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看這蓮花瓣的精細(xì)程度,怕是宮里流出來的吧?”齋主抬起頭。 船主面色一僵,點頭稱“是”。前幾年天子意外死在海上,宮里著實亂了一陣,流傳出了不少寶貝,這就是其中一件。朝廷雖沒有追回的意思,可拿到市面上交易畢竟犯忌諱。船主之所以窩到泉州才請人品鑒,也是在北方不方便露白的緣故。 齋主瞇起眼睛道:“涉及宮里的東西,我這村夫可就不敢妄自揣測了,等我給你叫個朝奉來?!? 朝奉是古董鋪子或當(dāng)鋪的管事人的稱謂,專門辨認(rèn)各種物品的價值,非專精者不能任之。船主一聽齋主要請一位朝奉出來,面露期待。敢在泉州港這樣的繁華地方自稱“朝奉”,水平一定不簡單,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建文!” 齋主喊了一聲,剛才接來船主的少年笑嘻嘻地掀簾進(jìn)來。齋主一指那香囊:“這玩意兒是宮里出來的,你來品鑒一下?!贝饕徽?,難道……齋主說的朝奉,竟然是這個小家伙?他不是小伙計嗎? “可別小看這孩子,他做朝奉的水平,可令老夫都為之贊嘆?!饼S主稱贊道,然后一指那香囊,“這玩意是宮里出來的,你來品鑒一下?!? 聽到是宮里的物品,建文表情微微有一絲變化,隨即又收斂不見。他拿起香囊,仔細(xì)地看了一眼,開口道:“這叫如意金蓮真言香囊,這蓮花瓣分成六瓣,用金葉子打制而成,代表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每一片蓮瓣都能上下抬動,不同的蓮瓣,會讓鏤空花紋發(fā)生改變,把香架上的煙氣格出不同文字?!? 他見船主和齋主都有點迷惑,便轉(zhuǎn)身取來一塊龍涎香點燃,擱入中央香架,然后抬起“唵”字蓮瓣。只見龍涎香的香煙裊裊升起,穿過紋罩上方的鏤空花紋,竟被切割成了一個縹緲的“唵”字。這“唵”字在半空舒展開來,過不多時,形體終于慢慢飄散,滿室皆香。 建文又抬起另外一瓣,鏤空花紋發(fā)生了細(xì)微改變。龍涎香的煙再飄出紋罩時,被切割成了一個縹緲的“嘛”字。建文依次掀動六片蓮花瓣,佛家的六字真言就這樣依次出現(xiàn)在半空,聯(lián)綴成一片,縹緲而玄妙,香氣中帶著難以言喻的佛性。仿佛一位大德高僧口吐蓮花,真言具象,整個房間都為之肅穆起來。 船主和齋主都久久未能言語。這香囊的工作原理,說穿了非常簡單,無非是用特定形狀的格柵把香煙格成特定形狀,但這份構(gòu)思妙想,實在難得,而且在這么小的一個香囊上下這么大的功夫,也只有皇家才會干這么不惜工本的事。 建文把香囊擱回到桌子上,取出龍涎香,笑道:“齋主您老人家可看清楚了,我可是為了鑒寶才動用的好香,這可得額外給點補(bǔ)貼?!? “小守財奴,一點虧都不肯吃!”齋主笑罵了一句,從懷里掏出一塊碎銀子,“拿去吧!”建文伸手接住,先放到嘴里咬一下驗驗成色,然后沖兩人一施禮,興高采烈地轉(zhuǎn)身離開。 等他離開,齋主把香囊交還給船主:“這東西的用途,您也都看見了,就是這么回事兒?!贝鹘桓盍髓b定費用,然后好奇地看了門外一眼:“你這小伙計年歲不到二十吧?居然就當(dāng)上朝奉了?” “這小子啊,甭管是瓷木、金銀、鐵器,只要是富貴人家用的,他都精熟?!? 船主更好奇了:“這個年紀(jì)能有這樣的見識,難道是哪家大族的孩子?可真是大族出身,誰會讓自家子弟干朝奉這種活?” 齋主嘿嘿一笑:“建文這孩子的來歷,可有點意思。兩年之前,我無意中在海灘上發(fā)現(xiàn)他昏倒在沙灘上,穿的衣袍質(zhì)地都是湖綢,只可惜被海水泡得破破爛爛。我見他可憐,就帶回海淘齋,問他來歷,他也不說。開始我把他當(dāng)小伙計使喚,很快發(fā)現(xiàn)他對奢侈品頗有研究,就慢慢讓他負(fù)責(zé)一部分鑒定,很快就成了店里有名的朝奉?!? 說到這里,齋主朝門外瞟了一眼:“論起資歷,他遠(yuǎn)不及其他人,但總能一語中的,直指關(guān)鍵。我老覺得,那些奢侈品他應(yīng)該是真用過、真見過,才能有這種見識?!? “兩年前?海邊?”船主對這個時間點很敏感。 齋主眨眨眼睛,壓低嗓門兒道:“有一次,他夜里說夢話,我聽得清楚。他嚷嚷什么宮里出事了,右公公救命的,又說自己是太什么的……” 船主恍然:“原來他竟是一個小太……”最后一個字他不忍說出口,話到嘴邊,化為一聲感嘆,“年紀(jì)輕輕,又這么聰穎,原來竟是這樣的出身,咳,難怪對宮里器物如此熟稔?!? 齋主道:“這小子能說會道,接人待物、察言觀色是一把好手,這兩年來,倒有一半客人是他拉來的,唯獨有點守財。每月給他的工錢加打賞,足可以養(yǎng)活一個四口之家。可從來沒見他花在吃喝、衣服上,估計都偷偷攢起來了?!? 船主倒是很能理解:“他不是小太那什么嗎……不拼命攢錢,還有別的樂趣嗎?” 兩人同時“嘖”了一聲,惋惜地?fù)u了搖頭。 建文可不知道那兩個人背地里對他產(chǎn)生了天大誤會,他此時揣了銀錢,駕著一輛騾子車興沖沖地朝著船廠方向而去。 泉州港附近有大小一共八座船廠,既能修也能造,最大能造一千料的大船。在船廠附近,還有幾十個生產(chǎn)零部件的小工坊,形成了一條龐大的產(chǎn)業(yè)鏈條。所以通向船廠區(qū)的大路特別寬闊,路面用的全是夯實的灰泥和煤渣,路面上有密密麻麻的車轍印,可見平日運送原料的大車有多少。 建文沿著這條路走了將近半個時辰,來到其中一處院子前,這里大門右側(cè)掛著一截浸過油的皴樹皮,標(biāo)明是木料店,專營木料買賣。院子里面堆滿了各式長短木料,若熟悉木器的人,能看到這里全是上好材料:五十年的橡木、四十年的楊木、三十年的松木和杉木,年輪緊湊,紋理密實,全是造船用的木料。一條上好的艦船,木料的質(zhì)地十分關(guān)鍵,桅桿用杉木,枋檣用樟木,舵桿用榆木、榔木等。 一見建文推門進(jìn)來,一個正站在木垛上量料的老木匠笑道:“喲,你來了?” “我的銀錢湊夠了,大叔,那根三十五年櫧木還留著吧?”建文仰頭喊道,語氣毫不見外,一看就來過許多次了。 老木匠直起腰,把尺子別在腰間:“留著留著,等我給你去拿啊?!彼履径?,在院子后頭翻找了一通,然后抬出一根長兩丈、徑三尺五寸的圓櫧木來。這根圓木外皮已經(jīng)被刨干凈了,還拿砂紙打磨過,露出漂亮的淺白色內(nèi)芯,是塊一等一的好料。 建文從懷里掏出一小袋碎銀子交給老木匠。老木匠立刻喚來兩個學(xué)徒,讓他們把這根木料抬到騾車上。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