形色色的人,吆喝著、擁擠著,在帶著海腥味的熱風里汗流浹背。 一條來自北地的八寶商船剛剛順利停在泊位上,船主跳下船來,在市舶司交了港稅,讓掮客去找好合適的倉庫,然后雇了幾個搬工卸貨。泉州港的這些代理服務十分成熟,不必擔心被騙,船主安排妥當之后,就離開港口,徑直朝泉州城走去。 船主剛一出港口,立刻有一個穿著褐袍的少年從屋檐下的暗處出來,迎上去對船主先施一禮,滿臉堆笑:“這位大爺,您可是有定貨要賣?” 船主一愣,不由得仔細觀察了一眼。這少年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長臉寬眉,臉頰右側有一條游魚狀的疤痕,身上的褐袍雖然破舊,卻洗得十分干凈。 “你怎么知道我有定貨要賣?”船主好奇地問。 少年嘻嘻一笑:“您的八寶商船掛帆很特別,兩硬一軟,中懸角帆,卻用繩索半固定住,一看就是從風冷浪高的北海而來。可是這船停穩了舵,吃水只有兩丈三,可見里面沒裝什么重貨,再加上剛才您交給市舶司的港稅,一共才五兩紋銀,剛夠泊費而已。可見您這回到泉州來,不是做大宗生意的,而是要走定貨──您的袍子下面都鼓起來了,可不就揣在懷里嗎?” 所謂“定貨”,指的是珍奇物件──財不露白,不便言珍,故以“定”字代之。泉州港除了匯聚大宗貿易之外,還有許多來自陸上、海里的各色奇珍異寶,有深海的奇珍異寶,也有陸上的貴重器物,這些奇物一般個頭兒不大,卻各有各的妙處,若賣得好,一件的價值往往能頂得上一船貨物。 船主見他猜得分毫不差,談吐之間又對行船極熟,大感興趣:“我的確有定貨要賣,不過你一個小伙計,能說得上什么話?”少年笑道:“如果您信得過我,不妨移步海淘齋慢慢品鑒。” 一聽“海淘齋”這個名字,船主恍然。 要知道,定貨之中魚龍混雜,一件奇物到底什么來歷、什么質地、什么功用,都得先由專業人士鑒定之后,才能估出價值,再談買賣。泉州匯聚四海之貨,時常會有奇物現世。因此在泉州港內,有好幾家專門從事珍寶鑒定的鋪子,這海淘齋就是其中一家,頗負盛名。 不過這個小伙計可比別人精明多了,別人都是在鋪子里等客上門,他居然跑到碼頭來盯人,而且一盯一個準,從源頭就把買賣給截過去了。船主覺得這孩子有眼光,比尋常大人還強。 “你這眼力,是跟老板學的?” “不是,說到眼力,得從我十歲那年說起……”少年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滄桑起來,開始侃侃而談,把自己的身世說得跌宕起伏。 少年自稱建文,雖然說話真假難辨,但不讓人覺得喧賓奪主,也不至于木訥呆板。邊走邊聊,兩個人很快熟絡起來。少年似是無意中問起北方情況,船主道:“前兩年中原不太平靜,咱大明皇帝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海外,各地都有亂象。不過自從原本監國的燕王登基之后,局勢比從前強多啦,商路這才重新走通。” 說到這里,船主換了個口吻:“要說這位燕王,可比先帝爺好多了。先帝爺在位時,也不知為什么,對出巡海上那么熱心,三天兩頭帶著大艦隊出海,威風是威風,可船一動,花銀錢跟水淌似的。這些錢哪兒來的,不就從我們這些老百姓身上榨嗎?” 船主自顧抱怨著,沒注意前頭少年的腳步慢了幾分,回話速度也不似剛才那么快了。過了好一陣,建文才開口道:“我記得先帝爺不是有個太子,還沒找到嗎?” “聽說他也是同時在海上失蹤的,原來朝廷還在各地港口貼告示,指派各地官府悉心尋找,后來時間一長朝廷追得不急,官老爺們自然也懈怠了,估計不了了之了吧。只是聽京城朋友傳聞……”船主看看四下無人,壓低了嗓音又悄悄說道,“今上把先帝廢掉的錦衣衛又搞了起來,聽說主管錦衣衛事務的胡大人乃今上潛邸的舊人兒,是個有擁立之功的。搞不好讓他搞那什么勞什子的錦衣衛,就是要挖地三尺尋那太子呢。” 建文的兩側肩膀微微下沉,似乎若有所思。 船主大概覺得總說朝廷不太合適,于是又換了一個話題:“對了,還有一件趣事,不妨說與你知。這次隨我的船來的,還有一個遼東的蠻子。這蠻子膀大腰圓,來自草原上的一個大部。他花了大價錢,讓我帶他來泉州──你猜他來這里是要干什么?” “賣馬?買兵器?”建文搖搖頭,面露好奇。 船主道:“他想學操船之術,好回去組建蒙古水師。”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建文愕然,草原上雖也有河流,可跟海航相比完全不是一碼事。一個草原蠻子學操船也就罷了,居然還打算在蒙古組建水師?這簡直和在海上訓練騎兵一樣可笑。 船主道:“他的祖上,好像是元代一個什么管航海的官,叫啥科爾沁水師提督──這官名聽著都可笑,嘖嘖……后來蒙古人退回草原,這官銜倒是一代代傳下來了。那蠻子腦子有點問題,覺得既然繼承了這官位,就得有水師才成,專門跑到遼東來,找到我的船,讓我帶他出海尋師父。” “海上針路和操船之術,都是諸家海狗看家的技藝,自家人都不輕傳,怎么會傳給一個蠻子?” “所以說呀,不過他給的路費倒不少,我就順便帶他來泉州。至于他跟誰學、怎么回去,那就跟我沒關系了。哦,你應該看見過,剛才船一停,那個趴在船頭嗷嗷直吐的大個子就是。” 一個蒙古蠻子,還暈船,這還想當水師提督?建文聽到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兩個人聊著聊著,便來到泉州鎮上。 泉州分為三個區:港口這里,主要是船舶停泊、貨物堆積、工坊等一切與航海有關的設施。泉州城內則是官府公廨、市舶司、寺廟、府學等公共機構。在兩者之間,則是泉州鎮──這里沒有城中規矩限制那么多,又不似港口那么雜亂,聚集了各種規模的酒家、客棧、青樓、賭坊以及數不清的店鋪,燈紅酒綠,夜里亮起無數燈籠。在海上苦了幾個月的水手,只要一下船,立刻會跑到鎮上來,想要什么樣的享受都有。所以這里人聲鼎沸,極為繁華,號稱全年無休。 這海淘齋,正坐落在泉州鎮最熱鬧的大街旁邊,乃是一座古香古色的樸素小樓。建文掀開簾子走進去,喊了一聲,一位戴著玳瑁眼鏡、須發花白的老者便迎了出來,自稱齋主。 少年轉身出去。船主與老者攀談了幾句,各自落座,船主便從懷里拿出幾件奇物,有海上的,也有陸上的。齋主一一看過,一一說出來歷與估價,他的眼光老到,言之有據,船主聽得十分信服。只是到了最后一件,齋主拿起來端詳片刻,略有遲疑。 這是一枚蓮花狀的黃金鏤空香囊,中心香架被一圈鏤空花紋的黃金罩子給裹住,外面還圍了一圈蓮花瓣。用手一碰,那蓮花瓣還會動,似乎里面暗藏機關。但到底這機關是做什么用的,船主從齋主的表情能看出來,他也不清楚。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