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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鳳駕仍未蒞臨正殿,平陽侯府沈夫人及另幾位婦人漸漸圍到了廖氏身側(cè),與廖氏說了幾句話后,她們目光便紛紛落到了初念身上。

    這些夫人們,從前順宗出殯路上停留于彰義村黃大戶家佛堂那一晚時,都曾與初念見過面。只不過當(dāng)時，她身份還是徐家二奶奶。而現(xiàn)，她卻搖身一變,變成了徐家老大徐若麟婚妻子。

    廖氏掃了眼這些個素日與自己往來還算密貴夫人們,看出了她們那張笑面之下遮掩不住疑惑和好奇。極力壓下心中為此生出那種猶被侮辱羞憤感，面上擠出了笑,對著身側(cè)初念和顏悅色地道：“老大媳婦兒,這些都是與咱家素日有往來太太們。你從前是庵里養(yǎng)大,與太太們沒見過面。趁了今日便宜，過來見下長輩們也好。”

    她說到“你從前是庵里養(yǎng)大”這一句時，似乎有些咬字，口齒分外清晰。

    這種時刻，初念知道廖氏與自己應(yīng)是站同一陣線。就算她懷疑自己，恨自己，但外人面前，以她那爭強(qiáng)好勝性子，無論如何也是不愿讓人看出半分破綻。反正不是第一次見人，硬著頭皮上便是了。

    初念暗暗吸了口氣，面上已帶了淺笑，朝婦人們轉(zhuǎn)過身去，依著廖氏介紹，一一地見禮。后婦人們嘖嘖稱贊聲中，低頭輕聲道：“我年輕，不懂事，自小也沒見過什么世面，今日第一回這樣拜見諸位嬸娘伯母，實(shí)倉促了些。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嬸娘伯母們看婆婆面上，勿要怪罪。”

    婦人們相互看了幾眼，沈夫人便上前，親親熱熱握住了她手，笑道：“好個可人疼孩子，讓人喜歡都來不及，如何舍得怪？”說罷又看向廖氏，“我可是真眼紅你了。得了個如此乖巧媳婦，往后等著享福便是。”

    這種場面上客套話，廖氏自然穿耳即過。只是見自己這來路可疑長子媳婦這一幫子成了精女人們面前應(yīng)對得還算得體，不至于讓人坐實(shí)了那些她一想起來便幾乎要?dú)獾冒l(fā)瘋猜測，也是微微吁了口氣，面上帶了絲笑，道：“謬贊了。往后四時八節(jié)地要多多往來……”正說著，忽然聽見大殿通往里那扇內(nèi)門處起了鞭響，隨即腳步聲動，出來兩行身著寶服太監(jiān)，手捧拂盤等物，左右各十二分列，肅然立于殿中所置寶座后屏風(fēng)兩側(cè)，知道皇后鳳駕已從宗廟返回，一凜，忙俱收了口，各自屏氣斂息肅然等候。

    蕭榮宦官引領(lǐng)下，出現(xiàn)了屏風(fēng)之側(cè)，登上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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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shí)上，大楚自開國以來，除了太后整壽，歷代皇帝對自己生辰并無大肆慶賀習(xí)慣。到了千秋之日，不過宗廟內(nèi)具禮致祭，由親王殿前臺上設(shè)香案，領(lǐng)朝文武群臣上致辭和表文而已。至于皇后千秋，若無特殊緣由，趨簡樸。只是此次，皇帝趙琚一是為了聚攏人心，二來，大約也是出于對蕭榮有所補(bǔ)償心態(tài)，所以不顧蕭榮勸阻，破例下令大加慶賀。昨半夜起，便命太子趙無恙攜安樂王趙衡一道于玄極殿設(shè)壇，祈福國運(yùn)昌隆，母后安壽。今日一早，太常寺官員引皇后至宗廟祭祀，此刻才回。

    初念抬眼望去，見皇后蕭榮今日裝扮，與自己往常見過幾回極大不同。頭戴雙鳳翊龍冠，珠花寶佃上飾了金龍，翊左右金鳳，口銜滴珠。身穿深青袆衣，繡金線五彩金龍翟紋，領(lǐng)處露玉色中單，袖端、衣邊及前后裾皆朱紅。腰系玉革帶，足踏黃金為飾青靴。端坐那里，雖面含微笑，但通身葳蕤母儀天下氣魄，竟叫人不敢直視。

    初念隨旁人一道，坤寧宮大太監(jiān)安俊唱禮之下，朝皇后行五拜三叩禮。禮畢，殿外入了一宦官，到蕭榮寶座前，展讀皇帝親筆御書賀辭，贊皇后慈惠柔嘉、禮度攸嫻等等。表畢，又道：“萬歲為賀娘娘千秋之喜，特于九華樓下設(shè)賜宴設(shè)酺。又有太常設(shè)樂，教坊司陳走索、丸劍、雜技、百戲，以為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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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華樓坤寧宮與乾清宮之間，面闊進(jìn)深，高三層，頂上琉璃瓦四角攢尖，莊嚴(yán)氣派。平日靜悄悄此地，今日卻熱鬧非凡。樓里宮宴大開，樓下四方空地之上，太樂署伶人博士設(shè)樂，教坊司能人競相獻(xiàn)藝，命婦們依次序領(lǐng)宴入座，言笑晏晏，到處是一副升平宴樂景象。

    初念自己席次之上坐了片刻。同桌與她品級相當(dāng)，都是些三十四歲婦人，獨(dú)顯得她青春年少，是招人側(cè)目。只能打起精神應(yīng)付來自周遭各種絡(luò)繹不絕示好和好奇盤問。面上笑得肌肉發(fā)僵，心里卻陣陣煩悶。席間，忽然看見大太監(jiān)安俊過來，對著自己笑容滿面道：“娘娘方才與幾位老國太和夫人閑話時，說起她多年前有回機(jī)緣巧合，路過一間寶庵歇腳事。說起來，竟就是都督夫人修行過那間三花庵。娘娘便命奴喚夫人過去敘敘話。”

    安俊說話時，聲音頗清亮，一下蓋過左右席上說話之聲。

    初念想起徐若麟那日提過，皇后要今日替自己正名撐腰，心微微一跳。想來這便要到了。只是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如何說，如何做。見眾人紛紛都望向自己，也沒空再多想了，壓下心頭一陣忐忑，起身便隨安俊而去。

    蕭榮請了越、蔡、曹國公府和諸多侯府里德高望重年長婦人們，正一道坐于頂樓霞天閣敘話。廖氏、沈夫人這些京中一等一命婦也陪于末座。初念丈夫徐若麟雖官居一品，但她自己，無論年齡還是資歷，自然不能與這些人相提并論。所以被帶入時，雙目微垂，輕移蓮步到了屋中，眾人目光注視之下，恭恭敬敬朝坐上蕭榮下跪叩拜，口中道：“臣婦恭惟皇后殿下千秋之壽，奉天永昌。臣婦誠懽誠忭，敬祝千千歲壽。”

    蕭榮笑命她平身。待她起身后，端詳了下她，對著邊上越國公府鄭老國太笑道：“瞧這孩子，如今人材樣貌出落這般出色了。”

    初念今日入宮赴宴，照了一品命婦禮服打扮。頭簪雙牡丹鑲珠翠金冠，身穿真紅大袖衫，披云霞翟紋霞帔，墜钑花金墜，立樓中時，微風(fēng)從南窗槅扇里入，微微卷動她裙角，奪目燦爛，艷而不妖。

    鄭國太見皇后都贊了，忙湊趣朝初念招手，道：“我老眼昏花，遠(yuǎn)了也瞧不清。乖孩子，到近前來叫我老太太瞧個清楚。”

    初念見蕭榮含笑看向自己微微點(diǎn)頭，臉微微發(fā)熱，便朝鄭國太去。國太抓住她手，上下仔細(xì)看了，呵呵贊道：“果然是個標(biāo)致孩子，還生就了福氣相。這耳垂和手心手背，一見便知是有福。是魏國公家媳婦吧？”

    廖氏見提到了自家，只好起身，干笑著應(yīng)了聲，“便正是我家老大娶媳婦兒。老國太莫再夸。她年少，怕當(dāng)不起夸。倒是方才，臣婦聽娘娘提了幾句三花庵舊事。我這兒媳婦，既已到了跟前，娘娘若是有話，管問便是?！?

    原來方才，一干婦人閑話時，話到了香火佛事上頭。皇后蕭榮似被觸動，便提到八年前自己奔老太后喪回京，從此滯留京中事。剛開始那會兒，行動還未受限制。為排時光，她便常去城外廟庵里拜佛。附近百八十里內(nèi)水月庵、上同庵、三花庵等等處所，無不去過。正她說到三花庵時，當(dāng)時服侍側(cè)安俊接道：“可巧了。奴雖宮里，卻也聽說魏國公府徐都督婚夫人自小便養(yǎng)于三花庵。不曉得娘娘當(dāng)年路過時，可曾見過她？”

    蕭榮仿似記了起來。道：“被你一說，我恍惚覺得有些印象。仿似那會兒確實(shí)庵里撞見過一個□歲女孩兒。我見她穿得和庵里姑子一樣，頭發(fā)卻蓄留著，樣貌又出色，和別姑子瞧著大不相同，便順口問了句。記得那師太說，仿是城里一富貴人家，怕家養(yǎng)不活，這才打小便送了過去。當(dāng)時我也沒多問，難道竟就是徐卿婚夫人？這可真是有緣了。”

    皇后這么一說，邊上人便立刻叫把魏國公府媳婦喚來，這才有了安俊下樓請初念一幕。

    蕭榮此時看了眼廖氏，便對著初念問道：“你和徐卿婚，我卻一直忙碌，也未賞賜。只方才聽說，你小時寄養(yǎng)那庵，便是三花庵？”

    初念知道戲肉來了。雖事先并未從蕭榮處得過提點(diǎn)，但此種情狀之下，自然曉得如何應(yīng)答，便應(yīng)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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